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s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魍魉。魑魅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【书本网】 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 书名:公主,请让微臣侍寝 作者:伊人睽睽 ☆、楔子 从此醉去向来痴   ——谢公子,你说,我们有没有一刻,在一起呢?      草长莺飞的春季,镇国公主站在城墙前,望着天空中的大雁出神。风吹拂她青丝如歌,殷红色纱裙裹着她身体,像要随风飞去。天空中嘹亮的鸟声远走,侍女青荇为她带来了远方的书信。      镇国公主背靠城墙,慢慢地撕开信纸,读着那些遥远的只言片语,就像她好认真的,想解读他的心:      “公主,这次回去后,我又离开青显,去了塞北。天地都被黄沙盖着,眼睛都没法睁开,我只能每天躲在马车里喝酒。中途救了几个居民,他们很热情,邀请我去他们家乡玩。我坐在沙漠上看月亮,骑着骆驼到处跑,还和他们学跳舞。日子很轻松,让我以为我也是他们中一份子呢。……但公主,每晚坐在沙漠里,抬头看月亮时,我都在想你。那月亮又清又亮,真像公主的眼睛。千里内外,塞北的月亮,和大燕的月亮,应该是同一个吧?那公主能不能抬抬头,看看那月亮,也想一想我呢?”      镇国公主低着头读信,最后的日期,离她收到信,已经过去了一个月。一个月,不晓得他又去了哪里……      他在大魏的时候,她远在大燕。她去大魏的时候,他又离开了那里。当他来大燕的时候,她又不是每次都能见。      岁月极美,极好。春花,夏雨,秋月,冬雪。即便没有他在身边,堇公主也活得好好的。她每日早早醒来,梳洗过后,皇帝请早安。上完朝,她就回宫殿里写写字,或者去御花园里看看花喂喂鱼——她每日的生活简单单调,却连和他说一说的机会,也是没有的。      事实上,慕容堇和谢书雁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,他们却没有一刻,在一起过。      青荇观察她的神色,轻声道,“公主想念谢公子,写一封信,他一定会来找公主的。”      慕容堇不语,默默收了信。离开城墙,往宫殿深处走去。好久,在青荇以为公主已经忘了那个话题,慕容堇又开了口,“两个月前,他来大燕,已经见过一次。再让他来,陛下该疑心了。”      青荇噤声,想起如今的情势,也不能公然说什么。两个月前呀——   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分隔线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   ——谢公子,你说,亲密的拥抱,窒息的亲吻,这算不算是,我们在一起呢?      那时大魏和大燕友好交往,大魏派了青年丞相,来大燕商讨国事。丞相谢书雁风采卓然,温润如玉,低眉抬头间,都自有一股风流韵味。这般的美公子,大燕的人,却没有一个对他示好。因为没有人会忘记,很多年前,谢书雁是怎样毁了一个国。      晚上夜深人静,月光搅碎一池波,水边轻纱微微拂动,滑过沉睡中的镇国公主面孔。她突然就从梦里醒来,摇扇坐起,看到水边白衣青年蹲着,手拨动着水在玩。他低着头,侧脸在水光中,一片朦胧美。      慕容堇不说话,却摇着扇看那人,慵懒抿笑。      谢书雁似乎察觉她醒了,抬起头看过来,眼睛漆黑发亮。他也笑起来,站起身就往这边飞掠过来,脚尖点过水面,泛起一圈圈涟漪。他站在床榻前,含笑开口,“公主不要怕,我就是来看一看你。”      慕容堇侧身,目光扫过静得不寻常的夜色,淡定问道,“宫里的人,被你放倒了?”      “是。”他坦然承认,向她倾过身。      月高悬,风拂面,慕容堇一动不动,被他抱进怀里,俯首亲吻。他抱着她一起躺在榻上,月色摇碎榻上□。她看着身上的男人,紧紧地扣着他的肩。这一刻,她默默地想着,不管是青年丞相,还是谢三公子,他都是她的谢书雁,从未改变。   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分隔线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   ——谢公子,你说,有没有一种感情,陪着时光一起老,永远也不输给时间呢?      再往后一年,镇国公主成亲,举国欢庆,人人大喜。大喜那日,春雨绵绵地下。宫里张灯结彩,每个人见面就说恭喜,却不知道,公主的宫殿里,死寂沉沉。      慕容堇对着铜镜贴花黄,动作沉静稳重。她没有染上大婚的喜气,只是忠于婚事罢了。      一刻前,皇帝亲自来看过,走前仍不放心地叮嘱,“镇国公主,这是一国的婚事,你可不要任性呀。”      每当皇帝严肃认真的时候,都会叫她“镇国公主”。      慕容堇没有回答皇帝,她站在窗边,看着外面的烟雨人间,幽声道,“陛下不知道,很多年前……我成亲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雨。”      年轻的皇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怏怏离去。      慕容堇在屋中,听到他在外面吩咐,御林军要怎么怎么安排,皇城防御要怎么怎么严密,仪仗要怎么怎么工整……这哪里像是一场婚事,倒像是一场战争。      青荇跪在地上,哭着,“公主……不要嫁。”      但是喜事早就定好了,公主要不要出嫁,岂是一个宫女说的算的?      婚事按部就班,正常严密地进行着。所有人绷着身子,一刻不转地盯着公主的身形。见到公主和驸马一起拜天拜地,快到对拜的时候,连皇帝都忍不住松口气——仪式快要结束了。      但就在最后一刻,外面的侍卫起了骚动,人声喧嚣。有太监跑过来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,皇帝立即青黑了脸色。却对着驸马和公主道,“快拜堂!”      司仪忙在旁边喝着“夫妻对拜”,却是一个清如玉的声音插了进来,“阿堇,你不能嫁。”      驸马拉着公主的手略使劲,却被公主侧身,轻轻挣脱。她自己掀了锦帕,露出漂亮的面孔,盯着来人。      侍卫层层包围,白衣公子身上沾着血,提剑而立,狼狈又潇洒。他面上落着雨,眼睫上沾着水光,对她笑道,“看来你早有准备,安排了这么多的人拦我。”      慕容堇平静地看着他的脸,淡淡道,“我不希望你来,你知道的。”      “可我不能不来呀,”谢书雁往前一步,围着他的侍卫就往前凑一步。他被团团包围,可他不在乎,他就是看着前面的公主殿下,压着嗓音道,“阿堇,不就是成亲么?你嫁我呀——或者我嫁你。”      “谢书雁,我不可能嫁你的。”慕容堇望着天空发怔,嘴角扯动笑痕,疲惫又迟缓,“你明明知道的,我谁都能嫁,就是不能嫁谢书雁。”      “那些都不是问题,所有的都不是问题,”谢书雁低下眼眸,慢慢地说,“只要你说,你愿意嫁我。”      四周沉默,并没有人急着动手。驸马在旁边想拉公主,可他看到公主盯着谢书雁的眼神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      整个世界的雨,淅淅沥沥,像要下一辈子。      她在台上,俯视万人中的他。      他在台下,仰视万人上的她。      雨落在他们的脸上,世界虚静。      那是多么漫长的等待,谢书雁认真地看着慕容堇的嘴型,看她冷静地吐出他最害怕的字眼,“我不愿意。”      谢书雁握剑的手松了半分,他后退两步,还是抬头看着她。雨在他睫毛上跳动,他眨眼睛,像在哭泣一般。他抿嘴角,扯出半分笑,了无生气。      慕容堇看着雨,突然道,“谢公子,你记不记得,我们总是在婚场上遇到。”      “……记得,”谢书雁的声音打在雨水里,温和又空洞,“可每一次,你都不嫁我。”      “那是因为每一次,你都没有在最合适的时候,来娶我。”      谢书雁扯动嘴角,似要说话,可在她幽静的眼神中,一句话也吐不出来。他心中恍惚,看着她的眼睛,从少女的清亮如雨,到现在的幽静晦暗。少年情长期期艾艾,多少缘分,在中间兜转错过……      雨中,慕容堇看着谢书雁背身,落落离去。      他不哭不闹,她的心,却在又哭又闹……      “公主,请盖上喜帕吧。”一旁的姑姑,及时送来了头盖。      雨,还在继续。      婚事,还在继续。   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分隔线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   ——谢公子,你说,也许时光的大转轮可以慢慢倒退,也许我们回到一开始,就可以相爱了。      “镇国公主,你去哪里?!”皇帝站起大喝,瞪着下面的公主。      慕容堇扯掉头上的锦帕,众目睽睽下,冲进了大雨中。      雨漫上双眼,思绪慢慢倾斜,她转头,对着远处的年轻皇帝,笑一笑。      她不能以公主身份嫁他,却能以“慕容堇”的身份爱他。她想念那年的十七岁,想念成亲时推门闯进来的少年郎,想念——谢书雁。      不管他是谁,不管他多坏多讨厌,他都是那个一开始,对她笑得云淡风轻的谢书雁。      也许时光的大转轮倒退,盖满尘埃的过往,被封印已久的过往,慢慢现出它最美的光华——      恰似当年,十七岁的堇公主,在成亲时被劫持,爱上劫持她的人。 作者有话要说:请大家不要紧张,不是悲剧,绝对的HE。 因为这次有存稿,所以日更,大家放心跳坑吧。 嗯,就这样。 ☆、红烛未老恩先断(1)   辛业七年,堇公主出嫁的那天,天下着小雨,十里红妆铺天盖地,伴随着锣鼓喧天,鞭炮齐鸣,一直从公主府延绵到国公府。长街两边由御前侍卫护道,百姓伸长脖子围观,看到一架架的棋牌马队走过,锦缎珠宝,珊瑚明翠,甲胄首饰,不一而论。      等在国公府的辅国公一大把年纪,还陪同着皇帝,跟前跟后红光满面。看到皇帝瞥他一眼,立马高兴道,“陛下放心,长公主嫁到我们国公府,是我们整个国公府的荣耀!不光是小儿,咱们一家子都会对公主好的!”      青年皇帝本来偏冷的容颜略暖,因出宫在外,并不甚讲究礼仪,顺着辅国公的话笑道,“朕自然不担心有人欺负堇儿,”他想一想,半开玩笑道,“朕是担心从素老实,被堇儿欺负……哈哈!辅国公,你到时不用偏袒,堇儿做错了你就罚,朕绝对不说一个字!”      “不敢,不敢。”辅国公赔笑,哪里敢把皇帝的玩笑话当真。      这位出嫁的公主,乃是当今皇帝慕容岳的亲妹妹。天下人皆知,慕容堇要天要地,皇帝从不说一个“不”字。眼下便是这样,公主不愿从宫中出嫁,皇帝就早早地修了公主府,还自己巴巴跑到了国公府等妹妹。怕是再昏庸一些,连江山都能让出去。如今皇帝说让他不要偏袒公主,那自然是让他大大地偏袒公主的意思了!      “陛下,驸马到了。”身边太监一声通报,大红喜袍的驸马章从素走进来。      从容步来的驸马爷,容貌清朗温雅,身材颀长偏瘦,神色淡定自若。他走上来,对着老父亲和皇帝行礼。      “都是一家人,驸马也唤我一声‘大舅子’,不必客气。”慕容岳笑道。      驸马抬头,撞上皇帝幽深的眼神,心神一凛,忙低下头。说起那位公主,他心中一时复杂,悲喜难辨。并不是没有见过公主的,当年他随父亲参加琼林宴,无意撞上公主。      他已经忘了慕容堇当时的容貌,只觉得那位公主在烛火通明外,本身耀眼得便如明珠煜煜。她淡淡看他一眼,绯红衣袂拖曳在地,就走过去了,身后太监宫女自然远远把他甩下。他一直不能明白,就那么一眼,慕容堇怎么就挑中了自己……      他不明白,辅国公却明白的很。长公主要嫁的人,身份不能低,说出去让人笑话没眼光;容貌不能差,歪瓜裂枣谁见了都心烦;性格不能强,博了公主的面子谁都不好看;更不能在外面沾花惹草……这样挑来挑去,章从素表面上看,还真的很不错。      “从素,你还愣着做什么?吉时快到了,赶紧去公主府迎亲啊。”见儿子当着皇帝的面就开始发呆,辅国公捏了把冷汗,急忙从旁提醒。      章从素回神,赶紧再次拜了一拜,才退步出厅去。离去前,听到皇帝要笑不笑的声音,“朕寻思着,驸马这性子,还真要被堇儿吃得死死的了。”      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,章从素不敢多想。只是听到了老父亲陪着的干笑,心中略苦。迎娶一个长公主进门,和捧进来一座菩萨,又有什么区别?他几乎可以想到,以后府上众人被公主踩在脚下的日子了。      同一时刻的公主府,红绸相连,彩花装扮,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太监们忙前忙后,也是一派喜庆。公主府门口,停着早已备好的彩车凤轿,杏黄穗子被雨淋湿,打在车壁上。时辰一到,公主将坐上它,嫁到国公府去。      这本是一国公主最好的命运,一生荣华,从不折腰。不值得稀罕,但也没什么不高兴的。      此时的慕容堇已经穿戴好了凤冠霞帔,正由几位贴身侍女上妆。昏黄铜镜里,映着少女冷淡的眉眼,和悠然的神情。为她画眉的宫女笑道,“公主,你笑一笑嘛。大喜的日子,要高兴些啊。”偷偷嘀咕,“可不要吓着驸马爷。”      听到宫女耳语,慕容堇嘴角扬一分,“本公主是在练习高兴啊,你看不出么?不然你说一个笑话听听,让我乐一乐。”      “……”宫女语塞。      身后一堆围着转的喜婆面面相觑,还没见过这么无所谓的新娘。也罢,长公主嘛,喜怒不形于色,向来如此。众人都选择性地遗忘,这位公主,也不过十七岁而已。      她蜷在袖中的手,指甲被凤仙花涂染得红艳漂亮,却紧紧地掐进掌心——这是唯一能暴露她紧张的地方。      众女笑声中,门砰的从外推开,一道人影飞快地闪进来,门又被合上。      来人雪衣乌发,双眼尾角高挑,一眉一眼的勾画,都精致无比。这些,都是在他鬼魅的身影穿过众女,挟持了公主,大家才注意到的。若换个场景,他必是风华绝代的形容。可现在,他冰凉修长的手掐在慕容堇脖颈,微微低头,发上的水弄湿了她雪白的面颊。      他像一道明亮的光,突然□这个红色的天地,另类,又漂亮。      青年含笑,说话的声音温凉如玉石,“公主不要害怕,在下也是迫不得已,不会伤害公主。”      屋里众人尖叫,被他抬手点了穴道,纷纷倒地。房门再次推开,凌乱的脚步纷沓而来,数十侍卫持剑而立,见到这名青年竟敢挟持公主,首领大怒,“你是什么人?竟敢在公主新婚时捣乱!”      青年偏头,余光中看到怀里的少女抿着嘴角,从始至终都很安静,也不由惊叹她的定力。口里对着那些侍卫笑,“实在不好意思,有人要杀我,我只能借公主府挡一挡。”      “你不会伤害本公主?”一直沉默的慕容堇,却在此时开口,声音清越悠然,透漏着远远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。      青年一愣,允诺,“自然不会。”他还不会傻到,真去和公主对着干。      公主府的防卫,却也不是那么松懈的。说话期间,禁卫军已经在院里摆好阵势,拿着弓箭对准青年,只等统领一声令下。      白衣青年吃惊,按着慕容堇脖颈的手往下一分,含笑威胁道,“你们不要公主的命了么?!”      统领犹豫,看向大红嫁衣的公主殿下。外面脚步声交叠,又有侍卫来告诉他,有人闯进了公主府,在前院打了起来。      慕容堇眼睑低垂,指甲在手心下掐,唇角一扬,便开了口,“池奕,放箭!”      “公主!”统领大惊,却太习惯公主的命令了,当下指挥,一支支箭向公主的方向飞去。他则谨慎地绷着下巴,随时准备扑上去。      那青年惊讶,低头撞上慕容堇的眼睛,清凉,疏离,有淡淡讥嘲在里面。这么亮的眼睛,清的让人失神,害怕。他的手不禁松了松,下一刻箭光飞来,却打醒了他的同情心。      抱着慕容堇飞躲箭,让他想起,这位长公主,根本不是什么好人!仗着他保证的“不会伤害公主”,就让人放箭。      外院的杀戮进了,他皱起眉。挟持着公主一步步走进院中,在众人围上之前,他已经抱着公主,掠上了墙头。细雨中,他温温的笑声在耳,让统领池奕的脸青白一片,“公主借在下一用,还要麻烦众位帮在下引开那些追来的人了。”      风雨在旁边掠过,打在冰冷的面上。慕容堇被那青年抱着,飞檐走壁,很快就离开了公主府,甚至逃出了盛京。她一直一言不发,保持沉默。待到出了京,在一片荒凉的小村池塘前,青年才松开了她。      白衣男子噙笑,对她不甚恭敬地作揖,“长公主好胆魄,谢了。”      慕容堇走到池边蹲下,借着池水的清澈,查看自己的情形。她本来很淡定,这一看,怒火却从心底升起。只见水里映出的那个女子,大红嫁衣乱糟糟的,凤冠上的珍珠也扯掉了几颗,更可怕的是,她的一张脸,只画了半面妆,还被雨水淋得乱七八糟!      “咳咳,”那青年并不走,还蹲在她旁边观察她的脸色,摸摸自己的鼻子,抱歉道,“公主不必在意,想来驸马真心喜爱公主,也不会在乎公主……的脸。”后面说话的声音小去了,恐怕他自己都觉得心虚。      慕容堇闭眼一分,抬头冷笑,“是呀,你当然开心了。躲过了追你的人,还毁了本公主的婚事,你太得意了!”      “……男人真心对妻子好,不会因为一张脸的。”白衣青年解释,可在慕容堇的冷眼逼视下,他再也说不下去了。      干脆自暴自弃地举手投降,“是在下唐突了公主,公主想怎么责罚,在下都认了。”      这下轮到慕容堇惊讶了,怀疑地打量着此人。她万万没想到,跑进公主府挟持自己的人,事后不躲就算了,还要送到自己手边?!难道他真是迫不得已的?      这一番打量下来,年轻公子衣裳霜白色,看人的眼神,清润温和,总是时刻噙着笑。小雨淋在他秀丽的面容上,微翘的眼睫挂着朦胧的微光,水滴顺着脸,滴落在粉红颜色的唇角上,添一份魅惑。      他本人,实在是一个温雅无比的贵公子……却偏偏做了挟持公主的事!      瞧见长公主晦暗不明的眼色,青年调笑,“公主舍不得惩罚在下么?”      慕容堇收回“温雅”的评价,目光又在他身上转两转,慢悠悠道,“任由本公主惩罚,你绝不还手?”      “那是自然。”      但见慕容堇嘴角扯出一抹温柔的笑,他才警觉向后,那女子扬起手,干净利落地劈下来,给了他清脆的一耳光!声音何等响亮! ☆、红烛未老恩先断(2)   同一时刻,池奕也率领侍卫们赶来迎驾,见到先前的青年蹲跪在地上,脸颊被公主一巴掌打偏,也愣住了,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……      青年抬手抚摸自己被打得热辣辣的脸孔,瞧着那淡定的公主,不由苦笑。他早就说过了,这公主根本不是什么好人。      “你还是不会还手?”慕容堇追问,眼神始终的冷漠。      他发怔,摇摇头。柔声应道,“在下不是不敢承担之人。”      “很好,”慕容堇笑,眉飞色舞的表情,怎么看怎么狰狞,“池奕,把他带回公主府!等本公主成完亲,再慢慢……会会这个敢作敢当的好二郎!”      池奕麻木,应着公主的命令。反应不过来——公主真的是被挟持的么?他怎么觉得……那位公子更可怜啊。      雨下的并不是很大,淅淅沥沥的背景装饰下,慕容堇却是足够狼狈的。嫁衣湿了一半,提起来走路,因为裙裾太长,还差点被绊倒。苍白的脸上,长睫上沾的雨滴颤抖,水把画好的妆毁掉,她本人却抿着嘴角,只是走自己的路,不再说话。      白衣青年盯着她,看那红色的艳丽在烟雨背景中走远,身上的环佩相撞,叮叮当当。明明走的艰难,明明愤恨不平,却是除了那一巴掌,她连回头看他都不曾。      心口微动,让他垂下了眼眸,沉思。      池奕跟在慕容堇身边,请示,“公主,吉时已经过了,先前和驸马爷商量,抬着空花轿回国公府了。我们现在直接去国公府,时间应该还赶得上。”      “吉时已经过了?”慕容堇擦把脸上的雨水,沉默好久,才自嘲一笑。她看着烟雨迷茫中的天地,不远处的小村,炊烟斜歪歪地升起,隐约的歌声弥弥。把视线往近处拉,高大的树木聚满了雨水,圆润饱满的水滴顺着树叶滑落,一颗颗,溅在小池塘中。这氛围,安静又祥和,本与她的世界毫无关联。      她应该凤冠霞帔,由教养姑姑指引,坐上花轿,摆出老大一副仪仗,离驸马越来越近。这小雨下的景色,也只有偷偷地掀开轿子,欢喜又憧憬地看一眼。那样,才应该是长公主出嫁的样子!      所谓,幻想的越完美,现实便越狼狈。      倏尔,心头涌上讽刺可笑的感觉。她想,她一定是自古以来,唯一错过自己婚事的公主了。而且现在,还要狼狈地去救场——长公主丢不起这个脸。      池奕低头,不敢多言。      好一会儿,连远方村落的歌声都歇了,慕容堇闭眼,疲声吩咐,“算啦,去国公府吧。”      池奕应一声,可又迟疑,“公主好像不会骑马吧……是不是雇辆马车?”      一下子这么多事,让慕容堇实在心烦,冷眼盯着侍卫统领,冷笑,“还用问么?!你连这点事还要我教?”      身后,玉石样温凉的笑声响起,“公主不用这么大的脾气吧?吉时已经错过了,也不是池公子的错啊。”      “你闭嘴!”慕容堇回身,冷冷盯着他,那眼神,恨不得剜下他一块肉。雨落在她明亮的眼睛上,水光朦胧,像泪水一样,往下掉。艳红的嫁衣,映的她面容更苍白。“现在这样,是本公主的错?”      白衣青年盯着这位骄傲的公主看半天,突然放软了声音,柔声开口,“……是在下不好。公主,要做新嫁娘的姑娘,不宜动气。既然是在下的错,在下愿意补救,帮公主重新上妆——一定让驸马见到公主最美的样子。”      慕容堇惊讶,眉毛扬起,燃起一丝希望,“你会上妆?”      公主这话一开口,没人再拦着那青年了。他坦荡地走过来,温柔地用袖子擦去她面上的水,轻声道,“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。”      雨水落在他面上,笑起来当真潇洒清朗,光风霁月一般美好。慕容堇眼眸闪烁,半天没吭声,连他的亲昵都忘了反抗。正好池奕临时借了马车回来,见此情景,连女子上妆要的东西也顺便借了一份。青年见此情景,含笑再唤,“公主?”      慕容堇咳嗽一声,掩饰般地后退几步。问道,“你叫什么?”      “在下姓谢,”青年眨眨眼,没有错过长公主片刻的失神,还是笑的温和,“谢书雁。”      慕容堇点头,转身往马车那边去。回头看青年看她的眼神几分期待,奇怪道,“还不上马车?”      谢书雁跟随她的步子,换了几个口气,犹犹豫豫地问道,“公主觉得……咳咳,这名字怎么样?”      慕容堇心中奇怪,无语半天,笑道,“好名字。”      “……”谢书雁陪着笑两声,掩住了自己眼中的神情。      这样一番,池奕带着侍卫在外护行,马车飞快往侯王府赶去。就怕婚事迟到太久,惹出什么麻烦来。而马车里的慕容堇,情况却一点都不好。她常年坐的马车,都是经过装饰的,坐在里面,舒适无比。这次池奕临时借来的马车,木材粗糙,又因驾的飞快,颠簸的更厉害。      她咬着牙扶住车架,才能勉强稳住身形。可挨着坐的臀部肌肤,早就被硌的生疼,火辣辣一大片。这样辛苦下,她不由望向对面的谢书雁,希望转移下注意力。      与她的情况完全相反,谢书雁整理着眉笔胭脂这样的东西,半跪在地,身形却一点儿也不摇晃。回头看到她的模样,宽慰道,“委屈公主了。”      慕容堇不及说话,他人不见怎么动作,已经靠了过来,手拖住她的下巴,另一手提着眉笔,软热的呼吸喷在她面上,连扬眉的动作都像含着笑,“公主,扶着我。”      “不必。”慕容堇蹙眉,有些不适应男子这么近的和自己面对面。      谢书雁无奈下,语气还透着一抹调侃般的玩味,“公主不扶着我,晃来晃去,在下怎么给公主上妆?”      慕容堇耳尖微红,暗骂自己多心,不得不扶着他的肩,才能稳定住身子。谢书雁的笔终于落在了她眉角,细细地开始勾画。一时间,车中气氛静下来,连两人的呼吸,都变得很轻。      不得知谢书雁以前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,慕容堇闭着眼,感觉他的手碰在她脸上,细细密密的一路痕迹,时轻时重,动作却十分小心。那种呵护般的温柔,古怪得让少女生出尴尬。      耳际微红,慕容堇没话找话,“如果本公主还能顺利嫁出去,事后就减轻对你的惩罚。”      “嗯,”谢书雁声音很低,专注地忙着手下的事,语气含笑,“多谢公主。”      这场事故换个场景,必然是极为奇怪的吧。一个男人细心地为你描眉,目的是为了你成功地嫁给另一个男人?可那时,慕容堇压根没心情想那么多。      她扶着谢书雁的肩,几乎被男人半抱在怀里,心中却想着,快一些!再快一些!驸马还在等着她!皇帝哥哥还在等着她!      过了好久,谢书雁的呼吸一顿,按着她脸的手离开了,“好啦,公主可以睁开眼睛了。”      慕容堇睁眼,一面菱纹铜镜被人提到她面前。她看着镜中的那个少女,额角点着殷红色樱彩,描绘成花瓣的样子。眼角略飞,刻着清贵傲然的神情。妩媚的烟霞样尾妆,偏偏添几分明艳夺目。就连唇瓣也是嫣红,三月桃花一样的颜色。      这样一上妆,先前那个苍白少女,立刻变成了一个高贵又妩媚的新嫁娘。      谢书雁秀丽的面容往镜边一挨,看到了慕容堇嘴角边的笑,“总算笑啦?小姑娘要嫁人,当然要高兴一点啊。”      慕容堇收笑,丢了铜镜,把目光放到了谢书雁身上,语调不那么冰冷了,“谢谢。”      “公主不用在意,”谢书雁帮她把凤冠重新整理一下,遗憾道,“可惜没有头盖。”      “没关系,”慕容堇傲然道,“那些俗物,我便是不戴,也无人敢多话。”      说着笑,马车就停了下来,听到了鞭炮喧嚣声,夹杂着池奕冷静的声音,“公主,到国公府门前了。”      慕容堇低应,弯腰下了马车,府门前立马跪了一片,“公主千岁!”再细看,发现他们脸色煞白,肩膀抖动不停。      慕容堇没理会,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装,就准备往里面去。却被人在后面一喊,“公主。”      她回头,看到谢书雁雪白的身影跳下马车,跟到她身边,笑嘻嘻道,“我能不能跟公主一同进去看看?”      “你进去干什么?”慕容堇嘴角一扯,半点不留情面,“本公主嫁人,和你什么关系?你这会儿,还是跟池奕回牢狱去,在那里等着本公主。”      谢书雁面上温润的笑容一僵,没想到她翻脸不认人,只好摸摸鼻子,“起码我帮公主化了妆呀,这才想亲眼见识公主出嫁呀。”      慕容堇嘲讽瞥他一眼,懒得提,自己的婚事早被他毁了一半。      许是里面得了消息,两排宫女出来拥住她,直白着脸,“公、公、公主!” ☆、红颜未老恩先断(3)   慕容堇“嗯”一声,被宫女们扶着往国公府走。池奕也跟在后,唯恐出什么事。谢书雁在原地呆了半天,见公主那些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,没人理会自己,他才恍悟,跟在后面一起往府里去。      “堇公主驾到!”伴着太监的长声,慕容堇走进了礼堂,看到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人,正堂上坐着的皇帝黑着一张脸,心里不由咯噔,自己真的来晚了?      谁知她还没开口,却是慕容岳一脸惊讶又惋惜的表情,走下来拉住她,沉痛道,“堇儿,哥哥对不住你。”      “怎么了?”慕容堇被皇帝哥哥拉着,扫一圈才发现,不光大臣们跪着,辅国公跪着,就连她的新婚驸马也跪着……嗯,旁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陌生女子。      慕容岳冷笑,“怎么回事?你问问你那重情重义的好驸马!”      “他怎么了?杀人了?放火了?还是在外面找女人了?”慕容堇声调淡淡的,目光扫过下面跪着的众人,最后盯着驸马的脸色,心思一沉,“被我说中了?”      “公主殿下,”章从素膝行到她脚边,一直低着头,不敢看她的脸色,“承蒙公主错爱,微臣却不能娶公主!”      “从素!不要胡说八道!”辅国公在旁边喝,皇上一声冷哼,他却再没勇气了。      慕容堇眉头一压,声音很轻,“你说什么?”      章从素抬头,看她表情很正常,嘴角甚至有一抹笑,温柔可亲。不由想着,长公主才十七岁,正是天真年少的时候,说不定她会成全自己,也说不定!      心里有了期望,便拉了厅中另一头哭哭啼啼的陌生女子,一起跪在慕容堇面前,“容娘怀了微臣的孩儿,微臣不能抛弃她,辜负了公主一番错爱。”      慕容堇冷眼看去,陌生女子身形瘦弱,哭得梨花带雨,楚楚可怜。就是这样的人,让驸马心动了?      “你刚说什么?我没太听清,”她温柔地笑问,蹲□与章从素平视,眼眸却冷得冰冻三尺,“有胆再说一遍!”      “我……”章从素张嘴,却被她眼睛里的汹涌怒火震住。      “本公主成了第三者,阻碍了你们的情真意切。你现在要本公主退出,是不是?!”慕容堇盯着他的眼睛,往前逼近,突然上手,一把掐住他的衣领,那势头是下一瞬就要扑过去掐死他,“是也不是?!”      “容娘!”慕容堇手一指,让下面哭泣的女子身子抖得更厉害,“五个月前,你去酒馆遇了这么个人,着了别人的道,颓了那么一夜。第二天,国公府就送她出了京!你现在却告诉我,她怀了你的孩子,你喜欢她?章从素,她的肚子几时大过了?!”      大厅中寂静无声,只听到少女冰锐的声音。好长的时间空白,都没有人能打破那古怪的静。连皇帝都只是黑着脸,冷冷观望。他气得糊涂,忘了让旁观的大臣们退下,只让那些跪着的大臣绝望地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      唯一一个淡定自若的,便是随慕容堇进来观礼的谢书雁了。他托着下巴,一脸兴味地看着厅外的小雨淅沥,白衣玉立,衣袂飘飞,似在观山看水,压根与厅内紧张的氛围分成两派。      章从素也静了许久,伸出手,慢慢地从公主手中,解救了自己的衣领。他似乎想笑,却终究笑不出来,声音疲惫又凉薄,“公主,你就当做,微臣见异思迁,背着你和容娘偷情,让你脸上无光——这样休了微臣,不好么?”      慕容堇从嘴角挤出一抹笑,一字一句道,“你以为,退了本公主的婚事,国公府会平安无恙?!你以为,本公主挑了三年的驸马、观察了三年的驸马,说不要就不要了?!你以为,本公主是傻子,被你耍的团团转?!”      辅国公听得一阵绝望,咳嗽着打岔,“公主……这些话,我们关起门,再说吧?”      “难道本公主怕被人笑话么?”慕容堇一声反驳,把侯爷噎住,又盯着驸马,“你给我理由,为什么?演这么一出戏,为什么?”      “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娶你,”章从素仰头直面她,平静又坚毅的目光,在他俊雅的面庞上,显得那么清亮,“慕容堇,我根本就不想娶你!”      “从素,闭嘴!”辅国公大吼,一张老脸憋得通红,惊恐地望向他儿子,几乎想扑过去捂住他的嘴,却被皇上身边的人制住,动弹不得。      慕容堇艳丽的面容瞬间苍白,他就像吸血鬼一样,片刻间抽去了她浑身的力气。踉跄退半步,这位骄傲的公主,尚呆呆地问,“为什么。”      再没有先前的尖锐锋利,那声音轻微若尘,如果不是这里太安静,几乎没人会听到。      皇帝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,过来拉自己妹妹,“算了,堇儿,哥哥为你做主……”      慕容堇一把甩开哥哥,尖叫一声,“为什么!”      章从素仰着头,和慕容堇对望。他看到她眼中的水雾,漫漫散开,朦胧中,倔强的目光透出来,还是那样的亮。      这恐怕,是唯一一次,他认真地看她。之前她高高在上,明珠般耀眼,他在人群中,可望不可即。之后她走得太快,背影融在尘烟中太远,他追不上。章从素和慕容堇,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缘分啊。      他扯动嘴角,目光轻微地扫过她的脸颊,“公主,你知道从素的抱负么?入朝为官,成就一番大才。这是我从小的愿望。可是公主,娶了你,我就不能入朝——永远不能做我想做的事。”      慕容堇垂眼,回以他同样冷静的语气,“我为长公主,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?纵然驸马不能入朝为官,本公主也会想别的途径。你为了这样的理由拒婚,太可笑。”      “堇儿,不要闹了,”慕容岳不忍心,想拉住这个捧在心尖上的妹妹。他几乎能猜到章从素的理由,纵然有气,纵然要惩罚,他也不希望妹妹当众丢脸。      可是慕容堇不怕啊,她笑的乖巧又阴冷,目光停在章从素脸上,动也不动,就等着他的下一句话。      “我根本不喜欢你,甚至厌恶你,”章从素目光微低,心中也并不愿话说成这样,可那位公主,实在太固执,“你毁了我平静的生活,我不喜欢这样——公主。”      听风看雨的谢书雁嘴角噙笑,回头看,慕容堇大红嫁衣,容貌是经他修饰过的漂亮精致,一滴泪顺着脸颊留下。他微微失神,想着先前遇见的慕容堇,狼狈不堪,却果决狠厉地给他一巴掌——仅仅因为,她想让驸马见到自己最美的样子。      骄傲的公主呀,如果一个男子始终不喜欢你,再美的脸蛋,再好的仪容,又有什么用?      “你知不知道,因为你这句话,会付出怎样的代价?”慕容堇似累了,不再尖叫,只是静静地问。      “陛下和公主都是仁爱之人,必然不会因为微臣的错失,累及族人。”章从素背书一样平静答道,不再看慕容堇的脸。      失笑地看着那人的容貌眉眼,是她喜欢的干净明朗,像秋日天边那轮弯月,太静,太好,也太远。慕容堇目光沉沉地穿过一厅的众人,往外面的雨景看去。怎么会这样呢?他明知以后的路程艰难,也不愿娶自己。她明明是大燕最高贵的公主,却又一夕之间,变成了最可怜的公主。      驸马不喜欢她,所以不愿意娶她。      那理由呀——还是她一句句逼他说出来的。      喂,慕容堇,你怎么这么傻啊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,不就好了,干嘛要问的那么清楚呢。现在,要怎么收场呢。      一瞬间,她几乎忘了自己还在和驸马对峙,定定地看着那雨。雨帘茫茫,抽空了她的思绪,让她的魂魄都跟着茫茫然。再然后,她碰上了一双玉石样温凉带笑的眼睛。      他靠着门柱而立,雨水湿了他半个肩膀。风拍着雪色衣袂,扬扬间,翩若惊鸿。这个奇怪的男人,拄着下巴,嘴角微微扬起,温柔地看着她笑。那样的气定神闲,卓尔出群。     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,像他那样爱笑,时时刻刻,不管什么样子,都在笑。总是那样雍容又闲适的笑,好像根本没什么,让他在意的。不知为什么,慕容堇脑海中空茫茫的,看着他,就想向他求助。      ——帮我呀。      她用眼神求他,无奈又委屈。      谢书雁接收到她的眼神,好玩地笑一笑,站直身子,将自己从冰凉的雨丝中抽离出来。众目睽睽下,他淡定地走向慕容堇,悠闲又笃定,那份目光中的专注与温柔,把心烦中的皇帝慕容岳吓了一跳。      咦?!这个人什么时候窜出来的?      谢书雁走到慕容堇面前,温柔又怜惜的眼神收起,略为凄苦地开口,“阿堇,就为了这么一个人,你宁可抛下我?” ☆、薄幸萧郎憔悴甚   慕容堇目光一跳,从空茫的思绪中,被惊吓出来,唇角颤两下,没来得及说话。      连她这个公主都没有反应过来,其他人更是一脸呆相了。这是怎么回事?这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?原谅他们,先前公主和驸马的戏份太精彩,根本没注意到还有什么人啊。      谢书雁声音冷淡,带着独特的寡凉和自嘲,“不过他在朝,我在野。他出身好,有好厉害的父亲。而我是孤儿,无父无母。可是阿堇,我们相爱那么久,身份名利又有什么关系?我先前和你说什么来着,只有我是真心爱你,比全世界都爱你。”      “你想要什么,我都会给你。纵然我没有,也会努力争取。你什么都不用做,只要乖乖的,等我摘星星摘月亮给你就好。阿堇,全天下,只有我这样爱你。”      谢书雁的声音原本清朗如玉,他刻意的压低,总带着一份颤音。那颤,抖到了心间,含着浓浓的情意,竟让人升起一份微疼。他怎么可以对着一个陌生人,生出这样的情意?      慕容堇发呆,手被他握住。      他拉着她的手,低头,温温笑,“阿堇,你跟不跟我走?”      慕容堇迟钝的心神,被那个“走”字惊醒。慕容岳来不及阻拦,她已经笑靥如花,对着陌生的白衣青年点头。这个逼仄又阴沉的礼厅,她真的一刻也呆不下去了。      谢书雁笑起来,像好大的月亮爬到树梢,跳荡在水中。他牵着慕容堇的手,加重力道一拉,慕容堇便跟着他跑了出去。一个白衣如雪般干净,另一个嫁衣如火般明艳,跑出去,不管不顾,潇洒随意的,天大地大都不放在眼中。      众人的脖子都伸的长长的,看着他们手牵着手出了大厅,离开了庭院深深,在府门前不知谁的白马前停下。白衣青年跳上马,一手就把少女拉了上去。      回眸,慕容堇对着呆傻愣神的众人笑的灵动俏皮,被青年搂在胸前,就那么,二人目光一对,相视而笑,纵马离去——      纵马离去!      “这、这、这……”众大臣窃窃私语,完全不能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戏——到底是驸马抛弃了公主,还是公主抛弃了驸马啊?这出戏怎么这么混乱?      还好这里面还有一个知情一半的池奕统领,凑到皇帝面前,低声,“陛下不用担心,谢公子和公主,咳咳,算是旧识吧。属下这就追出去看看,不让公主出事。”      慕容岳听妹妹很安全,心放下了大半。池奕一直陪同在长公主身边,他说没事,那就应该没事了。对池奕轻轻点头,允许了他跟出去看看。      然后,皇帝目光扫扫下面的辅国公一家人,拉开椅子坐下,“其他无关人士都走了,辅国公,章从素,你们给朕个交代吧。”      此时的章从素,还扭头看着空落的院子里,失神地想着方才,公主莫名其妙地跟着一个人走了,绛红色的裙衫艳丽光彩,凤冠珠翠那样光华夺目。自始自终都如明珠的公主,她再没在自己身上看一眼……呵,或许,公主也没那么在乎他吧。      同时,谢书雁带着公主到了公主府,他先下马,抱她下来。公主府里的众人早得知了消息,匆匆从府里出来,哗啦啦跪了一地。谢书雁摸摸少女的脸,唇角弯了弯,骗小孩一样亲切,“公主回去睡一觉,明天一切都会好的。”      慕容堇乖顺地任他摸,抬头看他要走,才上前一步,揪住他的袖子,“你去哪儿?”      谢书雁抬袖抹把脸上的雨水,随意道,“嗯,随便走呗。你说我该去哪儿啊?”      “你当然有你该去的地方,”慕容堇一抬手,瞬间,一排带刀侍卫就包围了谢书雁。看到谢书雁温泽的面容微微扭曲,她苍白的小脸上,才露出开心的笑,甜甜道,“你忘啦?本公主说过,亲事一过,再和你算账。”      “公主……”谢书雁颇为无奈,可怜地看她。      慕容堇一扭身,被侍女包围着进府,顺便吩咐,“先把谢书雁关起来,以后再审。”   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分隔线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   你有没有因为一句话,无缘无故地喜欢一个人?      你有没有因为一句话,钻心彻骨地恨一个人?      你是不是以为,慕容堇根本对章从素没有感情?      慕容堇好像回到了三年前,那个炎热闷燥的夏日午后,她和侍女青荇在宫里穿行,身边服侍的并不多。前方凉亭下,皇帝哥哥在和一个陌生青年说话,青荇察觉,拉了公主一把,躲在了葱郁藤蔓后。      慕容岳拉杂说了一堆,和颜悦色地问,“你父亲要给你说亲,还要纳几房小妾,你知道么?”      青年慌了神,跪下直说,“请陛下三思,不要任由父亲胡闹。”      “三思什么?”皇帝不解。      “微臣一生钟爱之人,才会娶了她进门,且万万不让她受半分委屈。又哪里会纳什么小妾?父亲又在胡闹。”      那话说的慕容堇心头一动,她往前面斜个身子,看到了慕容岳扶起的青年,眉眼坦荡清朗,正大博雅。      青荇见公主看定了眼,捂住嘴角,在她耳边悄悄说,“公主看上了那个人?奴婢去问问陛下,看到底是谁家的。”      慕容堇红了耳尖,眼风扫青荇一眼,待淡定肃容,却还是憋不住抿了抿嘴角,轻笑,“问甚?一个呆头鹅罢了。”      她扶着青荇的手,摇摇地走开,满心都是少女未说的心事。闷夏的蝉鸣,都无法驱除心底那一丝清凉。默默地盘着心事——再等两年罢,总要看看,这人到底如何。      总要看看,他一生钟爱之人,会不会出现。      时光慢慢地流转,有了更多次,她看着那个叫“章从素”的少年,从左右无措到能当大任,心里也替他高兴。那时候她还住在宫里,最大的乐趣,就是让青荇去打听,今天章从素写了一篇好文章,明天章从素陪皇帝游园——那就像是隐藏在心里的秘密,她关注着他,又不让他知道。      那时她想着,有一天,他做了她的驸马,她依偎在他怀中,悄悄告诉他一个秘密——喂,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,我就关注你很久了。      她总要那么告诉他的,总要他知道,他有多吸引自己这颗少女心。总要他知道,人的一生,起码有一次一见钟情吧?      ……可是现在,都不需要了。      “慕容堇,我根本就不想娶你!”      “我根本不喜欢你,甚至厌恶你。你毁了我平静的生活,我不喜欢这样——公主。”      她木头人一样傻站着,清楚地看到他眼眸中的冷淡和厌恶。那真是晴天里一个霹雳,把她打回原形,讷讷无言,默默出神——      耳边又清楚地听到三年前的那话,“微臣一生钟爱之人,才会娶了她进门。”      ……“公主,被梦魇了?”青荇拉开重帐,柔和的光照进来,软绵绵的,让人浑身生不起力。      她不言不语,任青荇扶她坐起,梳着她一头乌黑柔软的三千青丝。屋中也慢慢进来了十来个侍女,端着洗漱用具,伺候她起床。因只是午后小憩,服侍的人也不是那样多。      青荇边观察她的脸色,边小心道,“公主,辅国公又带着附……章公子,跪在了咱们公主府外面。”      慕容堇本来面无表情,此时也皱起了眉,推开青荇的手,主动走下床,问,“第几天了?”      “第三天了,”青荇乖巧地回答,跟着公主的步子往外厅走,小心斟酌着自己的用词,“公主纵然生气,纵然讨厌章公子,也该想一想辅国公的年纪——天天来请罪,可见是真的认错呢。”      慕容堇没有回答,她已经走到了窗前,看着外面——当然看不到公主府外跪着的父子二人。自从那日过后,皇帝哥哥就给国公府下了禁令,章从素罢官罚俸,辅国公也回去思过,抄一些书录烧给祖先悔过,既然年纪大了,皇家的一些活动,也不必理会了。既然辅国公家的子弟这么有抱负,以后再不用入朝为官了,也不用再和皇家联姻了,从此跟着辅国公面壁思过去。这,已经算了照顾辅国公后,最仁慈的惩罚了。      听说,辅国公当场晕了过去。醒了后,把章从素五花大绑打了一顿,声声泣泪,悲不能已。皇帝不见他,他就天天来公主府外面跪着了——毕竟这事关键,也在长公主。      可惜公主心情不好,连出府都不肯。辅国公也就和儿子天天跪着去了,外面路过的行人,也觉得可笑又可怜。      可是今日,慕容堇却是要进宫一趟的——此时外面传的沸沸扬扬,皇帝哥哥体谅她不多责难,她却还要给哥哥一个交代。      在窗前站着思量许久,慢吞吞地吩咐青荇,“本公主要进宫,让门口那两人跪远些,不要碍了眼。”      “哎,”青荇叹息,出去吩咐了。      慕容堇也在一个时辰后,坐上了马车。明明已经吩咐辅国公跪远了,但车帘被风吹起一角,她还是看到了某人跪得笔直的身影。一时难忍,手引在帘上,放眼去看,正对上章从素的眼睛。      他果然被辅国公绑着,唇角擦破了皮,灰头土脸。目光沉沉的,不知在想什么。      “堇儿,你打算怎么责罚国公府一家啊?”拉回她心神的,是皇帝哥哥的问话,陪着笑脸,小心再小心,似乎怕触及了她的伤心事。      慕容堇奇怪看她的哥哥,“你已经给了惩罚啊。”      宫殿门口一声温婉轻笑,声调拉长,“有人得罪了宝贝妹子,陛下恐怕是不解恨,还想再罚罚呢。” ☆、夜深销魂无(1)   说着话,门口的宫装女子悠缓地行了进来,云鬓如雾,松松挽着的发髻垂在雪白的脖颈侧。轻飘飘的仪态,越来越清晰的眉目秀婉,十分绝色。      慕容堇眼波一横,看眼她那低着头装模作样的哥哥,取笑道,“我刚才还想呢,哥哥在这里,兰姐姐也不远了。”      进来的绝色女子是慕容岳宠爱多年的兰妃,性格温婉大方,极会做人。眼下她进来,就拉着慕容堇的手,轻声细语地安慰,“堇公主放宽心,那章家没个好人,公主应该挑个更好的驸马气他们一气。”      慕容岳在旁应,“是啊是啊。”      慕容堇瞧着兰妃,眼中的戏谑渐消,“这是什么意思?先驸马的事还没完,又为什么还要想新驸马?我都已经很累啦,不想给自己找麻烦。”      说起这事,慕容岳冷笑道,“妹妹天天不出门罢?还不知道外面说的多难听。这前前后后的,说是妹妹先前偷情,被驸马知道了,吃醋下才有了容娘那事——眼下驸马想通啦,要妹妹你也不要小家子气,原谅人家、好好过日子得了。”      “陛下!”眼见慕容堇的脸色青白难看,兰妃横慕容岳一眼,对方闭嘴,她才更加担心,怕慕容堇被对方的无耻气哭,“……这,也是辅国公不愿放弃现在的荣华富贵,才拉下脸皮演了这么一出。毕竟是三朝元老,且事情没做到明面上,陛下也不好多说。”      “哼……还想逼着我进章家门?”慕容堇咬着牙,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,“难道我进了章家门,就肯给他们荣华富贵了?做梦!”      慕容岳突然想起一件事,碰了碰妹妹,“对了,那天拉堇儿出去的,池奕说叫谢什么……你查查那是什么人物,好的话以假乱真,妹妹嫁他就得了!”      “你当我是谁?碰上一个人就嫁给他?”慕容堇最讨厌这样的话,一句话噎过去,嘲讽道,“以为谁都跟你一样,旧爱新欢抱满怀?!”      “慕容堇!”慕容堇这话实在过分,让向来对她好脾气的皇帝,也冷了脸,僵硬了身子。      平时这时候,都是兰妃帮衬着和解两兄妹。可今天,她的表情有点儿奇怪,无自觉地呢喃一声,“姓谢?”      并不愿揭露哥哥的疮疤,慕容堇心中叹气,躲开慕容岳的眼神,看向兰妃,“什么姓谢?谢怎么了?”      “没事,”兰妃掩饰的很快,低着眼笑,秀气的不行,“只是觉得这姓……很好听。”      慕容堇一时想到先前,谢书雁也拉着她问半天这名字如何。当下和兰妃的反应,倒是有点儿像。她暗暗记在心里,想以后再问清楚。      因和慕容岳起了摩擦,兰妃又有些心不在焉,之后只随便说了几句话,慕容堇便出宫了。她在民间的小茶馆里喝一盅茶的时间,就断断续续听到了自己的各种传闻。      “长公主在婚前就偷情了?可怜驸马忍辱负重,还没处说。”      “哎,这就是尚公主的代价啊。”      ……章从素!      慕容堇手按着木桌面,恨到极致,抖着唇一个字都憋不出来。可她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,不管事情真相,人们总愿意接受那个充满戏剧化的更传奇的故事——而不想想,当事人该有多委屈。      灌了茶回府,到府前又突然跳下马车,笔直快速地往辅国公那里走去。      辅国公正跪得头晕眼花,看到一个貌似公主的影子,定睛一看,还真是公主!立马暗示旁边的儿子,“从素!从素!不要再惹公主生气了……”      他没有叮嘱完,堇公主已经走到了面前。落下一个阴影,弯身揪住章从素的领子,一巴掌扇了过去。那狠劲,章从素没来得及反应,就被她扇到了一边。可她还不解气,一脚往男人腹部踢过去——      “公主!公主!冷静冷静!”绝对不能让外人说出更难听的话,青荇慌忙抱住公主往后拖,五六个侍女一起,不让公主真的踹下去。      慕容堇的眼神却毒蛇般地盯着章从素,声音因憋气而沙哑,“我会让你后悔!我一定让你后悔!”      如果可以,她一定摇着他大声嘶喊,“我都不要你了,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啊混蛋!”      章从素依然不及反抗,那位负责公主安危的池奕统领过来,快速解救了青荇,从后一把抱住公主,制住了公主的疯狂举动。在众人掩饰下,长公主出现的突然,又走的飞快。章从素始终不及反应,她人已经不见了。      只有一滴滚烫的泪,溅在了他手上,火热苦涩,烧的他心神不宁—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      再说起被长公主遗忘在牢狱里的谢书雁,每天都要问一遍,公主有没有要见他。可失望的是,公主根本没想起他。在快把牢狱坐穿的时候,池奕终于带来了消息,说公主愿意见一见他。      跟着池奕统领往外走,谢书雁逗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,“池公子,你这么苦一张脸,该不会是话本里那些暗恋公主而不得的可怜侍卫?”      池奕被吓到,瞥他一眼,“谢公子,我想你更愿意呆在牢狱里。”      “开玩笑、开玩笑,”谢书雁举手认错,面上却忍不住笑,这人也实在无趣的可爱。      等见到慕容堇,他才知道,池奕为什么一脸阴郁——因为慕容堇很不高兴。      少女的闺房外厅,众人都被遣退,慕容堇一杯接一杯地喝酒,见到他来,笑得朦胧迷茫,“你、你来啦。”      谢书雁挑眉,看这个撒酒疯的小公主,要玩什么花样。     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,在他沉默的注视下,一下子扑倒在他怀里。      “公主无恙否?”谢书雁随随便便地问,扶着她的胳膊。      然后,怀里的少女抬头,痴傻地瞧着他,双眸泓然,傻笑不住。他偏头,她还偏凑过来,衣袖滑落,露出她玉一样的皓腕。再仰头,亲上了他的嘴角。      谢书雁抓着她手腕的手捏紧,噙笑的目光顿下,转而幽深。      在很长的时间,慕容堇都维持着那个亲吻的动作,一动不动。谢家公子等了片刻,就悄悄往后退,谁知无人扶持,小公主绵软无力,往地上倒去,逼得他又不得不上前,手从腋下穿过,把少女抱住。      少女馨香的气息暖暖地喷在脖颈处,羽毛一样撩人。谢书雁略微不自在,又想往后,可是公主又要往下倒,他实在没办法,只好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。耳边听到堇公主呢喃般的抱怨,“讨厌……你躲什么躲呀。”      谢书雁僵硬着脸,轻缓地低头,扶起公主的小脸,和颜悦色问,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      慕容堇面上燥红,眯着眼看他半天,突然把他往后一推,自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,嘻嘻笑道,“哎,谢什么的……你来啦。池奕说什么——你天天要问我十七八遍的,怎么,想本公主了?”      谢书雁目光不错地盯着她,看她终于安稳地坐在了小几边,才松口气。他跟着落座,却有点儿怀疑自己说话、公主是否听得懂,“在下知道公主这边出了小事,为防公主忘记在下,在下只好多提醒提醒公主了。可是在下坐了几天牢,却没想明白,为什么呀?在下当日挟持公主是错,可若不是在下,公主赶到婚场,不更尴尬么?况且在下之后且补救了公主,带公主离开那里不说,还吃了几天牢饭。怎么说,正负相抵,现在应该可以离开了吧?”      慕容堇因下午之事,心中不痛快,喝了几杯酒,想起那个谢书雁来。本想着他来陪自己解闷,可现在,盯着他嘴张张合合没完没了,自己却一个字也听不懂!当下恼怒,扶着额头,“闭嘴!我头疼!”      谢书雁惊讶,却还是斯文地笑,眸子里的亮光微闪,继续侃侃而谈,“公主的遭遇在下虽然同情,可那真的和在下无关呀。选的驸马不是在下,抛弃你的也不是在下,现在缠着你不放的,更不是在下。既然这些都和在下无关,那公主节哀,在下实在是想告辞了……”      慕容堇撑着下巴,眼皮直跳。看他的嘴上上下下,表情还是那样的高深莫测,当下更是烦不胜烦。为什么她好不容易醉酒一次,都还要听人唧唧歪歪说个没完呢!“啪啪啪”地拍着桌子,有气无力地喊着“闭嘴闭嘴闭嘴”,那人都跟聋了似的听不到,“在下”个没完没了,叽里呱啦呱啦叽里!      她真的好讨厌他那张嘴啊!      意识迷乱的慕容堇当下一个决定,攀着几案爬过去,用自己的嘴,再次堵住了他的嘴。并因为太过意外,聊兴很浓的谢家公子没来得及推开她,眼睁睁看着少女扫开了桌上的乒乒乓乓,压过来的大力,缠着衣纱层叠,顺势把自己一下子推倒在了地上。      形成经典的女上男下姿势! ☆、夜深销魂无(2)   如果放在以后,慕容堇必然无数次后悔这个决定,可眼下,她只觉得通体舒畅,苍蝇没了,世界清静了,真好!      谢书雁手撑着地面,想坐起来,张嘴,似还欲说话。慕容堇最怕他开口了,在他唇缝开合的瞬间,惊恐地瞪大眼,把舌头伸进了他嘴里,想堵住他的话。      一时,烛火荜拨一闪,气氛静得微妙。谢书雁眼睛黑亮如夜,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他盯着慕容堇的脸半晌,目光越来越暗,似在发呆。她的脸贴他那么近,皮肤那么白,眉眼那么软,所有的一切都在勾着他的呼吸紊乱。让他想抬起手,好好地拥抱她,亲吻她,像个情人一样……      有什么关系呢?明明是她先扑过来的。他都已经推开过一次了。      好久,谢书雁伸出手,指尖微颤,推开她的脸,想坐起来。      慕容堇生气了,大叫着抱住身下男人的腰,“你怎么总是不要我?!你有病是不是?!”      她想起厅前跪得笔直的青年,芝兰玉树呀,谦谦君子呀,可就是不看她一眼!他从来都不知道,自己追他,有多辛苦……心中酸涩,无端淌下热泪,现实和虚幻,真有些分不清楚。      “我有病?你想我要你?我看有病的是你。”被少女拉扯,谢书雁正儿八经的模样一转,表情带那么一份哭笑不得。换做平时,他或许会跟她玩一玩吧,可是现在,对她——不行。      慕容堇,不行。      可是慕容堇搂着他的腰,青年温凉淡雅的气息扑过来,心里觉得暖和舒服,又委屈的不行,蹭着他死活不松手。不想对这位公主用蛮力,他只想推开她,有什么事改日再说,可这个公主拖他还真是拖得紧,初春天凉,他们两个你推我拉半天,身体反而缠得越来越紧。再闹下去,谢书雁呼吸停一下,周身热气全往下奔去,不得不无奈扶额——他身体发生了变化。      “慕容堇,松手!”耳边的男人声音凶狠,喷在她脖间的气息暖烘又凌乱,理智正在渐渐走失。      慕容堇呜呜咽咽,明显感到抱着的身体僵硬无比。心中扫兴,她憨憨地伸手,想抚平身下的东西,要他不要紧张——“我是长公主,没人欺负你,别怕别怕。”      她的手,有意无意地拂过男人最重要的部位,那里好烫,在她的碰触下,似乎瞬间颤了一下。即使在醉酒中,也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好,手就停了下来,歪头发呆,巴巴地往那白衣青年看去。      青年身体绷得紧紧的,攒紧的拳头在身侧颤抖。往上看,衣衫凌乱,发丝缠在脖间,随着呼吸而飞起。秀丽的面容微红,眸子半阖隐有水光,咬着唇不吭气。见她呆傻地看过来,气极反笑,“摸呀?怎么不摸了?”      不晓得为什么,慕容堇有些害怕这样的他。乖乖地想摊手坐起,大力席卷过来,黑暗压过摇曳的火烛,这次,正是青年把她压到了身下。慕容堇未反应,他毕竟不同于她的磨叽,俯首就咬上了她色泽红润的嘴角,换她嘶一声疼痛张嘴,灵活柔软的舌头,就钻进了她口中,攻城略地。      香甜中伴着酒醇,夹杂着血腥味,勾起人心底的欲念如潮,无比醉人。      公主华丽的层叠衣裳毫不留情地从领口撕开,一只冰冷的手挤了进去,按压在了她从未被人碰过的胸脯。少女一抖,歪头想躲,男人的舌头却不放开她。她呜呜挣扎,从胸开始揉摸的手肆无忌惮,一点点摩擦,升起她身体的温度。接着,被啃吮得红肿的唇瓣好不容易被放开,男人低下头,湿热的呼吸亲上了她细长的脖颈,暧昧的银液一路蜿蜒。      整个身体被撩拨得火热,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。灯火昏暗,纱曼悬挂,慕容堇瞪大眼,看到头顶梁材间彩画绚丽的繁复纹饰,上面绣着的水滴聚集,形成滔天大浪,水漫金山一样压向她。      晃得模糊的烛火下,有风吹动纱帐如水,冰凉的地板上缠着的一对男女意乱情迷,春~色无边。      衣衫一层层剥下,胸前冰凉,又突然觉得痛,因艳红蓓蕾被叼住吮吸。疼痛拉回一些迷乱的神智,她委屈掉泪,推男人埋在自己胸前的头,“好疼呀……”声音娇软甜腻,绵绵似撒娇,根本不是平时那个冷静的公主声调。      谢书雁抬头,漆黑的眼睛看着她,苍白的面颊上贴着湿发,怨怼又无奈的眼神瞅他。那样的可怜,让他的呼吸更加沉重,更想做一些坏事。忍不住想起些无聊的事——如果堇公主用这副样子面对章从素,还会被拒么?      “疼啊……”见他停住,慕容堇更像是讨好般喊了一声。      谢书雁缓缓平着呼吸,调整好姿势,伸手把她搂抱在怀里,站起来,往床边走去。一路上,他仍忍不住低下头,与她唇舌相缠,吻得火热。这一室的暧昧撩人,止于下一刻——      慕容堇被丢上床,男人才压上来,呼吸喷在她耳边,惹得她发痒,嘻嘻笑,“不要啦……从素。”      章从素。      真有一种冷水浇头的感觉,他眼中的情·欲未褪,却压抑着,手掐住她的下巴上抬,柔声问,“公主,我是谁?”因被羞辱的彻头彻尾,他狼狈万分,连挂在嘴边的“在下”也不提了。      可他才冷了她半刻,昏昏沉沉的慕容堇一沾枕头,就睡了过去。任他喊了半天,都不加以理会。      这算什么?他谢书雁算什么?暖床也暖的太没尊严吧!      “慕容堇!”谢书雁少有如此崩溃的时候,他手掐住她脖颈,一点儿也没有怜香惜玉的自觉。正准备把她摇醒,突然又醒过神——谢书雁,你在干什么?!难道还真的想和她发生点什么?      倏地跳起,远离几步,他才从头脑发热中,找回了自己的理智。呆呆看着床上昏睡的少女公主,又低头扫视自己脱了一半的衣物,微微笑出来。他一件件拾起地上的衣服,扔在床头,居高临下地盯着慕容堇半天,眼神晦暗,闪过温柔、阴狠、冷漠、疏离各种神情,才寻回了自己的风度——      或许,暖床的尊严,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,来弥补。      慢条斯理地坐在床边,他轻轻牵过慕容堇的手,拉下自己的衣服,在脖子、胸口等明显的地方刺下刮痕。想了想,再摸把镜子,拔去发上的银玉簪子,把头发弄乱些。      又拉拉杂杂布置一大堆,连搂抱的姿势都琢磨许久,才躺在了公主身边,入睡时勾着嘴角,发一声欲盖弥彰的叹息,“公主,在下是被你逼的呀,别无他法了。”      次日,慕容堇醉酒醒来,茫茫盯着帐子上的流苏看,觉得哪里不对劲。可还没有想好,外面服侍她起床的侍女们进来了,青荇保持微笑,才拉开帘子,吓得一声尖叫,哆哆嗦嗦跪了下去,“公、公、公主!”      后面的侍女们什么都没看见,就被青荇推拉着出去了,一阵风就不见。      幸亏心脏足够坚强,慕容堇冷着脸,用被子盖好□的身体,目光复杂地盯着身边睡着的男人。晨光稀薄,照在他侧脸上,涂一层金色粉边,有一种玉石的润和感。在慕容堇见过的所有男人中,只有他,能用“玉”来形容。      可即使他睡的这么无害,仍掩盖不了昨晚的本质。     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盯着他的脸看,直到某人再装不下去,才扶着头呻·吟一声,睁开眼,看到她,眨眨眼。      某个方面来说,谢书雁和慕容堇是很相似的。起码,都是心脏足够强悍,不会在起床时大叫一声“非礼呀”。两个人,更适合手拉手,商量解决问题的对策。      掩去心中烦乱,慕容堇从嘴角挤出一抹笑,“早呀,谢公子,你记得昨晚如何么?”      谢书雁瞧瞧她,拉着被子一角盖住自己身体,不露声色地往后退,回以礼貌的微笑,“记得呀,公主喝醉了酒,扑倒了在下……然后,嗯,就是公主想的那样。除了最后一步,什么都做了。”他退后的动作,让慕容堇嘴角的笑僵了僵:什么时候,她变得这么可怕了?      “……那我们是否谈了什么?”慕容堇对他的话相信了大半,毕竟不算酸痛的身体反应和赤身裸体的现状告诉她,恐怕自己还真是有贼心没贼胆。      谢书雁垂头想半天,抬头笑得云淡风轻,却没掩饰住眼角的某些苦恼,“公主说免除在下的牢狱之灾,要在下发誓——生是公主的人,死是公主的鬼。”      慕容堇沉默几刻,试问,“你发誓了?”      谢书雁侧头,举起一枚断了的银玉簪子晃了晃。青丝遮住他的表情,似无脸见人,“……在下是被公主强迫的。”      一口血哽在喉间,慕容堇闭了眼,不想看他。 ☆、纵是春风无限怜(1)   此后,应该说很长一段时间,慕容堇都觉得无脸面对谢书雁。她几次想跟他提起,那什么自己不记得的誓言,算了吧。可一次次,在谢书雁微笑着递给她一杯泡好的茶、整理好一份曲谱,她觉得这人太好用——没忍心遣退他。      于是,在长公主的得过且过中,谢书雁在公主府里住了下来,尽管无人说得出,他是以什么身份入住。      同时,慕容堇觉得,该结束她和侯王府的纠葛了。调整好心态,在青荇陪同下,在府门前见了憔悴的辅国公和章从素。这段时间,侯王府上下遭排挤,他们也算吃了苦。章从素一贯的沉默冷淡,辅国公却激动得挤出两行热泪:      “长公主,是从素对不起您!老头子我一大把年纪了,放下脸不要,过来求公主开个脸啊。夫妻两个人,床头打架窗尾和,哪里有个隔夜仇啊。那个容娘已经被送走了呀,从素他再不敢乱搞了啊!公主原谅他吧!”      章从素抬头,震惊地看辅国公,“爹!我们明明说好,和公主不再谈婚事,两不相干……你怎么……”      “闭嘴畜生!”辅国公嘶哑着嗓音吼他,又转向公主祈求,“公主,你别听他胡说……从素那孩子向来不懂事,公主也是知道的……”      章从素猛然从地上站起,因先前一直跪着,站立起来差点摔倒。可他的态度却很明确,“爹,只要公主惩罚我一人、不累及家族就行了。我是不会娶公主的。”似觉得自己话说的太绝,他面色稍僵,转头看向慕容堇。      因在自己府上,她没有盛装打扮,身着天青色烟罗衫,长发仅用一根簪子挽起,眉目娟丽,肤白胜雪,褪了咄咄逼人的艳丽,增一份恬静悠然。比起他的不自在,慕容堇始终很淡定,一直噙着笑看他们父子争吵。即使他说了“不娶公主”那样的话,慕容堇也只是眉毛跳了跳,不像先前那么六神无主。      她微笑着看他,“章公子这样激动作甚?难道本公主就那么没人要,还上赶着要嫁给你?”      “……”章从素嗫喏,因为她叫自己“章公子”,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般难受,却说不上来。他重新跪下,在老父亲旁边。      听慕容堇和颜悦色地与辅国公说话,“章公子是有担当之人,本公主很欣赏。请辅国公回去吧,不用再求情了。本公主也会进宫一趟,请哥哥减轻对府上的责罚——本公主和章公子的恩怨,会和章公子逐个清算。”      青荇得到公主的眼色提示,赶紧去扶了辅国公起身。辅国公虽然起来了,却抓着慕容堇的手,死活不放,“公主、公主!看在老头子我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份,公主不要嫌老头子我说话难听,且听老人家一言啊!”      “辅国公请说。”      “公主芳华正茂,遭此婚变,日后想嫁好人家,恐怕不可能了。从素他虽然混账,可到底是个好孩子,公主就不能放下面子,好好地……”      “辅国公!”      “爹!”      慕容堇与章从素同时开口打断,二人对望,视线又很快转开。在心口,慕容堇分外无奈地叹气:难道她和章从素的默契,只会体现在这个方面吗?      这边正说着话,青荇努嘴,示意公主往后看,“谢公子来了。”      辅国公、章从素、慕容堇同时回头,看到那位谢公子负手而来,衣袍霜白色,眉目如画,姿容似雪。且未语先笑,雅致如玉杯将倾,一个个见了礼,微笑着和辅国公磕牙,“辅国公说什么公主嫁不出去呀?这可真是打在下的脸呢。”      “……你。”辅国公精明的老眼眯住,只能看出他气质绝佳、非池中之物,却不记得朝中哪位大人有姓“谢”的。      慕容堇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,心里着急寻思着理由,赶紧弄走这厮。他修长白净的手就搭上了自己肩头,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,满目情深款款,笑盈盈说道,“因为,在下正打算向阿堇提亲啊。”      一道晴天霹雳,所有人都被他劈的呆住了。      辅国公抖着下巴,干笑,“谢公子真会开玩笑……”他难道不应该是公主临时应急的么?什么时候上升到“提亲”了?天呀,要真是这样,从素就危险了。      几人中,还算是章从素理智,深深看了慕容堇一眼,扯动嘴角,躬身见礼,“如此,恭喜谢公子和长公主了。”      “恭喜什么?!”慕容堇无比恼怒,一把扯下他的手,回头恨恨地瞪了章从素一眼,转身往自己府上走去,步伐错乱。      青荇小声道,“谢公子,你把公主惹恼啦。”      “不怕。”谢书雁淡然微笑,追了上去。后头的辅国公和章从素,自然被青荇劝着,回去了。      慕容堇在府中走的飞快,能听到身后一直有气定神闲的脚步跟着。当下停住,转身怒视他,“我说你有病吧?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你了?你是什么身份,我根本就不清楚。这又不是演戏,你干嘛要在他们面前胡说?!我看你就是有病!”她一时着急,连那句彰显身份的“本公主”都不提了。      “我是什么身份,你当然不清楚。不过是因为,你从来没问过我,也从来没想着去调查。”谢书雁笑的冷淡,伸手扶旁边丛蔓新生的绿色,漫不经心道,“你忙着悲春伤秋,忙着数外面两人跪了几天,自然不会关注我的事。”      话被堵住,慕容堇仰头,冷眼瞪他,接受不了他这样刻薄的语气。讥笑道,“这关你什么事?!我的地盘,想关心谁就关心谁,不想关心谁,你就是凑到我面前,本公主也不会理会!谢书雁,你不要因为、因为……就这样过分。”      谢书雁眼中流光闪过,瞬间由刻薄转变为了温柔,叹口气,盯着慕容堇,轻声喃喃,“可是,公主已经逼着我发了誓——要我终生追随呀。”      “你、你、你!”慕容堇气急,正咬着唇想豁出去算了,手又被他握住,吓一跳,“又干嘛?”      “阿堇,”谢书雁欺身,凑在她耳边,柔柔吐气,盖是一派深情,“为什么不试一试呢?”      “……试什么?”他突然靠过来,慕容堇整个身子都被吓得僵住,冷着脸听他说完,好久都觉得他咬着自己耳朵,心跳的怦怦,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。她都没有在乎,他凭什么叫自己“阿堇”。      从来就没有人叫过自己“阿堇”。      谢书雁手摸着怀中少女的脸,继续用自己清冷的声音蛊惑,“给我一个正大光明追求你的机会,看能不能——忘了章从素。”      “……你说什么?!”他的呼吸在耳边,烧的她声音低哑又苍茫。她都不知道,他怎么突然就说起“章从素”了。她本该张口反驳,本该把他大骂一顿,可他的声音好软好暖,让她生不起恼怒的心情。      “你不忘了章从素,怎么让他后悔呢?”谢书雁声音愈低,轻轻在她耳珠子上咬一口,换来少女的轻颤。      从来没有人,胆敢这样对她。从来没有人,和她说出这番话,还能活着。      谢书雁,或许你真是一个妙人呢。      “……好。”或许是阳光太暖人,或许是风景太宜人,慕容堇往前走两步,果断挣脱谢书雁的怀抱。回头,隔着沉静如水的空气,对他张开双臂,嫣然一笑,大声道,“谢书雁,来追本公主吧!”      金銮殿上的慕容岳初初得知谢书雁在公主府门口求婚,手一晃差点掀翻桌上的砚池,“这样的也行?!”待他回过味,哈哈大笑,把桌案拍的啪啪响,“有趣有趣!狠狠打了辅国公一脸,堇儿还真是招了一个好玩的人呀。”      他一个人独自乐呵,殿外一抿轻笑,端庄温柔的兰妃来陪他了,“有人帮了堇公主一把么?快说说,让妾身也陪陛下高兴高兴。”      见到心爱的宠妃过来,慕容岳兴致更高,把暗卫报来的谢书雁几天来如何如何讲一遍,再兴奋一遍,想起一事,伸手去碰笔墨纸砚,低下头,“兰儿,你来帮朕研磨,朕要下面去查一查,那谢书雁是何身份。如果相配,堇儿嫁他再好不过。”      兰妃本来已含笑扶着袖子向前,听到“谢书雁”三字,手腕不可避免地抖了三抖,不露声色转了转方向,手搭在了皇帝肩头,迟疑一声,“谢书雁啊……”      这样明显的反应,慕容岳不可能无视,转脸看她,眸子低沉,呵呵笑,“听说他身手很好,让朕想起一事。兰儿进宫前,不也曾在江湖上行走吗?是不是认识这个人?”      兰妃发怔许久,才微微摇头,按捏陛下皱起的眉角,轻声细语道,“只是觉得这名字耳熟,或许真的是江湖哪派高人吧。年代久远,妾身也不太记得了。”察觉慕容岳能敛着眉头沉思,她劝道,“陛下不用急着先查人家身份吧?八字还没一撇,堇公主日后知道的话,又要怪陛下多事了。”      慕容岳确实是个“妹奴”,一听堇儿可能会置气,就犹豫地放下了手中纸笔。是呀,堇儿骄傲的不得了,她都还没有查,自己抢先的话,日后又白挨她一顿挤兑。可是不查的话——      皇帝头疼,往后靠在宠妃身上,任她抚着自己太阳穴按摩,自己喃喃,“兰儿,我不怕他出身江湖,也不怕他身份低微到哪里去。只要堇儿想要,给他一个身份,又有什么关系?我只怕,他姓谢,是、是……是我知道的那个谢家……” ☆、纵是春风无限怜(2)   当今天下二分,大燕踞北,大魏守南,更有无数小国盘踞周侧。慕容岳身为大燕皇帝,治国实在中庸,也并无竞逐天下的野心。但无野心,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。      在这片天下,流传着一个传说:青显无双,谢氏长流。      那是大魏青显最尊崇的家族,换得天下盛名,却不是靠尊崇的背景。青显谢氏让天下人闻风色变的原因,只因为那家人,都“不是人”。      “陛下,青显谢家离大燕那么远,怎么会跑来这里?陛下实在多虑了,再说,江湖上的传说,也当不得真。”兰妃在耳边安慰他,他却并没有从中得到解脱。      “兰儿,你不知道……”慕容岳摇着头,怔怔看着前方,目光微微柔软,又恍惚。      曾经在很多年前,他还是一方小王,游历天下时,确实遇到一个姑娘,仪姿秀美,天下无双,正是出自青显谢家。与那位姑娘相处的一个月,他想,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      此时此刻,他想和兰妃分享那段痛苦又甜蜜的回忆,又不知如何说起,只能一遍遍重复,“你不知道,她有多好……好的不得了……”      慕容岳神思恍惚,和宠妃说着另一个女人有多好。换一个妃子,肯定大吃飞醋。可是兰妃却没有,她始终微笑,低着脸看皇帝的表情,温柔得甚至有点儿残忍,“那后来呢?那位姑娘怎样了?”      “……她死了。”沙哑着声音,皇帝轻轻推开兰妃,抬袖覆脸,不愿再多说。      兰妃怔了一会儿,想到慕容堇有时讽刺慕容岳时的咄咄逼人,“新欢旧爱左拥右抱”。那么,慕容堇也是知道那段过往的?原来真有那么一个姑娘,连感情甚好的慕容兄妹,都不能轻易谈论。      慕容岳不知道自己的兰妃在想什么,他只知道,她又调整好了情绪,怜惜地来安慰自己,“陛下,已经过去的事,就不要多想了。妾身既然对‘谢书雁’这个名字有印象,那也应该是江湖人啊,和以文著称的谢家远远扯不上关系。”      慕容岳一想,兰妃说得在理。兰妃进宫也有近十年了,能让她有印象的人,在江湖上肯定成名很早。青显谢家,可是和江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。当下笑,拍自己头,“哎,最近事多,朕也疑神疑鬼了,兰儿勿笑。”      嘴里凉凉说着“怎么会”,兰妃又开始监督皇帝处理公务。谁让如他自己所言,治国中庸,实在不是雄才大略的英明皇帝。不过对于兰妃来说,是不是好皇帝,又有什么意思。她挑中的是夫君,又不是皇帝。      从来不知道慕容岳在担心的堇公主,最近一段日子,生活的很惬意,这惬意,自然源于谢书雁的追求。她先前整整三年都在想着一个男人,从来没体会过,被人追求的感觉,如此之美。      晌午小寐过后,外面又下起了绵绵春雨。慕容堇坐在妆镜前,打开梳妆盒就见到一个卷好的小纸条。她嘴角抹笑,瞅完了纸条上的相约,随后丢开。明明心情愉快,还偏偏口上调笑,“欠打的油嘴滑舌。”      这段时间,公主和谢公子的互动,青荇都看在眼里。既高兴又担忧:高兴谢书雁的出现,让公主走出章从素的阴影过程,不那么痛苦;又担心谢书雁是第二个章从素,再让公主伤心。      她为公主梳着发,听公主云淡风轻地表示要民间女子的装扮,便知道了公主要出去。忍不住加一句,“外面下雨了,要池大哥保护公主出去,好不好?”      慕容堇淡道,“不用。寻常女子尚能够雨中漫步,我就不行么?还要人跟着。”      青荇想抱怨,公主金枝玉叶,又怎么是寻常女子。      一切收拾妥当,慕容堇穿一件不那么华丽的素白衣裳,上面只画了几枝梅花,便再无多余的点缀。又撑了把绘着烟雨人间的油纸伞,她就踏出了公主府,身后无人跟随。      “公主……”青荇扁着嘴,真想跟上去。旁边跟着同样不放心的池奕,却聪明地选择不说话。      慕容堇回头冷眼,打碎了一干人士的盼望,“你们见过约会也跟着一群下人么?你们认为谢书雁保护不了我么?还是你们认为我不碰就碎?不必跟来,若被我察觉,可要小心了。”      白衣姑娘慢慢走远,青荇沮丧不已,还是池奕拍拍她的肩安慰,“谢公子的武功远高于我,如果有谢公子在,公主不会有事的,放心吧。”      “可我们根本不知道谢公子的底细呀!”青荇抓狂,受不了公主那不在意的态度,“再说,谢公子现在在哪里啊?他知道公主出府了么?不着调的很,居然要公主一个人出去!公主还答应了!真是一对……”闭嘴不提,没把后面的“疯子”二字说出。      此刻,被青荇念叨的谢书雁,正和城中一群文人吟诗作对。他们约在这里的一处茶馆,天窗打开,里面是才子的吟诵讨论,外面是一池碧水,在春雨的敲打中,旁侧桃花纷纷落一池,引来对面茶楼雅士的惊叹。      谢家公子懒洋洋地靠着长栏,在才子的讨论中昏昏欲睡。小风斜雨吹进来,还有一身桃花落,他的眉眼本来秀色无边,此时观来,更让无数女子怦然心动。对面的雅间已经被许多名门女子包下,只为了偷偷张开窗,看一看那在雨中沉睡的美公子。      有的女子大胆,向老板要求,“把正对着那位公子的厢房包给我吧,多少钱都没问题。”      可惜老板虽然心动,却无奈,“昨晚就已经被包了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      慕容堇进了相约的竹馆,收伞后便被领着进了包厢。途中无数次看到女子痴痴凭窗的模样,她目不斜视毫不关心,领路的小童却得意道,“别看外面下雨,今日生意可是好的不得了,十间厢房都已经全部包出去了!姑娘你真是好运气,她们都想要你包好的那间呢,姑娘可要珍惜哟。”      “珍惜什么?”慕容堇随声问道。      这边已经被领进了厢房,窗子打开,细雨迎面。对面的茶馆,有一白衣公子倚窗而坐,被埋在桃花雨中。似与她心有所感,公子睁开眼,抖落一身粉红花瓣,向她温温噙笑,遥遥拱手。      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真是梦境一般美好的存在。      她心跳陡然一停,渐明白了自己“幸运”在哪里。      小童见她不语,得意地关门离去,“开窗就能见到美男子,姑娘当然要珍惜呀。”他却不知,这番安排有多刻意。      前几天,慕容堇才和谢书雁说起,“我知道你武功不错,不知道文功如何?我更喜欢以文会友。”      那时候谢书雁想了想,就笑答,“好,不过是以文会友。阿堇等我的消息。”      他已经能够很亲昵地叫公主“阿堇”,慕容堇当做没听到之余,也会出神片刻——从来,就没有人敢这么叫她。      一下午的时间,隔水相望,慕容堇煮茶听雨,看对面的谢书雁叫人送了桃花笺。他提笔在笺上写好字,顺着水面流过来。慕容堇把手伸到水面,碰着凉澈池水的同时,把桃花笺捞起,看他写了些什么。      无非是“有美一人,清扬婉约”之类的歌颂之词,他却断断续续,写了整整一下午。      慕容堇吃茶的时候,一张张翻那淋湿一半的桃花笺,吃吃笑不停。谢书雁的字潇洒飞扬,还有着江南独有的秀色,与他那个人,倒也挺像的——容貌偏秀气,性格又洒脱,当真惹人喜欢。      可不是嘛,这一会儿时间,两边茶馆已经围了许许多多的人。有一会子慕容堇没来得及捡飘来的纸笺,“哎”了一声从手底下流过去。她歪头顺着看去,后面的某个娇羞的姑娘捡起,身边一群姑娘们跟着念,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      大燕的民风质朴大方,女子也不过分矫情。知道这不是写给自己的,就纷纷望着对面的白衣姑娘笑,有大胆的再把纸笺扔到水里丢过来,冲她喊,“喂,他在追求你哪。”      慕容堇手一抖,忘了吃茶的雅兴,回头往谢书雁看去。      他又在低头往纸笺上写字,身边围着的一群雅士,笑个不停。也都在谢家公子把纸丢在水上的同时,冲她喊,“喂,他在追求你哪。”      更有大胆的姑娘抿嘴儿笑,“那就嫁给他呗。”      隔着春水漾漾,一树一簇桃花,细雨轻润地打在面上。慕容堇与谢书雁遥遥相望,他似被周围气氛感染,写好了“情诗”扔水上,就开始拄着下巴吃笑,黑眸温柔地看着她。从未有一刻,骄傲淡定的慕容堇,放胆让男人追求的慕容堇,心跳得如此之快。      她只看着他温柔的眼睛,愣神,满心满眼,都迷乱住了,只有一个念头——      他在看我。      他在温柔地看我。 ☆、有美一人兮如狂(1)   那天下午,小雨一直淅沥不停,在水中延绵来去的纸笺传情也不停。左右靠窗的男女都只笑不说话,眉目勾转如水,一碰就散,便是无情,也有情。旁观的久了,许多男女也回到自己的雅间,向老板要来了笔墨纸砚,学着那对情人,写情诗放到水上,传送给对面心意相知的人。      那是盛京最著名的一次“水上情”了,男女眉来眼去,促成了不少夫妻。池水如白纱,水声缠绵如歌,一张张纸笺被捡起,又一张张被写下。那真是一个美好的愿望,情思被写下来,在水中荡漾,被心爱的人拾到,微笑着带她回家,给故事注上完美的结局。      之后很多年,盛京都对那次事件念念不忘,称颂不已。百姓们始终记得,最开始传情的那对男女,均是白衣乌发,年轻貌美,他们是所有人中最相配的金童玉女,却也是唯一一对抱着玩乐心态、不曾谈婚论嫁的。      如果从一开始,一个人的追求,是为了躲避对另一个人的执念,那其中寄托的感情,如果不能做到“恰恰好”,就应该让它埋在心底,任它尘封。直到许多年后,你从水边走过,一线天开,桃花纷落,才会听到它藏在水底的回声。      后来雨渐渐停了,天渐渐暗了,远近的烛火点亮,一派人间情味。谢书雁的纸笺还不停地从对面顺水而下,慕容堇提起笔,首次在纸笺背后写了字,给他传回去。她说你的笔下文墨甚好,不知道懂不懂音律?      谢书雁瞅着少女秀美娟丽的字,笑了半天,抬眼对她眨眨眼,招手吩咐书童拿一把琴来。      他架势很足,洒手抚琴的动作极为内行,慕容堇也镇定地托了下巴,抱着期待的心情,听一听他的琴声如何。他拨弄时间太久,少女不耐,就扭头看黑漆漆的水面,点点烛光在闪。在看得失神时,清泠洒然的琴声终于响起了。      慕容堇眼眸微亮,才一听,先是脸红,继而脸黑。      对面的白衣公子手抚琴弦,弹奏的音律,又是借琴传情——      “有一美人兮,见之不忘。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      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。无奈佳人兮,不在东墙。      将琴代语兮,聊写衷肠。何日见许兮,慰我徬徨。      愿言配德兮,携手相将。不得於飞兮,使我沦亡。”      下午才歇下去的众人,听到池边有人弹琴,探头一看,又是那对男女!当即兴奋,这边贵公子吆喝一声,“还等什么呀?赶紧嫁啊。”      这边的姑娘探出头,放声笑,“喂,那位白衣姑娘,他示爱那样久,你好歹有个反应啊?”      风吹叶,袖拂弦,琴声流畅毫不停歇,因为没有人回应,谢家公子一曲完了,歪头一想,又弹了一遍。迎接而来的,是围观者更多的起哄和调笑。他则是噙着一抹笑,时不时用温柔似水的眼神扫向对面的姑娘。      却见对面天窗砰的关上,室内,慕容堇捂着燥红的面颊,长长一声呻·吟:谢书雁啊谢公子,我真是怕了你了!即便是求爱,你也不用时时刻刻不忘这个主题啊?眼下被这么多人围观,便是你脸皮厚,我也不想坐下去啦。      她心下一定,当即站起走出雅间,往对面的茶馆奔去。一路上大家见她的方向,当下笑得更为暧昧。好在慕容堇向来面皮够淡定,无视所有人,推开了谢书雁的屋子,咳嗽一声。      谢书雁停了琴,站起来,笑了笑,语气中有无限欢喜,“阿堇,你来啦。”      慕容堇淡淡“嗯”了声,冷眼瞪他,“走吧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      谢书雁喜滋滋,这算是她承认自己的文才了。他正要说些什么场面话,外面一直观望的老板见二人要走,当下好有眼色地奔进来,敲着算盘高兴报账:二位这天一共花了多少多少银两,看二位面善,给你们打个折,算上多少多少银两吧;欢迎二位下次再来。      谢书雁面色微僵,低眉思索半天,向慕容堇妖娆一笑,颇有讨好的架势,“阿堇可有带银两?”      慕容堇黑着脸,冷冷道,“不曾。”她一个公主,怎么可能有出门带钱的习惯?      一听二人的对话,老板的脸也黑了。警惕地堵着门口,怕他们赖账似的。心里都想大哭一场:天呀地呀,明明这两人看上去挺有钱的啊,该不会还想霸王吧?      谢书雁垂头思索半刻,抬起头又恢复了光风霁月的温文尔雅。他对着慕容堇一笑,招手,“阿堇,你过来。”      慕容堇想也不想,便往他身边走过去。挨近一步的距离,谢书雁突然出手,水白样宽袖蓦地卷住她手臂,揽住她的腰肢,低声道“抱我”。她不疑有他,随即伸手搂抱住他腰身,谢书雁同时也有了动作——      飘飘白衣飞起,绵劲托起少女,直接从距离最近的窗口奔了出去。少女顺势卸力,乖乖地搂着他,并未惊慌叫嚷。只是一瞬,两人在水面上滑行一段距离,如同强风中的纸鸢,去势不歇,摇摇飞掠上对面楼头。只看到白衣飒飒如流星,转眼就不见了。      所有变故快如雷电,后面伴随着老板痴呆半晌后、杀猪般的叫声——“来人啊!有人霸王了!快、快追啊!”      风刮过脸颊,慕容堇闭上眼,睫毛轻轻颤抖。这是第二次,他搂抱着她,飞檐走壁。隔着春日冰凉的衫子,二人紧紧相贴,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肤孔散出的暖气,无比温心。      谢书雁带着慕容堇一路飞奔,两边人影树影飞过,只片刻,两人就到了少有人往来的地方。青年放下少女,玄玉般的面容对上近在咫尺的丽色,二人心头都有些温软,一时无言。      良久,突见少女面色一红,怒骂,“你个混蛋!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!”      慕容堇一被谢书雁抱起,看到他那个妖娆的笑,就知道他不安好心!果然他就直接跑路,吓得她一路憋屈,觉得堂堂长公主如此荒唐、实在可恨!她金娇玉贵多少年,谁敢唆使她做这样的事?可谁让两人是一起的,憋了一路的话,现在一到了安全的地方,恨不得骂死他。      谢书雁笑着,直面她的怒火!他怎么敢?!      只听他在笑着,朗声清润,“公主你那么善良,刚才还跟着我干什么?大可以半路跳下去嘛。”      “疯子!”慕容堇骂。      谢书雁想笑,在她的怒瞪下忍住。      “神经病!”慕容堇再骂。      谢书雁掩袖遮脸,又想笑了。      “……”撑了撑,大义凛然的公主再也骂不下去,抿起嘴角,也噗嗤乐起来,骂人的语调软绵绵的,“哎,你怎么这么坏。”      见她不气了,谢书雁才靠过去,不露声色地搂住她肩膀,“这也是一种人生嘛。”      “嗯……我还从来没赖过别人的帐,被人当街追过,”慕容堇摇头,又白他一眼,竟有一股撒娇的意味,“可明天,一定要记着还人家钱。毕竟做生意很辛苦啊。”      “那是自然,”谢书雁摸着下巴,借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,“只是一时爽快罢了,在下并非逃避责任的恶徒。”      这倒也是。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便是那样,如果谢书雁无赖一些,挟持过她就走了,两人也不会有之后的故事了。这样一想,他确实当得起“君子”二字。      “谢公子,你为何待我这样好?”慕容堇情不自禁问,实在是太好奇答案了。      谢书雁微笑着答,“我对堇公主,一见钟情。”      心中停顿一瞬,慕容堇望着身边公子的眼神,闪过各种神情。却在他眨眼笑望回来时,她别开了眼睛,“回去吧。”      如是一段时间下来,慕容堇被谢书雁哄得开心,再加上她自己的努力。夜半无人时,想起章从素的时候,已经越来越短了。有时候都想着,其实放过章从素,嫁给谢书雁——也不错。      第一次这样想的时候,慕容堇惊讶得摔了最心爱的手链,心中惊惧不安。才几天呀,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?她甚至连谢书雁是什么身份都不知。      在书房里看书半天,却一目十行,一页页看不下去,慕容堇终于烦躁,招了池奕来,故作不经心地问,“你可知,谢书雁是何许人?”      “不知,”池奕声音稍顿,探寻公主的眼色,“要在下去查一查么?”      “……不必,”慕容堇声调冷漠,啪的合上书,心虚不已。他是什么样的人,关她什么事?这只是忘记章从素的一个途径而已——慕容堇,你该更冷静一些,不要牵扯无关的人等进来。      书房中一主一仆说着话,有玉石般明净的男声隔着门笑,“公主在么?在下有琐事需要请示。”      听到他叫自己“公主”,慕容堇心中有些古怪的情绪,被她刻意压制。示意池奕离开,她才让谢书雁进来,坐在桌边翻着书册,随口问,“你又想到什么有趣的方法来追求本公主啊?”      谢书雁也很轻松,却摇摇头,似叹似笑,“非也非也,在下是来向公主请几日假期的。”      “哦?”慕容堇手指甲掐入手心,蹙眉转眼,用鼻音询问。      谢书雁收敛面上笑容,顾盼神飞的眼中,却带了温柔和回味,“有一位朋友,要来盛京看在下。在下与她相别已久,甚为思念,所以想陪陪她。”      从他的语气中,少女听出几分不寻常的情愫,声调微冷,“女的?”      “……是。”男人徐笑眨眼,甚无辜,好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声音,还再问一遍,“公主能给在下几天时间么?” ☆、有美一人兮如狂(2)   “嗯,”慕容堇淡淡翻了一页书,“谢公子本就是府上客人,本公主无权利干涉公子自由。”      谢书雁面上神色转了几转,幽怨地看了慕容堇好几眼。可惜少女低着头认真看书,他只好哼一声,转身退出去了。一出门,在门口等了片刻,猛然听到屋中清脆的撕书声,简直就像直面长公主的暴脾气。      他靠着门,无端端想笑,心中升起诡异的舒心畅意。      几日后,来了一位舞娘,风靡整个盛京。几乎只要是男的,都跑去围观了。青荇在旁边修建花枝,脸朝屋里的方向偏了偏,“说什么是‘天下第一美人’,我看哪有那么厉害。”      慕容堇眨眨明亮的双眼,嘴角撇一抹讽刺的笑,问了一句,“谢公子也去看了吗?”      “啊,当然。”青荇低着头,用余光看公主。却见公主只“哦”了一声,又呆呆的没动。她怕公主伤心,就劝道,“前几天谢公子就告诉奴婢,这位舞娘,正是谢公子先前说的故人。”      慕容堇不关心那女子叫什么,她只是听着“故人”二字,人又开始走神了。却有侍女匆匆来报,“公主,陛下和兰妃娘娘微服来访!”      青荇呀一声,慕容堇已经站了起来,往外走了,“呀什么,随我迎客去。”      慕容堇想着慕容岳和兰妃来自己这边做什么,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想透了,谁知进来的青年宽袖一挥,兴奋道,“听说盛京来了个‘天下第一美人’?朕和兰儿都好奇的很,堇儿,跟我们一起去看看!”      “……”      那一刻,大燕堇公主决定,她要讨厌那个天下第一美人!      很多年后,盛京百姓都会说起,辛业七年,是大燕最风华的一年。有长公主的雷霆婚变,还有不知从何兴起的“水上情”,更有萧姑娘的一舞动天下。      在那一年后,许多远走他乡的百姓,抱着孩童看盛京的方向,用惆怅又向往的语调描述那一年的繁华美丽,“萧姑娘来到盛京,一舞动天下,天下无双,连骄傲的堇公主都自愧不如……可后来,他们就走了,再没出现过。”      年幼的孩童疑惑不已,奶声奶气戳自家大人,“谁、谁走了呀?”      大人发一会儿呆,就像再亲临一遍那些美丽,走马观灯般褪去鲜丽的颜色,只剩下——人走茶凉。他拍着小孩的头,抱着进屋去了,小巷口,只能听到他的嘶哑笑声,“所有人……都走了呀。”      让时光回到当下,定格在妖娆软下的艳红腰肢,左右款摆,手腕上彩丝飞扬,脚踝转动间踩着铃铛。她的手绕过眉毛,青山悠远。她的水袖横过眼睛,盈盈若水。她的青丝拂过唇瓣,三月桃花。      那段舞,让你看到一树一树的红花绽放,天空升上烟花,五色斑斓。盛京的一方天地,因她而窒息。      就像人们传说中的那样,辛业七年,萧姑娘在盛京一方很小的舞台上,惊艳整个天地,也让观看的堇公主心服口服。      慕容岳本来只是无聊,听说了这么个来头观望,可现在,他挤在人满为患的台下,一枚瓜子沾在嘴角上,傻了眼。他的旁边是兰妃娘娘,因做了平民打扮,且叫她兰静吧,轻声细语地给面色冷淡的堇公主解释,“堇儿觉得她如何?”      慕容堇轻声答,“她很好。”      兰静吃惊,扭头看那个骄傲的公主,少女穿着寻常衣物,挤在哥哥旁边,抬着头看台上的人,清亮的眼睛,隐隐有天真的敬佩。见到她并无不妥,兰静才微微笑着转头,继续看台上的姑娘。      是呀,她想多了。慕容堇只是被宠坏了,却不是阴狠恶毒的坏公主。她可以天真,因为有哥哥为她摘星星摘月亮,永远宠着她;她也可以稳重,因为她是大燕唯一的长公主,当得起众人膜拜。      这样的公主,只要好好引导,是不会为了一个男人,或者一个女人,就发疯的。     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,这场舞已经结束了。听到台上的女子弯唇笑,对下面的男女抱拳,声音清爽自然,与妖娆的舞姿全然不同,“小女子行走江湖,多有不便,还烦给个赏钱,捧捧场。”      欣赏了这样好的舞,下面的观众当然喝彩不断,萧姑娘从台上跳下来收钱,大家立即涌了过去,好不热闹。      跟着公主出来的青荇呀声惊叹,捂着小嘴,“都跑过去……挤坏萧姑娘怎么办?”      慕容岳眸子转过来,咳嗽一声,不自在地拉着妹子往外走,“看完了,我们找个地儿喝茶去吧。”      慕容堇轻轻拉过哥哥的手,似笑非笑地眯着眼,“哥哥,你还没给人家赏钱呢,不会这样小气吧?”      慕容岳更是被妹妹说的发燥,只拖着妹妹一个劲儿走,“有兰儿在,自然会安排好的。”      “……好啦,”慕容堇嗤笑,摆脱他牵着的手腕,扭过头看台下被挤的那处,眼睛转了圈,“我已经看见了,你拉我走也没用。”      她回过头,看着人群中,漂亮夺目的红衣女子身边,翩翩白衣公子将她紧紧地护着。时不时的眼神交流,默契无比。在众人眼中,那才是“郎才女貌”呢。      “呀,萧姑娘身边的……是谢公子。”青荇才发现,无意识说出了口,就忙堵住嘴,去看公主脸色。      兰静跟着皇帝陛下,即使看到了陛下的求助眼神,她也只是笑笑,没说话。因为旁边的百姓中,已经有人替她说出了答案——“萧姑娘已经二十多啦,还没嫁出去,就是在等着谢公子呢。”      “谁是谢公子啊?”这是不知情的疑惑。      “一看你就不是走江湖的!谢公子啊,喏——就萧姑娘身边那男的。谢公子十五岁成名,现今已经十多年啦!从那时候,萧姑娘就和他成双出对的了。这么多年,郎未婚女未嫁,谁都心知肚明了!”前面那人得意地说着自己知道的八卦。      却又有一人冷笑,泼他冷水,“谢公子风流多情,江湖上追求的女侠可是少了?你又见过他拒绝过谁啦?谢公子行踪不定,又有哪一次萧姑娘肯定追的上?不过是落花有意、流水无情罢了!”      ……原来,谢书雁果然是个人物呢。      慕容岳一直观察着妹妹的脸色,眼下见到慕容堇咬着嘴唇、微微发笑的样子,紧张地询问,“堇儿,你没事吧?”      慕容堇笑着道,“我只是觉得那人一句话说的很在理,风流多情!只有谢书雁当得起。”她说的这样平静,殊不知,叫慕容岳和兰静听得心惊胆战,就怕堇公主经过了章从素的打击,再受此刺激,会做出什么傻事。      可是能有什么傻事呀?      慕容堇立在人群中,远远地看着陪伴佳人的谢书雁,仪姿如雪,不负韶华。她看着他为萧姑娘挡开人群,看着他低头和萧姑娘说话,看着他在人的拥挤中走动,忽远忽近。她一点儿没有难过,甚至心情很平静,平静得近乎愉悦。      即便他与旁的女子亲近,她也没有伤心欲绝的感觉。那个人呀——他的来去,恰到好处,让她一点儿生硬的错觉都生不起。      突然就冒出一个傻念头:像是两个世界的人,拼命往一处走,却总是走不到一处。      慕容堇心尖颤抖,眨眼,又踮着脚尖,往那人看去。却见他的白衣被淹没,连萧姑娘的红衣也看不见。心中微微慌乱,堇公主松开了哥哥的手,往前迈了两步,又停了下来。      人潮来去,把几个人挤开。慕容岳探头看妹妹,可她被人海淹没,还兀自在人堆里发呆,“堇儿”“堇儿”,他喊了她好几声,都被人声淹没,最后不得不接受兰静的安慰——长公主会照顾好自己的。      “……阿堇。”头顶嘈杂中,突然就传来一把清和的熟悉嗓子,给闷热的人群带来丝丝凉意,“你……”      慕容堇抬头,猛然看进谢书雁眼中。      谢书雁话到口边,却看到她亮得漆黑的眼睛,一个字都想不起来。心口像突然就被揪成一团,窒息难耐。那一刻世界黑暗,他竟然只看到她过分明亮的眼睛,扎眼,却吸魂夺魄般的美。      ……这算是第一次,他因为一个少女的眼神,说不出话。      “谢公子,你可曾有一刻,真心喜欢过我?”多日前的“凤求凰”还绕在耳畔,她唇角不动,眼睛却在说着不信,冰雪般寂静。      “……不曾。”他的心在回答,默默沉入死灰,悲哀一瞬即逝。      谢书雁失神片刻,连身边的萧晴都发现了他的异常,看向他看的方向,抱着他的胳膊,迭声幽怨道,“奴家就知道!三哥哥出门就跟丢了似的,原是有了新的情人,痛煞奴家也!”      萧晴望着慕容堇,少女容貌清丽,粉色衣裙,浓发覆额,打扮是那样的纯粹干净。她却没有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,眸心乌黑,留白浅薄,尾线勾出尖锐刻薄的味道,有着天生的高贵和蔑视。那冷淡的样子,还透着威严与骄傲——是这样的姑娘,竟让谢书雁发呆了?      漂亮精致的萧晴姑娘嘴角还挂着笑,却不由更靠近了身边的公子,更抱紧了男人的胳膊。      慕容堇自然把萧晴的变化看在眼里,嘴角扬半分笑——原来大名鼎鼎的萧姑娘,遇上男女情爱,也不过如此。      陡然升起索然感觉,慕容堇移开眼眸,转身想走开,手腕却被人拉住。她回头,瞪大眼,盯着谢书雁的眼睛,颇为不可置信。她的眼睛扫着他,似在说着:谢公子,这不是你的风格。      谢书雁拉住她手腕,仗着武功好,凑过去在她耳边说话,那亲昵的姿态,几乎要咬住她的耳垂,“你不要误会我,我和萧晴……” ☆、忽到窗前不是君(1)   慕容堇身子一颤,睫毛抖啊抖,雪白的面色半红,推开他往后退,嗔道,“放肆!”居然在人群里对她不轨!      “三哥哥……”人开始乱了,萧晴拉住谢书雁,眼波勾转,悠长怨怼地喊一声。这漂亮妖冶的女人,脸上已经有委屈的神情了。      如果慕容堇得罪了这样的女人,天下的男人,怕都不会放过她吧?      谢书雁皱眉,对慕容堇的端架子,实在有些无奈。他再往过凑,她竟急急躲开,拿袖子挡住脸不让他靠近,一个劲地说着,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!你不要过来了!”      “慕容堇,你竟没半分疑心?”谢书雁拽住她的手,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。      慕容堇低着头,扯他的手。来来往往,谢书雁使力拦她的胳膊,低头无意中,撞上慕容堇嘴边的笑意。他待细问,慕容堇飞快道,“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。你谢书雁是光风霁月的君子,我不疑你。”      谢书雁松开了手,少女就跌进了人群,转眼追不上了。他面容僵硬,碰上怀里萧晴嘲讽讥诮的眼神,转眼掩饰下,微微含笑道,“在下胆小,可受不了萧姑娘这样炽烈的眼神。”      妖媚美人咯咯一笑,更紧地抱着他,抬起一手高高扬起,掐住他下巴,吃吃道,“我在笑三哥哥好本事啊。是个女人,都说不疑你,最后却被你骗得团团转。”      谢书雁微笑,眼睛带着平静的笑影,“我从不骗人,萧姑娘不要说笑。”待萧晴要反驳,他又望着慕容堇消失的方向,自言自语道,“再说,我也不信,阿堇是寻常女子。”      “奴家就知道!三哥哥眼里,谁都比奴家好万分……”萧晴吃味,重重大哼,趁着人多,踩着他脚走过去。      谢书雁有一句话说的不错,堂堂大燕长公主,纵然年少,却实在不是寻常女子。      因为两日后,慕容堇就在盛京开了个选美大会,为自己挑选入眼的驸马。      庙堂上的慕容岳神情颇为受伤,快要咬了自己的舌头,“她她她不是说不那么快选新驸马么?!堇儿她竟然骗我!”      堇公主在盛京最高的明月楼观景,纱帘后坐着数名画师,在窗边小案前端坐,看到楼下走过美少年,就刷刷几笔画下。修饰一番,再由侍女们交给堇公主,供公主选夫。      当下,凡是长得不错的少年郎,都被家中人好一番叮嘱,天天穿着锦衣华服,在明月楼下走来走去。      青荇在慕容堇身边团团转,拼命想打消慕容堇的念头,“公主,这不合理!就算章公子不是好人,谢公子也风流,公主也不该对男人失去念想啊!就这样随便从大街上抓一个,是怎么回事?公主三思呀。”      慕容堇手撑在桌案上,懒声道,“谁说是随便从街上拉一个?我看重的是美貌,长得不行的我当然看不上。”说话间,又是两个侍女收上来十幅美男画像。慕容堇挑选一番,留下几幅,扔掉几幅,剩下的再一轮轮挑选。      青荇着急地跺脚,“公主那天不还说,相信谢公子么?怎么谢公子才去陪萧姑娘两天,公主就……就这般?”她一顿,又自作聪明地拍手,高兴道,“公主是打算欲擒故纵么?”      慕容堇端茶的手一抖,差点将茶泼出。咳嗽两声,还未答话,下面掌柜就殷勤跑上来,躬身道,“长公主千福!有人想上来喝茶……这……”他也好生为难,一方面慕容堇并未要他封楼,另一方面,公主坐镇,谁敢上来啊?他可真没想到,还真有人敢上楼来。      慕容堇稳稳地喝口茶,凉声道,“关本公主什么事?难道他的茶钱,还要本公主请了?他道自己是谁。”      “……章某自然不会让公主破费,”青色男袍在掌柜后显出,俯身行礼,看到慕容堇面色半僵,他才低着眼,继续温声说话,“一别多日,公主清越如昔。”      少女手指按在茶盏边缘,面无表情。心底,却已经掀起了狂风骇浪。      不久前,他们曾是一对谈婚论嫁的男女。不久后,他们在茶楼偶遇,如同陌路。或者说,他们本来就是陌路人,只因慕容堇的一厢情愿,定了这门婚事,并带给她最大的耻辱。      慕容堇曾经喜欢这个男人,她甚至不怕承认,说不定此时她也很喜欢!      可是她必须盯着他的眼睛,必须不停地告诫自己他的可恶,必须期待有那么一天,慕容堇可以云淡风轻地亲口告诉他:章从素,慕容堇可以不再稀罕你了。      ……只是现在,她还做不到。      于是这位公主只是默默无言,低着头喝茶,好久,她才冷冰冰地说话,“章公子站我面前做什么?你自认是美男子,要来让本公主选一选?”      “……并不是,”章从素迟疑片刻,问道,“我请公主喝茶?”      当你学着讨厌一个人,得不停地从他身上找毛病。比如现在,慕容堇就能看到他的优柔寡断,当即觉得无趣,扶着青荇的手站起,“我和章公子无话可说,告辞。”      “难道不能做夫妻,也不能做朋友么?”章从素无法忍受,跟着她往楼下走,皱着眉,“公主,你该收敛你的骄傲脾气。”      青荇吸口气,拼命使眼色要章从素闭嘴。可章从素看不到那位侍女的惊恐,只专注说着自己想表达的意思,“章某对不住公主,几次低声下气,可公主毫不领情。公主高傲惯了,日子一日日拖着,连给辅国公府一个明确的罪名也不曾。眼下,微臣挂着官名,却修养在家。父亲大人陈情多次,连除去辅国公的头衔也说了,陛下也置之不理,这难道不是公主的意思么?公主若真要惩罚章某,也请给一个明示,莫要折磨人。”      他说话的时候,慕容堇冷着脸下楼,一手扶着青荇,另一手抓着栏杆。当他说的忘情的时候,慕容堇靠着楼梯,面色沉静,平静的不得了。直到他说完了,慕容堇都好久无言。      整个茶楼里,人人都低着头装作很忙,就怕听到公主的私事。      好一会儿,章从素才看到慕容堇转头看他,“章公子,你说完了?”      “……是,”他低头,察觉自己说话太过,忙跪下,正想告罪,慕容堇往前一跨步,倏地揪住他的衣领,神色阴冷。      “章从素,你太把自己当回儿事!”慕容堇俏丽的脸蛋,近乎逼上他脸,气息喷在他眼上,还未生出旖旎,顿觉寒气逼人。她一步步往前走,把他往楼下一步步逼着,“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么,你很得意是不是?!你既然不想娶我,早干嘛去了?以为我是牛皮糖,粘着你就不放了?你也配!以为我不杀你全家,就拿你没办法是不是?你没法正常为官,你家人被你连累,那是活该!我没放鞭炮庆祝,那是我的风度,不是你的可怜!告诉你,我没去向皇兄求情,没去让皇兄处罚你们家,是我忘了!”      “因为我和谢书雁玩的太开心,日子过得太舒服,我压根就把你忘了!”      这个少女这样大声,嚣张到不行,她的气度逼人,骄傲地告诉他:我不稀罕你,不过是因为我“忘了”而已,莫要自作多情。      “公、公主,冷静、冷静……”青荇一头冷汗地跟着,拽住公主的袖子,可根本拉不动。实在没办法,公主平时正常淡定的很,实在是忍功了得,一到破功的时候,往往咄咄逼人跟疯子似的。      慕容堇仍然一步步,把错愕呆愣的章从素逼下楼梯,靠在墙壁上退无可退,“你以为这是够了?我才发现呢,慢慢地折磨人才是最好玩的!我这就进宫向皇兄请示,给你下最后一道处罚。你愤怒吧,怨恨吧!谁让你得罪我?谁让我是公主,你不是?谁让你国公府必须仗着我皇兄的恩泽庇护?”      “耿直正义的章从素章大人,你说因为不能入朝为官,不愿娶我。那你现在不娶我了,可能好好当你的官了?”      章从素傻愣地看着压向他的俏丽女子,她面色苍白,因愤怒泛着不正常的晕红。本来都要掐上他脖颈了,被青荇哭着拉住才罢手。她终于往后退一步,才给他留下空间喘气,慢慢地跪下。      “公主……”章从素声调喑哑,闭了闭眼,涩涩道,“微臣、微臣其实……”      ……他能来到明月楼,并不是要逼迫公主的意思呀。只是被公主几句冷话逼下,才不得不那样吸引她的注意力。可谁知,他还是太不了解她——本以为真正淡定的人,却是真实的一点就燃,鞭炮一样噼里啪啦。      或许,他们真的是不同世界的人,连好好的沟通都做不到。      他抬头,想看一眼那位少女。可她转过身,一眼都不给他。      “你不必多言,”慕容堇道,指挥青荇,“给我和章公子备车,这就进宫,不要让章公子急坏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写累了~让我明天休息一天吧~嘿嘿~ ☆、忽到窗前不是君(2)   宫里的慕容岳已经等了妹妹好久,听到公主驾到连忙欢迎,却是见到章从素,就冷了脸。收好愉快的表情,恢复皇帝的威严冷漠,甩黄袍落座,懒洋洋道,“章公子好悠闲,什么时候跟着堇儿进宫了,赐座吧。”      慕容堇也不理会哥哥对章从素的爱理不理,她将自己和章从素的婚事理一遍,告诉陛下和那人,“我慕容堇不是输不起的人,不过是我不要你,你配不得说不要我!辅国公是好人,小时还抱过我,我不会伤害他。包括你们国公府的所有人,我都只要‘眼不见心不烦’。至于你,”她跪下,去向皇帝求道,“我不要杀章从素,只要他除了官服,没有辅国公的相护,做个平民。我愿意见他像个普通书生,从最基础的秋试开始。之后他有本事赢得该有的官位,我慕容堇绝无二话!”      “……微臣谢公主不杀之恩。”章从素怔怔地跪下叩谢,心中杂乱一团,喜悲不变。      慕容岳见二人达成共识,就下了旨意,贬谪辅国公出盛京,收取所有财产充公,在边远之地定居,无旨不得回来。章从素罢官,去服为平民,去留不提。旨意念一遍,二人无异议,他就摆手派太监,跟随章从素一起去辅国公府上宣布圣旨。      章从素再次念了罪,给皇帝叩完头,又专门给公主磕了头。他站起身后,往殿外走去,经过公主边,苦笑,“微臣,其实……只是想去明月楼提醒公主,公主不必委屈自己选劳什子驸马,章某不是良配,谢公子必然也不是良配——公主该等着最好的。”      他说完,又自嘲一笑,颓声,“可惜……我好像,总是没办法告诉公主我的意思。”      慕容堇抿嘴角,盯着他掠过去的背影看半天,呆了许久,面上有些苦味。她往前走,想要追上去,慕容岳在背后一咳,又生生克制住。痴傻般地站在大殿中央,头晕目眩,看到夕阳下的皇城肃穆幽静,那个人影越来越远……      一个萧瑟却决然的背影,她就知道,以后再找不到爱他的理由了。      忍不住转身,扑到慕容岳身上,哭道,“哥哥,我再没法爱他了!再没法子了!”      她哭得好大声,小孩子一样疯狂,巴着哥哥不放。声嘶力竭下,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,落在男人肩上。只有在哥哥面前,她才能这样放肆地哭一场,宣泄自己的难过。      “堇儿……别哭,他不值得。”慕容岳沙声安慰妹妹,心中太过怜惜,恨不得把那男人千刀万剐。从小到大,还没有人让堇儿这样失控过。      “我喜欢他!我喜欢他!我好喜欢他……”慕容堇哭哑嗓音,红着眼圈抹泪。恍恍惚惚的,整整三年时间,她都为了一个男人虚度光阴,眷恋得无心做旁的事,天天翘首以待,天天学习厨艺,天天谈论诗词……青春在想象中簌簌飘落,曲终人散,他从来都不知道。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心酸难过,他一直当她不可沟通……      总是有些情,有些爱,是翻越不得的。他又不是多么俊美无俦,又不是多么讨人喜欢,她却偏偏深陷其中,苦了自己。只因他是她情窦初开时遇到的男人,她总是拿他没办法,却又骄傲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。      “……那怎么放了他?”慕容岳柔声问,眼睛里闪过暗光。如果慕容堇真的喜欢,他也可以……忍受了。      “由我开始的孽缘,必须由我终结,”慕容堇抱着哥哥不放,说出的话,却又那样有风度,“……哥哥,你再让我哭一下好了。明天、明天开始,我就……再不喜欢他了。”      谢书雁有话说的对,她只有拔出章从素这颗毒瘤,才能真正活过来。      “傻丫头。”      公主哭累了,在宫里留下用了晚餐。回去后,由青荇告知,“萧姑娘来府上拜访了,谢公子陪着呢。”      哭了一下午,慕容堇面色白纸般,憔悴疲惫。可还是向青荇挥挥手,“去看看吧,带路。”      冤债太多,她总要一个个解决掉的。      夜色宁静,明月当头,公主府后花园的小凉亭间,萧晴随风起舞,白衣公子抚琴调歌,是一首多么熟悉的音律。是了,连他嘴角边那抹温柔的笑,都完美的恰到好处。      ……恰到好处。      “有一美人兮,见之不忘。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      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。无奈佳人兮,不在东墙。      将琴代语兮,聊写衷肠。何日见许兮,慰我徬徨。      愿言配德兮,携手相将。不得於飞兮,使我沦亡。”      多日前,谢书雁在夜空下,也弹奏过这曲子,还温柔对她说过,“我对堇公主,一见钟情。”      百般追逐,毫无理由……他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么?      一见钟情啊。      慕容堇望着凉亭上那两人,轻轻地笑起来。琴声一停,谢书雁见到她侧身的影子,笑着走过来,“公主,你回来了。”      萧晴跟随,拜了一礼,美目流波般转动,“公主。”      在绿丛花影里,慕容堇一直侧身站着,即使听到他们的请安,也没有回过身。她用手抚着额角,淡淡道,“萧姑娘有事,就说吧。”      谢书雁目光一闪,看着她站的方向,突然柔声开口,“公主如果累了,就明天吧。萧姑娘其实也没什么事,不过跟公主随便聊天而已。”      堇公主心中失笑:谢书雁,她找我有没有事,你怎么这样清楚?到底是她有事找我,还是你有事找我呢?      心中那般思量,她口上却道,“无妨,夜风很舒服,我正要吹吹风,萧姑娘陪陪我也好。”      既然公主都这样说了,谢书雁便摸摸鼻子,找借口走了。只是离去前,他仍回身看了慕容堇一眼。可惜慕容堇站在背光处,他看不到她的脸色。      慕容堇又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,才跟萧晴说话,“我今天很累,不喜欢听无聊的开场白,你有什么,请直说。我能做的尽量做,不能做的你也不用饶舌。”      萧晴捂嘴轻笑,眼睛扬起漂亮的尾弧,“公主真有趣,难怪三哥哥对公主上心。”没听到慕容堇回答,她才收了脸色,猜测那少女果真是不回答“无聊的开场白”了,当真性格奇特。      于是说着,“三哥哥是知道你选驸马的事,他唯恐你信他和我有什么,就亲自找我来,跟你说清楚。让我告诉你,他与我一清二白。我自己的意思,却是很想告诉你,我和他并不清白。如果公主要我举例,我可以举出不少来。”      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慕容堇扭头,看月光下的萧晴。她美丽绝色,眼神坚毅,还是用着说笑的口吻说这些,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果。      说完那话,两个女子都沉默着。慕容堇是在走神,萧晴却在打量她。不知过了多久,脚步声传过来,青荇和谢书雁一同过来,带着夜宵的香味。      白衣公子无比体贴,指着青荇端来的果盘,“我听说公主劳累一天,怕公主饿着了,就让青荇姑娘准备一些食物。公主看看合不合胃口。”他走到慕容堇身边,低着头碰她的手,摸到一手冰冷,微愣下就包住了她手,心疼道,“公主一直这样吹风么,还是进屋再谈吧。”      慕容堇仰头,看着他低下的视线,轻轻答一句,“不用,我很快说完。”      谢书雁猛然抬头,与她对视。进而皱眉,“你脸色这样不好……还是算了,明日再……”      “我就说几句话。”慕容堇坚持,冷眼与他相对,将手从他手中抽离,退开一些距离,低声道,“你恐怕还不知道,今天我进宫,是降了章从素的责罚。”简单说了下午那道旨意,叙事清楚简洁。      夜风很静,萧晴本来微笑站立,看到他们二人身子几乎贴在一块说话,面色却不自在起来,撇过头不看他们。      “那很好啊,恭喜公主下定决心了。”谢书雁愣了片刻,就反应过来,温和地恭喜她。可你若仔细观察,就会发现,他的脸上,没有一丝笑意——他并非真心的恭喜。      慕容堇也看出来了,侧脸躲开他的眼睛,声调平平,“既然章从素的事已经结束了,就这样吧。”      “就……怎样?”谢书雁声音含笑,听起来亲昵无比,眼眸也柔的要滴出水,可惜并没人看,“我当日是答应过公主,此生对公主不离不弃的,公主莫非真要抛弃我么?”      “……算啦,谢公子,我玩不过你了,也不想玩下去,”慕容堇低着眼皮子,口吻淡淡的寡然无味,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缠我,也不喜欢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——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了。”      她不是傻子啊,谢书雁在江湖上那样有名,凭什么要缠她?那些阴谋诡计她都不想管,只求他——离她远些。      “……公主……”谢书雁抿唇,却说不出多余的话。他的眸子幽黑,盯着面前垂头的少女。她心不在焉,她心绪不宁——不管他说什么,她都听不进去。      可是唯一一次,他想为自己争辩,“我没有半分,欺骗公主的感情。”      即便,他也没有真心喜爱。 ☆、怨不得绝处逢生(1)   在遇到慕容堇之前,谢书雁对待女人,无往不利。他自认情深意重,自认从无欺瞒。可在慕容堇那里,只是笑了笑,略嘲讽地问,“谢公子,你有没有,剖出你的心来,自己看一看?”      然后,堇公主就在谢公子和萧姑娘的发愣中,悠悠然地离开了。青荇替公主传话,说公主要休息了,二位是否能离开了?      萧晴转头去看谢书雁,他站在上风口,衣袂飘飞如白霜乍起,碎发挡住漆黑的眼眸,少女的背影忽而清晰,忽而模糊。他身影挺直修长,侧脸沉静一片。在多年的相处中,谢书雁维持着“公子如玉,谦谦君子”的形象,时时刻刻带着疏离又客套的笑容——她很少看到,他面无表情的样子。      他……动心了么?      “喂,”萧晴跨前拉他的袖子,有些害怕他认真的神态。她垂着头,唇瓣因为害怕而颤抖:谢书雁一认真,所有人都要跟着遭罪。      “萧姑娘这样‘欲言又止’的模样,在下受宠若惊了。”回过神来的谢书雁,仍然和她玩笑,让她稍微放下了心。      可是第二天,在萧姑娘住的地方,谢书雁一身松垮的白衣从厨房步出,手里端着餐盘,自己捏着一块糕点吃得津津有味。见到萧晴站在门边,就讨好地凑过去,喂块蛋糕,“好不好吃?”      萧晴受宠若惊,一边颤巍巍地吃蛋糕,一边抹着嘴角调笑,“三哥哥,你不觉得你笑的……太淫·荡么?”      谢书雁微怔,卷曲的长睫在阳光下跳啊跳,扭转了身子正立,答非所问,“我为公主做的。”把盘子放下,伸出自己受伤的手给萧姑娘看,自言自语道,“费了一早上的功夫,阿堇应该消了昨天的气吧。”他打算让慕容堇看自己遭的罪。      萧晴气红了脸,冲他的背影叫,“三哥哥,你一定要利用公主么?你不怕我把你的阴谋告诉公主么?!”      谢书雁侧身,收了笑,冷冷的目光,让萧晴不由往后退步,“我实在好奇,为什么萧姑娘,总是说在下利用人?!萧晴,你摸着良心说一句,我谢书雁利用谁了?!”      “你……”萧晴完全被他的气场压制,心中荒草丛生,再没有别的想法。她总是觉得,她认识了他十多年,离他最近,却同时离他最远,就像这样的时刻。      谢书雁慢慢收了身上散发的冷气场,恢复了笑容亲切的贵公子形象,悠哉地端着盘子往外走,“如果再让我听到萧姑娘说什么‘利用’的,我不会对你留情。”      谢书雁出了门,萧晴一下子跌坐在地。帘幕的阴影和阳光的明媚交错,照在她脸上,流出细密的水渍。那种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荒凉悲戚,难过得让她恨不得就此死去。沉默窒息的时候,萧姑娘手遮住阳光一会儿,又恢复了妖娆好看的笑,追了出去,声音甜腻腻的,“三哥哥,我和你一起去找公主啊。”      两人一同收拾妥当,去了公主府,青荇恭敬地把他们让进去,却说公主不在。      萧晴看看谢书雁淡定的表情,媚笑道,“没关系,我和三哥哥等得起。”      青荇不待见萧晴那副巴着谢书雁的样子,就只看男人的脸,语气多少有些不忿,“那也不用等了,我家公主今天出城了,晚上才能回来。”      本来态度悠闲的谢书雁,眉心一跳,抬头道,“公主莫不是今日去送辅国公离京?”      “啊,是了,”青荇吃惊,佩服道,“谢公子猜得对,公主是临时起意,连我事先都不知。”      “……那么,容在下再猜一猜,”谢书雁手捧着茶碟,面上笑容浅淡,又透份漫不经心,“公主想和章公子谈谈情说说爱,连侍卫也没有带?”      虽然谢书雁的“谈谈情说说爱”,让青荇听得别扭。可他毕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啊,当下侍女大吐牢骚,“谢公子猜测的不错,公主说有辅国公的侍卫在,不会出事,只带了好少的人。”      “嗯。”谢书雁表情淡淡的,喝了好久的茶。      萧晴慢慢地品茶,想着谢书雁古怪的话,突然拍手大笑,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,“哈哈,三哥哥你才一刻不在公主身边,就有事要发生了么?”      青荇一阵紧张,“要发生什么事?公主有危险么?”      在侍女的盘问下,谢书雁始终喝茶不语。      一盅茶结束,他才自言自语,“时间差不多了。”站了起来,往外走去,“麻烦青荇姑娘请池公子带人出城,在下担心公主出事,先行一步。”      “哎……”青荇追前几步,就见白衣公子踏步进院中,人便飒飒飞上了对面楼阁,几步就不见踪迹。继而萧晴面色不好,也匆匆告别。青荇不明所以,却还是通知池奕去。      与此同时,护送辅国公一家的人马已经离开盛京很远,进了官道一截,车马停了下来。前头的辅国公从车上下来,由下人扶着,颤巍巍地往后走去。      荒原数十里,大雁高飞,人迹荒芜,想想辅国公何等显赫,一朝却被发配边区。章从素见老父亲下车,就跪了下去,悲戚道,“孩儿连累父亲。”      辅国公这时,也只是一个普通老父亲,扶儿子起来,“哪有什么连累?去边区,是为父的意思,你只是搭了个桥罢了。”他用长远的目光,望向盛京的方向,感叹,“从素,你日后在朝为官,也要小心。为父总觉得,盛京最近要大变。”      “是。”章从素点头,扶着父亲。      辅国公的目光掠过儿子,看向最后面的一辆马车。帘帏被风吹,隐隐看到长公主的面容。她当前就说过,只是来送送故人,不必拜别。辅国公托着儿子的手,“从素,公主是个妙人啊。”      “爹,莫再说此事了。”章从素皱眉,不太愿提起长公主。他们并无夫妻缘分,无论父亲怎么搭桥。      辅国公看儿子,恨铁不成钢之余,无奈地摇头,“从素,你不愿娶公主,那是你没看到她的好。我从小看到大的女娃娃,会有问题么?总之为父已经尽力了,你始终不肯把握机会,以后会后悔的。”      那时候,章从素心高气傲,想着我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事,必然不被儿女情长牵绊。他绝对不会后悔。      绝对不后悔。      这话,他在心里说了多少年,他就后悔了多少年。      此一刻,却是辅国公带领全家族的人,对公主的马车拜了拜,才真正上了路。章从素站在车前,望了好久,一队车马快要消失在眼界了。他才回头,走向公主的马车,跪在车外道,“章某代替父亲,对公主道声谢。”      车帘掀开,慕容堇手扶着马车栏杆,目光也看向远方,口气淡淡的,“本公主小时候,是辅国公抱过的。如今送一程,也算全了心意,和你无关。”但她话是那样说,目光转到章从素身上时,还是迟疑了一下,“章公子现在,如何是好呢?”      全家离京,财产被收,章从素把自己弄得无家可归,也算是报应了。      章从素站起,面上露出无所谓的笑,“盛京这么大,总能找个地方睡觉,公主不必担心。”      慕容堇盯着他,怔怔地“嗯”一声,半晌没动作。章从素一直低着头,脸皮被人看得燥红,却已经不知该做什么了。好歹慕容堇刚回了马车,突然大批人马从周围围上,速度极快。      这些人都是蒙着面巾,刀剑无眼,下面的人去和公主府对上,为首的就要向马车攻来。一剑劈开,被旁边侍卫打散。慕容堇往车里跌去,面色发白。      骑马在车边的侍卫团团围住马车,疾声,“好大胆子,竟敢行刺长公主!”他本想借着“长公主”名号让对方收敛,却见对方贼人眼色一对,攻得越厉害了。公主府出来的侍卫毕竟不多,渐渐处于下风。      章从素一介书生,傻傻站在马车边,被真刀实枪吓傻了眼。一支凌厉的箭向他肩膀飞来,他被人往马车上拉去,听到少女冷喝,“呆站着做什么?!上车!”      少女半个身子出了马车,一只冰冷的手拉住章从素。箭从她耳边飞过去,削落一段头发,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,咬着苍白的唇瓣吩咐车夫,“往盛京走!快!”      在侍卫的衷心掩护下,马车突出群围,飞快地驶向盛京的方向。慕容堇心中盘算着离京的距离,面色阴晴不定,却听外面一声惨叫,车夫滚下了马车。章从素当机立断掀开帘子,主动去驾车。      可他毕竟是书生,从未驾过马车,手忙脚乱抓住绳缰,马车却不听他的话。狠狠一打马屁股,马一声长嚎,更往相反的方向跑。车里的慕容堇狠狠一跌,头撞在车壁上,还听到章从素的说话声,“公主,对不起……”      慕容堇不在乎他的“对不起”,她忍着头疼,趴着靠车窗,往后看去,许多铁索啊箭雨啊飞过来,根本不打算放他们走。头顶的车壁一阵晃荡,前面传来章从素的惊呼,“你是谁?!”      车门摇晃不停,慕容堇隐约看到一个粗服男人跳上了马车,箭插在章从素胸口。他往车里看过来,阴阴一笑。慕容堇手扶紧身下座位,盯着他的笑越来越近。      然后……他一直维持着阴笑的动作,被人扔下马车。      白衣公子站在车辕,把章从素往车里一扔,抬头对她露齿笑,“我来驾车。” ☆、怨不得绝处逢生(2)   “谢书雁……”眼眸发亮,她忍不住喃喃,盯着他转身的动作。      他像传说中的英雄,出现的恰到好处,为拯救爱人而来。虚荣也好,爱慕也好,剑光纷纷散去,此时此刻的慕容堇,无法从他身上别开眼。      如果慕容堇在外面,她会看到一场很精彩的大战。数匹快马甩开公主府的侍卫,向马车追过来,谢书雁一个人站在车前,一手拉着缰绳要驾马车,另一手提着软剑,挡开空中飞来的刀剑和绳索。      有武功好的跳上马车,剑光闪烁,三四个缠着他不放,就有左边的马匹上跳出人,想拉住马。谢书雁两下把人踹下车,又来不及顾马,顺手从发上扯下簪子,长发披散下来,甩手刺向马腿。马受此一惊,跑得飞快,很快就把那些人又甩在后头。      谢书雁拉开车门,向慕容堇伸手,飞舞的发丝有一种别样的妩媚,“来,跟我跳马车。”      慕容堇却一丝犹豫,没碰他伸来的手。旁边章从素受了箭伤,靠着车昏睡,胸前已经红了一片。这时候自己跟着谢书雁走了,章从素凶多吉少。      谢书雁察觉她的视线,面色僵起。挥手又把跳上车的人挡下,对她凉凉笑,“新欢旧爱真难选择啊,阿堇放不了手么?”      白着脸,年少的公主气道,“谢书雁,这不是你会说的话。”      她在摇摇晃晃的车上,扶起章从素,想叫他跳车,自己是公主,又有谢书雁在旁,不会有大事的。      章从素咳嗽不停,虚弱地对她摇头,“公主……不要……管我,听、听谢公子的话……”      “章从素,我不是跟你商量,是命令你,”慕容堇冷声,又回头查看外面谢书雁和人对打的情况,“如果有人能不死,是最好的。我在皇兄面前保下你的命,可不是为了让你现在替我死。”      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尘土飞起,头顶的车盖被整个掀起,呛得里面的二人咳嗽不已。外面马一声长叫,慕容堇看去,一条长索系着的挠钩笔直地咬向谢书雁的咽喉。谢书雁狼狈错开,却因又有几人的加入,被拉下了马车。      “谢书雁!”她扶在车栏上往后看,瞳眸猛然缩起,心脏骤痛。      黄土弥漫,暗箭袭来,谢家公子白色的身影被卷入其中。马从面上飞过,他只来得及躲开前面一人的掌法,被马的铁蹄当胸一脚,喷出血倒地。更有数人从马上跃下,加入争乱。      “谢书雁!”堇公主大喊,声音却远了。      因她这边,也是不容乐观。章从素连动都不能,自然指望不上了。她磕磕绊绊地爬到马前,就看到又有人要扑上车来,学着谢书雁先前的样子,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去刺马屁股。马疼的嗷嗷乱叫,扬开四蹄跑得更快了,却也把慕容堇一下子甩到车栏和轱辘相接的地方,头重重磕上去。要不是她及时手抓住车身,人就要倒栽葱倒下去了。      这番涉险,是甩开人了,可是马车也跑得彻底失去方向,走上了陡峭的山路。她惶惶地靠在车上,被颠的头痛欲裂,几乎晕过去。想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,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?以前坐辆不好的马车,臀部都能颠的痛一个月。可眼下,实在不是她矫情的时候。      又摸出先前的簪子,扎在手臂上,血流如注,疼痛总算唤起意识来。她靠着栏杆喘气,却被章从素从后头一推,“公主小心!”。章从素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神智,扑上来,用肩头替她挡了一箭,口中喷出鲜血,气息更弱了。      “公主,”章从素拉着她冰凉的手心,汗涔涔的,喘着气,“我用身体帮你挡着,公主寻到机会,就、就……跳车。”      “跳什么车?”慕容堇按住他肩头,看到上面插了两支箭,又是心疼,又没法拔箭,只喝道,“这么快的车,你想摔死我么!你跳!”她没说错,从车上跳下去,寻常男子或许能忍受,但她一个女子……不死也重伤。      她盘算着:对方要的是自己,即使被抓,凭着长公主的身份,也能周旋一二。这样,或可以先保住章从素。      这时,马车竟不知什么时候跑上了崖头,听后面一声冷喝,“公主!拉缰绳!快!”      慕容堇惯性地听从命令,使劲拽住绳子,马却一点儿也不听令。她回头看到后方,谢书雁骑着马往这边追来,身上白衣全是血和土,面上也散着发,看起来无比狼狈。      ……慕容堇拉不住马,车颠的快又狠,她拿手卷住马绳,却已经一点用都没有。      谢书雁喊道,“跳车!”他还怕公主情意绵绵,又吐着血加一句,“你们两个一起跳,在下会护住公主和章公子。”      很奇怪,慕容堇总能从谢书雁的眼睛里,看出他的本意:他根本不会管章从素,他只要她一个人。      即使这样,慕容堇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了。她一边拼命扶着自身站起,一边打量情势,想寻到最好的角度跳车。可根本不容她细想,箭一直射过来,章从素昏昏沉沉往车下倒去,眼见下去的方向,就要被车碾过。      慕容堇不是故意的,她只是本能地——伸出了手,用了力。      然后,她整个人飞出去,被男人带着,往下面的山崖掉去。      同一时刻,马上的谢书雁跃起,大鹏展翅般往这里飞来。他身后却缠上一条挠钩,咬住了他肩胛骨,刺穿而过。谢书雁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似的,带着穿过肩头的挠钩,在空中飞来。      他速度极快,许多人都没有这样好的轻功。他扑下山崖,一手软剑缠上慕容堇的腰,把她拉向自己怀里。      山风猎猎,没有多余的话。慕容堇一下子抱住他的腰,就觉谢书雁松开了拉她的手腕,手伸到了另一边,抓住章从素的手腕,他用很诡异的身法,在掉下的空当在石壁上一踩,只向上跃了三丈,没法飞上去,却已经够时间,手臂伸展,把章从素甩上了山头。      同一时间,手在自己肩上一抓,拔出了挠钩,往上扔去时,血也迅速湿透了衣服。      头顶上数人,就眼睁睁看着白衣公子抱着长公主,潇洒地跳下了山头。当下面面相觑,看都不看奄奄一息的章从素,做了决定,“悬崖下是什么?追上去!”      风灌在耳边,谢书雁努力往山壁上靠,落了好久,手臂在岩石上刺拉拉划出了好多伤痕,才胡乱抓住了一条藤蔓,止住了落势,荡在半空中。      慕容堇苍白着脸,与他对视,见他不说话,自己先愧疚,“我不是想救他,是手抽了,一时没忍住,对不起。”      她抱着他的腰,看到他肩上的血一直流,胸前整片白衣都被染红,自己都替他疼得心惊胆战,“你干嘛要跳下来?疯子。”      是的,疯子!      她落下崖的时候,看到铁索插在他肩头,他就那么拔地而起,往这里掠过来。那一刻,慕容堇很明确地感觉到:自己的心跳,停了两秒。      与害怕无关,与情爱无关。      只有谢书雁。      这个温柔傻气的谢书雁。      这个毫不犹豫的谢书雁。      ……她的全部世界里,只看到他扑过来的身影。就好像那时候,在盛京水边,她就看到他一个人,笑眯眯地传情诗给她。      谢书雁无力笑笑,“让你和章从素在下面患难情深么,抱歉公主,我做不到。”      一瞬间的功夫,慕容堇压抑了心头酸涩心疼的纠结感触,一张俏脸苍白如纸,“我什么时候和他患难情深了?都说了是手抽。”      “惯性手抽的公主啊,”谢书雁讥诮地笑着,疲累地垂头,“能不能先不要谈情说爱?我们先下去。”      “……嗯,”这时候,只能指望他了。慕容堇抱紧他的腰,僵硬的声音软化了,“我没有和你谈情说爱。”      “咳咳。”谢书雁不耐,随便应了一声。      他们两个慢慢地顺着藤往下爬,谢书雁力气用尽的时候,慕容堇抱着他,代替他摸住藤条,只要他抓紧自己。等到藤索到了尽头,又摸摸索索地去碰石壁边突出的石头,想找个垫脚的。      “公主……快些好不好。”谢书雁虚弱道,身体被风吹得僵冷,神智也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,而慕容堇一直没声音,他不由开口提醒。      “你别喊,我在找呢。”慕容堇轻声回答,面上有着尴尬的红。      因为男女体力的限制,再加上谢书雁受了伤,慕容堇就抱着他的身体,面面相贴,一点点往下滑,并用手啊脚啊,去摸索边上的石头,探探踩上去是否能承受二人。两人已经这样滑了一路,可这次左右摸索,一番下来,她滑在了男人腰间,俏脸贴着他的小腹。      距离太近了,又不可能松开,她咬着牙摸索,更要努力与他紧绷的身体贴近。那种羞涩又羞耻的感觉,是她平时绝不会体会到的。      少女娇软的身体贴着他的□,还左右晃动,这番折磨,连谢书雁都有些忍不住。重重咳嗽掩饰,沙哑着声音,“……好了没?”      “马上。”慕容堇感觉到男人身体的变化,僵了僵身子,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了。      谢书雁额头上汗水密布,整张脸已经青白一片,咬破唇角,换来视线的半刻清明,往下一看,突然笑了,“不用找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亲们…… 难道是我从不在作者有话里说话,大家就都喜欢霸王么? 收藏君死了~点击死了~评论你们也不给我点安慰么~ 明明人家是留言必回的好孩纸啊! 伤心遁地~~ ☆、怨不得绝处逢生(3)   “啊?”慕容堇疑惑时,男人突然松手,往下坠去,她吓得一声尖叫,伸手去拉他,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。十几丈的距离往下,栽到了石头堆里。      在接触到地面的前一时,谢书雁抬手,把慕容堇往怀里护住,自身垫在下面,为她挡住了石子的尖锐。自己却因为冲力,哼了一声,又吐出好多血。他冲怀中姑娘抱歉地笑笑,嘶哑着声音,“别怕。”然后,因体力不支,晕了过去。      怀中少女呆了下,拍他的面孔,叫着,“谢书雁?谢公子?”      他不理会,已经昏的彻头彻尾了。慕容堇焦急抬头,看看周围的情势,悬崖峭壁封住了路,前面走百米,有一处碧绿水洼,旁边丛林浓密,水泠泠流淌的声音,洗涤着这里的寂静。      她一瘸一拐地站起,往水边走去。看到水面映出来的姑娘,蓬头灰脸,额头肿起一块,衣裳因撕扯过,显得脏兮兮的。她从怀里摸出帕子,擦把脸,要自己乐观一些:水是活水,必然有人家在附近,必然能走出去的。      她用帕子沾了水,跑回去给谢书雁擦脸,看到他胸前衣上全是血,眉头蹙起来,轻轻地去解他的衣衫。可是因为时间耽误太久,血和衣服凝结到了一起,挑起来时,她要格外小心,才能不碰到他的伤口。      昏睡中,谢书雁无意识地皱眉,低声,“疼……”把头往她怀里靠,还蹭了蹭。      ……这是谢书雁的本性么?!      慕容堇彻底镇住了,被他孩子气的动作逗笑,愉快地抿起嘴角。却一看到他肩上的伤口,又忍不住皱眉垮脸:因为血凝固在一起,衣服只能一点点撕开,露出里面血色模糊的骨头来。     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血肉模糊的场景,除了害怕,心里还有更深的疼惜。在这里她什么也不懂,什么也不会,只能照着感觉,给他随意包扎一番。      谢书雁身上最大的伤在肩头,琵琶骨被铁索刺穿,划出好长的一道沟,那是他飞过来救她时弄的。顿时心里酸甜苦辣咸,百般滋味。她不知道他伤的这么重。      先前他抱着她从崖上一路下来,没有见他皱过一下眉,甚至还谈笑风生的——      这是生平第一次,慕容堇觉得,自己太不懂事了。      一切做完后,她半抱着他的身体,把他拖到了靠山壁的一处,那里是个丛树天然形成的屏障,能挡一挡人影。万一有人找下来,他们还能有时间逃脱。做完这些,慕容堇累得头晕眼花,瘫在一边,动也动不了。      天色慢慢暗下,暮春时节,山谷里变得很冷。慕容堇怕谢书雁发烧,就把他上身抱在怀里,用自己的身体来挡风,尽管她也冷得很。低头看看怀中青年白纸一样的面容,抬头看天,面色极为复杂,“谢公子……你,何至于此。”      他和她素昧平生,毫无干系。      可从一开始,他就向着她,尽心尽力地维护她。      即使是出于某种目的,他也未免太过尽心。      他以前对她说,“我对堇公主一见钟情。”她从头到尾都没信过,一个字都没信。      可现在,心境沉寂,又忍不住想着:这世间儿女情·事,总是让人左猜右猜,最是无奈。到底什么是利用?什么是别有用心?什么是……一见钟情?      春光无限好的时候,她遇上一个青年,他说自己叫谢书雁,天然一股好姿态。      在她狼狈地被挟持后,他在车上,温柔地为她画新娘妆;      在章从素不要她的时候,他带她纵马离去,逃离那个逼仄的空间;      在她为章从素伤心的时候,他又主动追逐她,帮助她走出旧伤;      她掉下悬崖,他从马上跳起,跟着她一起掉下……     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一见钟情,会比谢书雁还对她好么?      “公主,”怀里的青年叫她,眼睫在月色下镀上一层银光,虚弱地咳嗽着,从她怀里坐起。      “……你醒的真快,”少女惊喜,原本以为明天他才会醒来。      谢书雁手按住自己的肩头,看到那层包扎,目光顿一下,就随口道,“当然要醒来,我怎么能让自己成为公主的负担。”      他一手扶着肩,慢慢地活动身体。关节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夜里无限恐怖,可他除了脸色更白一些,几乎无任何不正常。慕容堇呆呆地看他好久,喃喃,“谢书雁,你是谁?”      你是谁?今年多大?家住哪里?父母兄弟如何?为什么会在江湖上混?又为什么来到我身边?是不是真的想过娶我?      “我是……”谢书雁声音停顿,抬头对她笑得狡黠,“我是江湖‘双雁公子’中的雁公子,与我齐名的燕公子叫燕松佩,我没见过他。”他见慕容堇只是盯着他不说话,就柔情款款地扮深情,“阿堇先前说,要我把心剖出来,自己看一看。现在阿堇总相信我待你的心了罢?”      她愿意信。      慕容堇猛抬头,晶亮发光的眼睛盯着他,盛满了星光璀璨,“谢公子,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。”      “……嗯。”谢书雁被她的严肃弄得一怔,答应了下来。      她不放过他脸上的一点儿表情,问道,“如果我不是公主,你还会对我一见钟情吗?”      谢书雁垂下眼,轻轻阖上。睁开眼时,他的神情已经冷淡疏离,用一种冰凉的口吻答,“不会。”      果然如此!      一时,慕容堇心里松口气,竟笑起来,阴郁的脸色一下子明媚起来。倒让谢书雁莫名其妙,本以为的大发雷霆竟没有发生,“咳咳,你笑什么?”      “谢公子,”慕容堇轻轻喊他,笑的开心,“你待我好,却是真心的,不因为我是公主,对不对?”      谢书雁也笑,手放在膝上,声音淡淡的,“是呀。”      “喂,谢公子,”慕容堇靠着他的肩,疲累地想合眼,“我真的信你啦。”      谢书雁没说话,过了许久,旁边的少女靠着他入睡,他才转头,看她的脸,低声,“就算你现在信我,以后也会变的。……我从不骗人,信我有这么难吗。”他就那样洒然而坐,月色照在他身上,无端生一份寡淡无味。      一时间,对于尘世,觉得,好没意思。      慕容堇靠着谢书雁睡去,她做一个冗长的梦,乱糟糟的全是人声,大火肆意烧起,她和谢书雁站在两端,遥遥相望。然后耳边阵阵轻唤,被推醒,真的看到外面有火光!      “阿堇,别怕,”谢书雁宽慰道,从密叶遮住的缝隙,查看外面的情形,“公主懂水性吗?”      “懂一些的。”慕容堇回答,还有一些懵懂,搞不清状况。      他笑了,低头摸摸她的发,碰上少女额头肿起的一块,微微缩了眼眸,柔声细语,“我带你出去,他们会追上来。到水边,你就跳进去,不要出来。”      “那你呢?”慕容堇抓住他的手,目光亮亮的。      “我呀,自然是去陪他们玩玩了。”谢书雁回答的漫不经心,怀里的姑娘却挣扎开。      慕容堇脸色倏忽就冷了,别过头,“我不要。”      这真是一个被宠坏的少女呢,好不懂事。      谢书雁无奈,柔柔地哄她,“阿堇,你乖乖的,听话。”      听话?      堇公主长这么大,听过谁的话啊?连哥哥都顺着她,她需要听谁的话呀?可是谢书雁,他那么温柔地哄她,让她的心口一阵发酸,让她生出不忍心。      她抬起头,眼睛上罩一层水雾,表情还淡淡的,“我不要你为我牺牲。”      黑夜里,远处星火点点。他看到她含着水光的眼睛,心尖就软下去,叹气。凑过去,在少女眼睫上,轻轻留了一吻,“我不会牺牲,你信我。”      少女被他一吻,闹得瞪大眼,半天脸色爆红,却说不出话。他就哈哈笑,抱她起来,往外飞奔去,“等我引开他们,就会回来找你。你乖乖的,等我就好。”      他身形很快,抱着她往阴暗的方向跑。但白衣显眼,再加上那些人武功也好,很快就吸引了人目光,“在那边!”火箭往他身上招来。      谢书雁没有让人射到他们,快速闪到了树影里,在深水边把她一放,转身就要走。      慕容堇一声大叫,“谢书雁!”      他吓了一跳,回头疑惑看去,少女的手缠上他,踮脚吻上他的嘴角。谢书雁眉头一扬,侧头想躲开,慕容堇急了,整个身体贴上来,张开嘴伸舌头,主动往他唇上扫去。      “谢公子,我喜欢你。”慕容堇贴着他嘴角,妖娆又妩媚地笑。她天真无邪的眼睛,招满了星月耀眼。      谢书雁片刻愣住,心愿就此沉沦,借着这瞬间,慕容堇将他拉到了水里,沉下去。      碧蓝水中,桃色衣裳与白衣缠绕,长发飞舞像摇曳的绿藻般。少女手臂缠着他脖颈,忘情地亲吻他。血在周边散开,墨汁一样漂亮晕华。水泡在他们身边飞起,构成一个梦幻的世界。 ☆、人道山长水又断   ——谢公子,阿堇纵是再没用,也不会让你牺牲两次。      少女从水中浮起,抹掉面上的水滴。她定定地站在月光下,想起方才说出“喜欢”,谢书雁呆住的神情,心里像装块海绵,突突的挤出软水。他在吃惊,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吗?      其实,慕容堇自己也没想到。      摆脱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,慕容堇拖着沉重的衣裳,往火燃烧的方向走去。夜风从水边送来,她合住双臂取暖,还是冷得唇瓣发紫,面色苍白。但她没有停下步子,她一直走上岸边,拐进浓密林中,又绕进了火光旺盛的地方。多走些路,便能多给某人争取机会。      她随便走着,闲庭信步般,待搜寻的人找到,团团围住,她也只是停住步子,向那为首的看去。      没有再蒙着面,三四十岁的粗壮汉子手中刀往地上一放,咧嘴粗声,“公主,谢书雁呢?”      慕容堇撇嘴角,抬着下巴,上扬的眼尾泄出讥冷的神情,声调寒冷如冰,“不是被你们弄死了么?”      “那他尸体在哪里?请公主告知。”      “本公主害怕死人,早忘了那个骗子死在什么地方了。”      “……公主为什么说,谢公子是骗子?”汉子吃惊,精锐的目光不放过少女,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。      “他早就有欢好,还骗本公主的感情!”慕容堇面色先是发白,恨恨地说道。后察觉到不妥,瞪眼扫一圈周围的人,冷喝,“好大的胆子!本公主想要如何,还用跟你们汇报?!今日挟持本公主,明日就让你们不得好死。”      众人喧哗,面上纷纷有不屑。歪头讨论,声音传到慕容堇耳中,“外边说长公主骄纵难缠,看来确是不错的。”      “骄纵难缠也不容你们放肆!”慕容堇继续冰着脸,袖中伸出一枚簪子扎在自己咽喉上,冷冷回答,“识相的话,就放本公主离开。在皇兄面前,本公主还会为你们求情——冒犯长公主,可是死罪。”      为首的汉子见弟兄们讨论好久,心里也扫除了疑心,对这公主多了蔑视:遇到刺客,也就这点手段。      面上却摆出和气生财的表情,抬手打偏了慕容堇手里的簪子,恭敬道,“我们是江湖粗人,不懂规矩,委屈公主了。但还请公主跟我们走一趟,有些重要的话想跟公主说,关乎国家存亡。”      慕容堇面色变了几变,在对方的劝说下,才犹豫道,“本公主只跟你们去几天,说完话就要放了本公主。”      “公主请。”对方邀道,并让一个侠女出来,递出丝巾要蒙住她的眼睛,带着她走路,还解释,“为怕以后生起什么事端,公主还是不要知道去什么地方好。”      慕容堇脚踩在石块上,被旁边的女人粗鲁地拉着,口中抱怨“你们这群鲁人”,更是惹得众人嘘声。被人、扶上马车,她听到那首领跟下面的人吩咐,“继续找谢书雁,他不可能死了。”      慕容堇踩在踏板上的脚才一停,侠女就发现了,“怎么了?”      “本公主体寒。”坐上马车,她才低下头,寻思:这个时候,谢书雁聪明的话,必然已经离开了。他一直是识时务的人,想必知道自己的用意。      但她却猜错了——      公主被大批江湖人带走的时候,为了不让人找到,谢书雁仍封闭了五感,沉在被血染红的水中。白色衣袍掀起,和乌黑长发缠在一处,黑白分明。水纹在他周身圈圈荡起,月亮照在他苍白的面上,美得惊人。如果细心,会发现,他身上,还在向外渗着血,从未停止……      慕容堇一直被遮着眼睛,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。她刻意做着摆架子的公主样,把一干粗人折腾得要吐血,还没法拿她如何。不知道走了多远,似料定她记不住路,眼上的丝巾才被取下。这段时间,她已经知道首领是一个叫常三的江湖大英雄,为人正气。      那人好几次上马车,试探她的口风,“谢公子平时和公主说什么?”      “他说他爱我爱得要死要活。”      “……还真是谢书雁的风格,”常三呵呵笑,“他很喜欢讨女孩子欢心,几天就把公主哄得这么乐。”谁不知道啊,慕容堇成亲当日,丢下驸马爷,就跟谢书雁跑了,天下大惊哪。      慕容堇嘴角僵硬,对方看她脸色不对,才想起这位公主刚被谢书雁欺骗感情,忙咳嗽着转话题,“公主没有怀疑过么,谢书雁为什么会出现在公主身边?”      “自然是为本公主的魅力折腰。”慕容堇毫不脸红地说道,倒把对面的中年汉子弄成个大红脸。      如是几天,慕容堇基本可以猜到了,这些人掳自己,确实没恶意——他们找的人,是谢书雁。想来平时在盛京,禁卫军眼皮下,谢书雁又住在公主府中。只有这样的时刻,才能捉住人。      可是为什么?      从他们口中,她知道谢书雁在江湖中口碑很好,而他们也不像是杀人放火的强盗,两者之间有什么误会吗?      抱着各种复杂的念头,慕容堇被这些人带到了一个村落中。说是怕她猜到自己身份,所以在这里躲几天。公主也劳累一路,可以在这里歇息片刻。      “你到底有什么话,在这里可以说了吧?”洗漱过去,两个下人送了吃食,常三又跑过来看她,态度亲切得不行。      常三咧嘴,露出一口白牙,“一路上是怕被人跟踪,听了不该听的话。这下到了我们的地盘,自然不会对公主隐瞒了。”他嘿嘿笑两声,锐利的目光在少女身上扫来扫去,“公主也装了一路,不累么?”      慕容堇眉尖跳起,诧异地抬头看他,面上带了一份欣赏:原以为是个粗汉子,竟也有颗敏锐的心。也正是这样,他对她说的话,她才——一个字都不信。      “谢书雁是我的朋友,我们认识了十年!我一直很欣赏他,”常三坐在屋中一边,怅怅看着外面,目光里有追忆,“我们无话不谈,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。可是前几个月,我不小心得知了他一个秘密——他瞒了我十年!也瞒住了整个江湖人。”      慕容堇从头到脚,都很淡定。也可以说,她心不在焉。常三说了絮絮叨叨的江湖故事,与她的世界,相隔太远了。      常三似要看她惊讶,故意压低声音,“青显无双,谢氏长流。公主肯定没想到,他是谢家三郎!”      谢家……      传闻中,青显谢氏,算尽天机,无一纰漏。谢书雁,便是出自那个谢家么?      少女低着头,看自己素白的手指,没听到对方再说什么了,扬眉冷笑,“就这样?你因为这么可笑的原因追杀他,我不管。却把我扯进来做什么?”      “长公主真是好定力,”常三冷笑,在屋子里转来转去,似很着急,“他瞒了所有人十年!这不奇怪么?谢家以文称天下,却出了个谢家三郎,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‘双雁公子’之一!这难道不奇怪么?他从不发怒,从不得罪人,是所有人眼里的大好人,这不奇怪么?还是说他突然冲进公主的婚事,要追求公主——如果一件事不奇怪,那所有的堆在一起呢,还是不奇怪么?!”      慕容堇面无表情地听着,目光看向窗外。好几个男孩女孩蹲在地上,看什么稀奇宝贝般,一个劲地笑闹。无忧无虑地凑在一起,傻乎乎的,好像勾手就能一辈子。他们,可没有不信任呀。      那晚,月色朦胧,山洞阴冷,风寒。她又怎么睡得着?只是怕看着他尴尬而已。      当然,她听到了他自嘲般的话,“就算你现在信我,以后也会变的。……我从不骗人,信我有这么难吗。”      那个时候,慕容堇不懂,为什么谢书雁会那样说。现在,她想,她懂了。      耳边常三喊了她好几声,她才轻轻地回答,“我信他。”      “……你!”常三被她气着了,怒极反笑,“我就知道!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多了,我才不敢公之于众。因为没人会相信,谢书雁根本不是什么好人。”      慕容堇没反应,听他摔门离去,才揉着额角,把头枕在窗前,发呆。然后,又是不自主的,想起谢书雁。她一天要想他几百次,开始时还控制着,后来却再控制不住——      她想他的脸,他的眉,他的眼,他的嘴,他的笑……      谢公子,我只信你一次,你莫要骗我呀。      日后,常三又来过三四次,处处打听谢书雁平时的举动。慕容堇心情好时,就编些谎话逗他;性情烦躁时,就抿着嘴一声不吭。后来催的烦了,慕容堇当下放下手中事务,怒道:      “说说说!让我说什么?!是不是一定要我说他怎么盗取宫中机密了?!他连宫门都没摸到!你一个男人,整天饶舌不住,难怪连个老婆都没有!我说你老是问他做什么?谢书雁连提你一句都没有,你不会性取向不正常吧。”      “公主!”常三大声打断,面色扭曲,没想到堂堂一个公主,说话跟爆竹似的噼里啪啦,什么粗话野话都说的出来!这还是平时那个云淡风轻、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长公主么!      就在里面热闹的时候,门突然被推开,黑脸男人背着白衣公子进来,疾声,“大哥,谢书雁找到了……可是……”      伏在他背上的谢家三郎跌倒在地,看到屋中的慕容堇,露齿而笑,可爱的不行,扑过去,“娘、娘……”      “什么?!”慕容堇面色扭曲,后退大惊。      “娘子。”他终于抱住了僵硬的姑娘。      屋中一干人石化,痴呆了。 ☆、萧瑟兰成看呆去   暮春阳光温和,照在台阶上暖洋洋的。小村某一处院落,在主屋前坐着一男一女。雪色衣裳的少女手中端着碗筷,一口一口地舀着米饭,喂给端坐在旁的白衣青年。      青年容貌秀丽,眉眼都清和漂亮,已经二十多岁,一双眼睛却透着懵懂,左右乱转,看到鸟啊,听到人声啊,就瞪大眼、张大嘴去寻。米饭喂到他嘴边,吃了几勺,就漏了几勺。高兴地抿着嘴角,拉着少女的手,“啊……不要吃饭了,去玩那个嘛!”      少女扭头,看到是远远的小孩子骑木马在叫,她一头黑线,僵硬地转过脸,冷冷与青年对视,“吃饭!”      “我要玩那个!”青年的手伸的长长的,鼓着嘴,态度无比坚决。      少女的脸也是巨黑,“吃饭先!”      “玩!”      “吃饭!”      “……呜呜,”青年气势上无法压过去,委屈地垂下了头,眼睛里转着晶莹的泪水,想哭又不敢哭,“好、好嘛,你好凶……”      少女怔了怔,她停了许久,才继续喂他吃饭。青年因为意见被驳,鼓着腮帮子不瞅她,可一不看,再加上少女又不上心,那米饭径直地喂进了他鼻子里。青年大叫一声捂住鼻子,悬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“娘……娘子是坏人!就欺负我。”他本说出“娘”,在慕容堇的目光压力下,才说成了“娘子”,却是少女的脸色更黑一层。      “……你个傻子,”慕容堇轻叹,拿出巾帕给他擦干净,喃喃自语,“你知道什么是欺负呀。”      已经在外面看了很久,常三推开栅栏走了进来,而先前还跟少女闹脾气的青年,一下子就害怕地躲到了少女身后,只拿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来人,颤声,“坏、坏蛋!还说要打我!”      常三一愣,目光复杂地在他面上转,哭笑不得。最后只好向正常的少女拱手,“这几日,谢公子给长公主添了不少麻烦,劳累了。”      慕容堇正要开口,青年却拉着她袖子,一直往后,“娘、娘子,他坏人!”      “谢公子,我是常三啊,”见他这样,昔日的好友一阵失落,苦笑,“你何必装傻?十个常三的智慧,也不如你一个的。”他想着,自己做了完全的准备,备好了各种陷阱,找了各种证人——就为了能拆穿谢书雁的谎言,为了天下留个心。可他什么都准备好了,就是没想到:属下带回来的谢书雁,变成傻子了!      据说,那天几人和谢书雁在水下厮杀,五感封住的谢书雁头撞上了石头……醒来后就成了这样子。      相对于其他人来说,慕容堇是最快接受的。她陪谢书雁说话,听他各种扯淡的叽叽歪歪,连他要和五六岁小孩子捉迷藏,她也只是皱了下眉,就放他去了。      可是常三一行人,却是百般无法接受。尤其是常三,一见谢书雁扯着慕容堇叫“娘子”,劈手砍了过去,嘴里大喝,“谢公子跟我过两招!”      然后……谢书雁就成了断线的风筝,飞了出去。      从那开始,谢书雁就绕着常三走,甚至一见他,就往慕容堇身后躲,嘴里喊着“坏蛋”。      这怎么可能是风华绝代的谢书雁?!绝不可能!      即使请来了江湖神医,说谢公子脑中确实有淤血、可能导致智力退化,他还是无法接受。      现在,他跟着慕容堇和谢书雁进了屋,坐在木桌旁,顶着少女的白眼和青年的无视,又开始了“每日一讲”,“全天下人都成了傻子,你谢书雁也傻不了。你以为你骗得了别人,就能骗住我么?你是不是想着,装傻就能逃避一切了?我都已经知道你的计划了!只要你投降认错,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。”      谢书雁低着头玩手指,乌黑的眼珠上上下下,忍不住偷偷问慕容堇,“坏蛋在说什么啊?”      “他在说你是坏蛋。”慕容堇给自己倒杯茶,语气淡淡的。      谢书雁的注意力立刻被她的手转移了,他又听不懂少女骂他坏蛋,只是哈哈傻笑,扑到慕容堇跟前,抢她的杯子,“我也要我也要!”      慕容堇身娇体弱,他又身形灵活,两下一碰,杯子碎地的时候,少女的手被茶水一烫,忍不住“啊”的大叫。      “对、对不起!”谢书雁慌了,握着她的手不知道怎么办,金豆子又开始眨巴眨巴地掉,“娘子……疼不疼?我是坏人,呜呜。”他伤心地大哭起来,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,还有越哭越大声的趋势……      常三已经看得傻住了,沉默下来。      “叫我‘阿堇’,不许喊‘娘子’!”慕容堇忍着手上的痛感,冷着脸喝,“哭什么哭?地上多脏,给我站起来!”      她毕竟是长公主,气势是从小培养起来的。以前的谢书雁不怕,现在的谢书雁却是被吓得一愣一愣。傻乎乎忘了哭,就乖乖地站起来,拿脏袖子擦着脸,抽抽泣泣,“娘子……怎么办?”      “去门口蹲着,数一千下再回来!不许看别的孩子玩游戏,不许走神!”慕容堇跟吓唬孩子似的,恐吓他,“你不听话,我会气死的。我被你气死了,坏人就把你抓跑了,看你怎么办。”      “我、我……我不要娘子死,”谢书雁憋着嘴,眼眸里又沾满了水光,不放心地偷偷瞅常三,“可坏人……”还在呀。      “我不怕坏人,”慕容堇快要痛死了,她觉得袖子里的手肯定肿起了水泡,却还要先把谢书雁赶出去,“去蹲着。”      谢书雁耷拉着头、一抽一抽地吸鼻子出去了,门悄悄地掩上,还能听到他大声的数数,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      在人出去后,常三取了药丢给慕容堇,娇贵的公主嘶声咬唇,给自己的手上好了药,情况才稍微好一些。      常三目光看外面,道,“我还是不信,谢书雁怎么会傻了……”      慕容堇坐下,她靠着墙,窗棂在斜右方。她能从阳光的反射中,看到谢书雁乖巧地蹲在墙角,闭着眼睛喊数字,还会突然嘀咕一下,“二十、二十一……那是什么啊好想看看……啊不行,娘子说不能走神……数到哪里啦?呜呜呜……十、十一……”      他还心虚地转眼,碰上屋中慕容堇漆黑阴沉的眼睛,吓得肩膀一抖,闭眼更大声地数起来。      慕容堇眸光柔软,心里发笑,故意盯着他,让他不敢乱瞅。常三还在念叨着“谢书雁肯定是装傻”,她也没有放在心上。对慕容堇来说,谢书雁只是谢书雁,他傻了也好,装傻也好。      红尘是一盘纵横错乱的棋盘,她不知往哪里落子。可是谢书雁落一子,她必然跟着落一子。      她信他,不仅是说一说。      慕容堇突然柔声道,“他已经傻了,对别人再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了。我想带他回京,回公主府去。”      常三惊愕,拒绝道,“恐怕不行。谢书雁阴险狡猾,我是不敢让他走。公主要离开可以,但要把他留下。”      “我不会把他留给你们!”慕容堇转眼看他,眼中的光彩,是他们所有人也不敢对视的,“他是我的。”      在这样长时间的相处中,众人已经对慕容堇的脾气很了解了。永远的心高气傲,谁也不能忤逆她。但忤逆的后果,也向来不是很严重——她本人,实在很心不在焉。很少见到她对什么表示坚持,对什么不愿意放手。所有人都觉得,堇公主不在乎这些。      可现在,常三从这个少女的眼中看到:她在乎。      她不仅在乎,还在乎的不得了。      “……为什么?”中年汉子心头黯然,不可置信地自语,“公主喜欢上他了吗?我以为,你不会……”      喜欢么?      慕容堇怔住了,她侧头,蹙起眉梢,似也在沉吟。然后,又听到了外面青年磕磕巴巴的数数,“一百零五、一百零六……怎么这么多呀,”活泼飞扬的脚步声乱七八糟地过来,小孩子说话语气欢快,“谢书雁,你又被阿堇罚蹲了?你这么大,还怕女人!”      谢书雁的心事,不由自主地就被带着走了,可委屈可胆小了,“她好凶的……”      “哦哦是啊,”小孩子推推搡搡,挤眉弄眼地逗他,“你不要理她了,跟我们玩啊。我们今天去后山玩,去不去?”      “好啊好啊,”谢书雁一阵雀跃,就要飞奔跳起,却想起什么又止住,可怜巴巴地摇头,“不要,我还在罚蹲,娘子说不要走神……”他声音一停,似觉得困惑,然后就惊恐地抱头,“啊啊啊,我什么也没想!一百一、一百二、一百三……”      “傻子傻子,你又数错了。”众小孩哄堂大笑,蹦蹦跳跳地跑开了。      屋中,常三又问了一遍,“他风流潇洒的时候,堇公主喜欢很正常。可这样疯傻痴呆……公主怎么会喜欢?”      慕容堇一手抚着自己被烫伤的手心,目光明净又柔软,“他平时,我未必喜欢。可这样子……却很喜欢。”他的好,让她喜欢到心尖疼,疼到无法控制的地步。无法控制的时候,便再也不想控制了。      这个傻子……      这个傻子! 作者有话要说:于是,明天休息一天~亲们看文愉快~ ☆、无奈何兰成憔悴(1)   如果谢书雁永远是这个样子,怎么办?      面对谢书雁每天傻呵呵的样子,常三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。况且慕容堇的意思,是不会交出谢书雁。他们这些江湖人,纵然已经得罪了公主,也不想把关系彻底闹僵。毕竟,谢书雁会跟着他们离开;而长公主,却是一定会回到盛京的。      那便只剩下一个办法:让傻了的谢书雁离开慕容堇,心甘情愿跟他们走。      蹲在低头玩石子玩的不亦乐乎的谢三郎旁边,常三摆出自己最和气的嘴脸,问着,“谢兄弟在玩什么呢,教教大哥好不好?”      “谢兄弟?”玩石子的谢公子停下了手,疑惑地歪头,见到坏人先是惊恐地后倒,瘫坐在地,哇哇大哭。      常三脸上笑僵硬,却忍着不耐,自己捡起石子,左手上扔数十个石子,右手连续接住,笑呵呵道,“谢兄弟不教我啊?那大哥教你一招好不好?”      谢书雁鼓着嘴,扭头不理,显示自己的强硬。可他耳力非常好,眼睛不看,还能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,再加上常三的诱拐,渐渐就挨不住,偷偷地转眼看,碰上常三看过来的眼神,就又“哼”一声,转脸不理。      常三心中默念:这就是一个傻孩子,不要跟他计较。摆出对小孩子最大的耐心,对方不理,他就变换着各种方式玩,挤破脑子再想不出心意时,谢书雁终于悄悄挪到了他旁边,兴奋地拉住他袖子,“这个好玩!这个好玩!坏人教我!”      常三笑眯眯,“不要叫我‘坏人’,叫我常大哥,我就教你,好不好?”      “额,”谢书雁认真地想了会儿,就高兴地点头,“好哇好哇!常大哥教我。”      慕容堇吃完早饭,等不到谢书雁来烦自己。她心头疑惑,出门去寻人,就见院落外,两个男人挤在一起,嘀嘀咕咕很高兴的样子,心头顿时有些古怪的不舒服。咳嗽一声,“谢书雁,你做什么?”      谢三郎听到有人叫自己,很高兴地扭头,亮闪闪的眼睛看到慕容堇站在门边,欢快地跳起来,一蹦一蹦地扑过去,“娘、娘……娘子。”      “阿堇!不许叫我‘娘子’!”慕容堇躲开他的怀抱,嘴角已经翘了起来,却还是恶狠狠瞪他,还伸手在他肩上一推,嫌弃着,“脏死了,不要靠过来。”      谢书雁眼中光芒暗下去,委屈着,“我、我不脏……早上已经洗过了。”呜呜呜,娘子总是不让他抱。村东头的李家小子说,娘子是嫌弃他。      他好奇宝宝一样地追问,“我这么乖,娘子为什么嫌弃我?”      那死小孩偷偷笑,清脆地高声喊,“谁让你是傻子啊,谁让你是傻子啊!”      那是第一次,无忧无虑的谢书雁觉得不高兴,他不喜欢“傻子”那两个字……      “傻子,又发呆?”慕容堇在他腮上一拧,凶巴巴地别眼瞅瞅院里的常三,教训谢书雁,“我不是不让你和他在一起么?你又不听我的?!皮痒是不是!”      “我不叫傻子!”谢书雁生气地大喊,“我叫谢书雁!我不叫傻子!你是坏蛋!”      恰时,外面一圈孩子跑过来看热闹,乐呵呵地相互推搡。连常三都但笑不语,盯着门边吵嘴的男女看。      慕容堇什么时候被人像猴子一样围观?黑着脸冷声,气场一下就压低了,“谢书雁!你敢这样跟我说话!”      换做别人,换做以前的谢书雁,自然不会忤逆她。      可她碰到的这个,偏偏是不会看人脸色的傻子,怒气冲冲地喊叫,“你骂我‘傻子’,你是坏蛋!”      “你!”慕容堇发怒,伸手拽住他胳膊,把他往屋里拖。      谢书雁不知从哪生出的反抗情绪,手一转就脱出她的手,再加上本来习过武,变傻了后又没轻没重。他一手推向慕容堇的腰,“我知道你又要让我罚蹲罚抄书了,我才不要!明明是你做错了,你要跟我道歉。”      以前,他和小孩子一起玩时,被教训过:不要推人,小伙伴会受伤的。      可是从来没人告诉他,不仅是小孩子,没有习过武的人,都不能乱推。      他以为是玩闹的一推,慕容堇却被他一手推到了地上,额头撞上门板,发出砰一声,血顺着额角流出来。现场安静了,都盯着他们看。谢书雁见到血,就吓傻了,慌乱地蹲下,胡乱拿袖子抹,“破、破了……你是不是要死了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     “离我远一点!”慕容堇手挡住他,另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,咬牙站起来。视线模糊中,看到谢书雁眼泪又开始掉,忍不住冷笑,“哭?你有什么好哭的!该哭的是我好不好?!滚远点儿,不要出现在我面前!”      她推开门就走进去了,常三见公主又发生了意外,赶紧让手下把谢书雁带走,自己进去看公主的伤势。见到屋中,慕容堇坐在桌边,桌上还放着早上没有收拾的早饭。少女扶着额头,盯着桌面发呆。      “书雁已经傻了,公主何必跟他计较呢?”把药丢给公主,常三意思性地劝说。      慕容堇嘴角溢出冷笑,连看他一样都不肯,“关你什么事,走开。”      常三叹气,转身推门出去,背身的时候,嘴上却忍不住挂上笑:长公主这受不得委屈的性子,太好利用了。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,以后谢书雁会怎么和慕容堇反目,自愿跟着他们走。      慕容堇还坐在桌边,她盯着桌上的食物发呆,手指屈得发白。她平时仗着娇贵,非要常三送来鸡鸭鱼肉,才能满足一天的胃口。可哪一次,这些饭菜,不是大部分进了谢书雁的肚子?      他像小孩子一样,什么都不懂。      不知道让她,不知道疼她。每次来了好吃的,都高兴地跟她抢着吃。      慕容堇心疼他脑子受了伤,也想为他补一补,就从来不多说。甚至好一点的饭菜,她都舍不得下筷,一定要他吃了后,自己才开始。以前锦衣玉食的公主,如今天天剩饭剩菜,过得好不萧条。      这一切,都是拜他所赐!      “谢书雁,”慕容堇喃声,伏在桌上,眼圈微红,“你这个混蛋……混蛋!”      你为什么要欺负我。      你怎么可以欺负我。      而谢书雁那边,坐立不安哭闹着,常三把一干弟兄关到门外,还要耐着性子安慰他,“谢兄弟,不要难过。大哥已经给公……给阿堇送了药,她已经没事了。”      “……真的?”谢书雁抽鼻子,嘟嘟囔囔,“我想看看娘子……”      “咳咳,谢兄弟真是好心人,”常三回答,“她骂你‘滚’,不许你出现在她面前,谢兄弟还要见她,哎。”      谢三郎幽怨地扁嘴,越想越伤心,“……她还骂我‘傻子’……傻子是不是很糟糕?她讨厌我是不是?”      “是,”常三硬着心肠回答,“所以,为了公……阿堇的心情考虑,谢兄弟这几天,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。”      “……可我想她……”谢三郎无比委屈,几乎怨念得要去蹲墙角了,“她为什么不喜欢我,我这么乖。”      “阿堇心情不好,病就好不了。难道谢兄弟想让她一直躺床上生病么?所以还是不要去见她好了。”      “……哦。”      谢三郎努力忍了忍,不去见慕容堇。可他想她,想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,趁着没人注意,大晚上,偷偷爬墙,在纸窗上挖一个洞去看。少女吃得好穿得好,坐在桌前写字。      他高兴地想:啊,娘子好像不会死了!她额头都不肿了。      可是高兴后,他又觉得难过:我这么想她,怎么她都不想我?坏人!      赌气的谢书雁讨厌屋中少女悠然的姿态,越看越不高兴,索性从窗下跑开,回自己屋里睡觉去。他努力地跟自己讲:她不理我,我也不理她!哼!      烛光微弱中,慕容家少女是在翻看医书,她想找到谢书雁的病症,想快点治好他……      即便他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,可这毕竟不是真正的谢书雁啊。      所以,有时候,人与人相遇相知,真的是一种缘分吧?在以前,慕容堇怎么会想到,为了救一个人,高傲的自己会去翻看医书;那个人伤害自己后,还可以逍遥自在地去玩,自己却还要为他劳心劳力……      在常三的刻意诱导下,谢书雁天天听他讲故事,讲大千世界的奇妙,讲人与人的交往,还被教着玩以前不会的游戏。他觉得常三真是天下最好、最了不起的人!这样天天跟着常三,除了偶尔的思念,几乎要把慕容堇忘在脑后了。      有一天,村里来了好多侍卫,进了阿堇住的那个院子。所有人都昂着脖子往里看,却不敢进去。      慕容堇出来找谢书雁,劈头盖脸地就问,“你跟不跟我回去?”      谢三公子很有骨气地去看大哥的脸色,气哼哼,“你跟我道歉,我就和你回去。”      堇公主气极而笑,转头就走。留下谢三公子愣在原地,“娘子”“娘子”地叫了半天,她头都不回。      常三告诉他,“因为你的娘子要走了,她刚来跟你告别呢。”      “……她不要我了么?!” ☆、无奈何兰成憔悴(2)   常三无所谓笑道,“谢兄弟还天真呢?她早就不要你了。”      晴天霹雳一样,谢书雁脸上挂着两串泪珠,呆呆地望着常三黝黑的面孔。他握紧拳头,歪着头,眨巴眼睛,自说自话,“她不要我了……是什么意思……”      常三目光触上谢书雁冰雪般的眼眸,心头一痛,猛然就想起:许久许久之前,谢书雁还没疯的时候,他和这位兄弟走在一起,冬天煮酒,夏日游湖,是何等的潇洒欢畅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越来越听不懂谢书雁的话,越来越羡慕这位兄弟的成就……      昔日出生入死的兄弟,明明那么真诚过,为什么,现在就要互相欺瞒、互相利用呢?      他低声失笑,掩住自己的神情,在谢书雁肩上轻轻一拍,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,“谢兄弟,阿堇有事要忙,不能陪你了。你懂事点,大哥带你闯天下去,好不好?”      “闯天下?”谢书雁眼睛发亮,拍手高兴,“好啊!”天真的他想着,等他和大哥回来,变成了大英雄,慕容堇就不会嫌弃他不好了。他想永远和阿堇在一起,再也不分开了。      同时,进入村庄的,是公主府的侍卫们,在池奕带领下,到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。但是池奕下跪,让堇公主一句责骂的都说不出来,“公主,陛下被禁,盛京生变,连我们公主府,在公主离开第二天,都被团团包围。属下是费了许多功夫,才瞒了那些眼线,出京寻公主。”      “我皇兄被软禁了?”慕容堇大惊,厉目骤缩,“怎么回事?池奕你说清楚。”      池奕这才说出,常年住在盛京外小县修养的安王爷,性格懦弱懒散,这次突然进宫,说是和皇帝话家常。那晚,盛京被好些将军带的兵包围,御林军无法抵抗,全军被擒。慕容岳被软禁在宫中,在传位于安王爷之前,暂时没危险。      慕容安,是慕容岳和慕容堇的三叔。老实了许多年,没想到这下爆发,倒成功了!      ”好个三叔,藏了这么多年!“慕容堇闭眼,蹙眉思索。手在桌上一按,冷静道,“父皇当年传位于哥哥,他不是双手称赞么?没想到在这里等着我们!池奕,跟我回京去。我要救哥哥。”      “请公主三思!”池奕长跪不起,又犹豫说道,“盛京如今大乱,安王爷派了重兵,就在搜查公主,想以此胁迫陛下……为了安全起见,公主还是不要回京的好。”      “我不能不回京,”慕容堇脑中飞快转动,在屋中左右走动,发上的金步摇跟着快速的步伐而叮叮颤动,振翅欲飞,“他们要拿我威胁哥哥,没人敢动我。池奕,不能多想了,我们尽快回去!”      “公主,如果一定要回京,属下有一劝,”看到堇公主扬下巴、示意自己说下去,池奕仍沉吟半刻,盯着慕容堇的眼睛,低声说,“请谢公子回公主府,助公主一臂之力。”      “谢书雁?!”慕容堇喃喃,黑了脸,“他?他不行。”      “公主难道还不知道么?”池奕以为她不同意,静静说出自己查出来的结果,“公主走后,属下担心谢公子和贼人一伙,专门调查过。谢书雁,远走青显十余年,曾是谢氏三郎,聪明绝顶!公主,他是谢家的人!几百年来,谢家人都是……总之,谢家人的能力,公主应该信任。再加上,谢公子爱慕公主,会站在公主这边的。”      “他真的不行,”慕容堇冷淡回答,看窗外,“池奕,谢书雁现在,只有三岁孩童的智商,他不再是你印象中无所不能的谢家人了。”      “怎么可能?”池奕苍白了脸,又怀疑,“他……莫不是装傻吧?谢家人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      “谢家人,谢家人……”慕容堇淡笑,坐下。撑头,想着谢书雁的模样。      她成亲大喜,红衣艳丽。他蓦然推门而进,吹进了满屋的斜风细雨。白衣潇洒,眉清目秀,流转间,晕华生辉。那时候,你看到他的美,照耀了天地间。      他是江湖上的“双雁公子”之一谢书雁,靠自己的真才实学。      他也是传闻中的谢氏三郎谢书雁,却没有从家族中得到什么。      “谢家人,谢家人……”慕容堇喃声,心中突然就觉得悲凉,“就因为他姓谢,连人傻了,也没人会相信?所有人都觉得,他一定在算计么?”      “公主,”池奕沉稳回答,“青显谢氏,算无遗策。难道谢书雁离开了谢家,就不是他们谢家人了么?”      或许,池奕说得对。      可她已经答应过信他,又怎么食言去?      堇公主撑头,低声,“算了,说这些也没用。我们回京去……谢书雁,就不管他了。他疯也好,傻也好,我都不管他了。”      池奕见公主疲惫,告罪离去,在门外守着。还有更大的难题等着,在十万八千里外的盛京。屋中没动静,他心中宽松,欣慰公主毕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。      在池奕看不到的屋中,堇公主盯着屋顶的虚空处,像看到谢书雁的笑,温文尔雅的笑,害羞委屈的笑,调皮捣蛋的笑……他变成了这个样子,拜她所赐。      可是,皇兄和谢书雁之间,慕容堇只能选一个。      所有人都告诉慕容堇:他是谢家三郎,不要信他。      可连他都没有办法,清醒地告诉慕容堇一句:他到底是不是谢家三郎,值不值得她信任。      ……原来,公主也不是那么无敌的。      她不能保护她的谢书雁,无病无灾。      如果没有慕容岳,长公主的所有荣耀,都不再存在。其实从一开始,慕容岳和谢书雁之间,她就只有一种选择——而那个选择,什么时候,都不会是谢书雁。      堇公主趴在桌上,手指颤抖地扣住桌面,沉闷低哑的声音,索然疲惫,“……对不起,谢公子。”      阿堇无能,不能再护住你了。      慕容堇和常三达成协议:慕容堇同意常三带走谢书雁,但在慕容堇需要江湖上势力帮助的时候,常三不能坐视不管。      常三在池奕手下交信物、许承诺,第二天,就连哄带骗的,和众弟兄们一起,把谢书雁弄走了。      早上天气晴朗,中午就下起了雨。慕容堇坐上马车,在池奕等人的护送中,翻山头,往盛京赶去。她坐在颠簸的马车中,头磕得重,却已经没有成亲那日的狼狈。      那时春暖花开,她要嫁人;如今夏日将临,她又成了一个人。      才过了一季,慕容堇就像老了十几岁,好累。      她在马车中,闭眼沉睡,做一个模糊的梦。      常三的那个小村里,她在河水边站着,焦急地等待。来来往往许多过客,堇公主抓住人就问,“你是我要等的人么?你是么?”      那些人甩开她,莫名其妙地嘀咕,“你疯了吧?”      慕容堇心里好慌,她还在河边转悠,却始终不知道等的人是谁。天慢慢黑了,河水慢慢静了,她的裙裾被弄脏,鞋袜也湿了,走的疲累不堪。背景成灰色,世界都空虚,可还是等不到那人。      为什么你不来?      为什么你还不来?      在她已经放弃的时候,背后才传来了脚步声。      秀雅的青年公子慢悠悠地走来,风拍打着他雪白的衣袂,翩若惊鸿。他淡淡地笑,目光温泽轻润。走过来,亲昵地伸手,把呆住的少女搂住,叹息般,在她额头轻轻一吻,“阿堇,我回来找你。”      梦中,少女眼睫挂着泪珠,看着他傻笑。岁月更迭,许多都变了,他还是回来了。      真好呀,谢公子。      “娘子!娘子!”梦醒的瞬间,好大的唤声,好急促的叫喊,在耳边一遍遍拍打。      慕容堇懵懂地仰头,看着车厢顶,还在想着那个梦。声音却越来越大,叫的撕心裂肺,“阿堇!阿堇!”      肩膀一抖,慕容堇倏地坐起,颤着手掀开窗帘,探头往外看。      她看到大雨滂沱中,马车在山上走,一人骑马在山下追。      他淋了一身的雨,后面还跟着许多侠客追逐。      雨落在他眉眼间,天地郁郁。他努力地冲她扬着手,大声叫着,“阿堇!阿堇!娘子!娘子!”      天地大雨,她痴了般,看着山下追来的他。梦里的时候,她在难过,人生如飞鸟,相失天地间。现实中的此时此刻,相失的人,正在回来。      慢慢的,手捂住了嘴巴,拍车厢,对护行的池奕喊道,“停下来!停下来!”      池奕吃惊勒马,回头看,他从来没见过公主这样失控的时候:她从马车上探头,往后看,手攀在车窗上,好像他不停下来,她就从车上跳下去!      马车缓缓停下,绯衣少女从车上跳下来。      白马青年也终于追了上来,他慌乱地从马上滚下,跌跌撞撞地跑过来,又欢喜、又忐忑、又难怪,抱住她,鼻音浓重,哭着叫,“他们说你不要我了!说再见不到你了!我不和你玩了……我们不玩了好不好?” ☆、无奈何兰成憔悴(3)   “你不让我叫‘娘子’我就不叫,你想喊我‘傻子’就喊。我乖乖地听话,你不要走好不好?不要不要我好不好……”      他说我们不玩了,他说不要离开他。他说,他想念她,像她想念他一样。他在她耳边一遍遍说,那么好听的话,她从来没听过,从来没在意过。      慕容堇闭眼,躲在他温暖清冷的怀抱里。      天在下着雨,她的眼睛,也在下着雨。      “我从来没讨厌你,”雨声清越中,堇公主沙哑着声音,喃喃,“谢公子,我爱你。”泪水顺着她的眼睫,流在他脸上。      就像去年夏季的雨,淅淅沥沥过了好久,今天才记起来,一道闪电劈过心头。记起的时候,你的好,你的美……我怎么能不爱你呢,我的谢书雁。      他们相抱的时候,雨慢慢停了。常三他们带着人追了过来,停马怒骂,被池奕那些侍卫拦住。两拨人马静默片刻,看着这对男女,也看着烟雨画一样的天地。      山中的美景,透着烟雾寥寥的苍茫。坡势蜿蜒陡峭,矮房木屋参差不齐,小村静谧无声。无名小花开放,藏在青苔中被雨滴穿,太阳从云后露出,割开斑驳的屋影。      彩虹绚烂,雨停了。而他们,还在拥抱。也许,有些心动,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生根,却在它萌芽的时候,已经忘不掉了。      入夏的夜,黑漆漆的,犬吠声从远处幽幽传来,像谁在叹息,掉在时光中,被碾碎消磨。他们又回到了小村落,池奕和常三讲了什么,他们都去外面斗酒了。      走之前,池奕看慕容堇,目光深邃中,透着担忧。他说,“只能一晚上,公主。陛下等不得。”      慕容堇轻声,“我知道。”然后,她去找谢书雁。厨房中,谢家公子背着她蹲地,拿着炭笔,在一张纸条上勾勒。听到声音,飞快收起纸团。青年回头开心笑,又是喊着“阿堇”“阿堇”,亲昵地凑过来,抱她。献宝一般,把自己藏起来的宝贝分享给她。有谁的小孩子丢下的纸船,有锈迹斑斑的小哨子,有……他眉飞色舞地介绍,忐忑地拉住她袖子,求道,“我把我最好的都给你,你别走,好不好?”      “谢公子,你听我说,”慕容堇伸手,把他拉着坐下,她默默想了一会儿,柔声道,“我知道,即使你只有三岁孩童的智商,也能听懂我的话。所以,你乖乖的,听我说。”      谢书雁献媚地把头在她肩上蹭,表示顺从。他眉眼弯弯,觉得她在夸自己。      慕容堇歪头看他,“你和常三回去你那个江湖,找个好大夫,治好自己的病。然后,如果还有然后的话——来盛京找我,行不行?”      “不行。”他困惑地皱眉,在她讲解了许多遍,终于听懂。他着急地指手画脚,想跟她说话,“坏蛋!都是坏蛋!我要和你走……他们……”      “谢公子,”她突然崩溃,把他搂到怀中,“你让我怎么办?你让我怎么办?!我哥哥生死未卜,我要回京主持大局!我怎么护你?怎么顾得上你?谢公子,你让我怎么办?!”      谢书雁安静下来,孩童天真无邪般的目光看着她。伸出袖子,给她擦泪,笨拙道,“……你别哭,我不跟你走了。好不好?”      可是一点安慰也没用,慕容堇捂住嘴,还在哭。他呆呆地看她半天,脸上露出一个古怪又苍凉的笑。冰凉的手伸过来,牵住她的手,站起,“你来。”      慕容堇哭得脑仁疼,一点判断力也没有。她被一个傻公子拉着跑,搬了许多稻草、油。两人站在村口最大的一处院落外,谢书雁剔透的眼睛中亮着高兴的神情,对她笑道,“好了。”      慕容堇打个冷战,看到他从袖中摸出火折子,往前扔出漂亮的弧线,火光大盛。然后腰上一紧,她被抱起飞上半空,一声清亮的口哨,一匹白马从夜中跑出来,驮住了二人。      回头看的时候,大火已经卷了整个村落,密密麻麻的人从里面逃出来,面上挂着黑青又震惊的神情——谁也不会想到,一个傻子,做到这个地步。      “谢书雁!”慕容堇惊诧地扬声,扭头看他。      可他还是天真无邪地嘟嘴,眼睛里保持着懵懂的笑,压根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,“他们不让我和你在一起,就让他们死了好了。”      少女呆住,风刮在脸上,冷意一层层席卷过来。甩开他抱她腰的手,怒火暴升,“你疯了!你真是疯了!”怎么会有这样的人?怎么能想出这么狠毒的法子?      可恨!竟想烧死一村子的人!      可怜!他觉得这么笨的法子万无一失!      马背上,任少女又打又骂,谢书雁直接点住了她的穴道,让她叫喊不出来,自己觉得很高兴,“他们不让我和你一起,他们都是坏人,死了很好。”      他又想了一会儿,从袖中取出一团纸,郑重放到她手里。慕容堇厌恶地撇开眼,他愣了愣,欢快的情绪褪去,抿抿嘴角,握紧她的手,不让她丢掉那团纸。      ……慕容堇不叫了,不喊了。她僵着身体,平静地望着夜空深处,灰蒙蒙的什么也没有。内心深处,落下一声长叹。      谢公子,原来变傻后,这才是你的本性么?你连自己要什么都不懂,却已经学会了毁掉阻拦你的人。      多么可怕……又多么可悲。      此时慕容堇,已经隐隐开始确定:遇上谢书雁,恐怕是她毕生轰烈之最。她逃不掉了,躲不开了。      谢书雁带着她,在马背上跑了十几里。村中大火耽误了一些时间,但很快,常三就带人追了上来。即便有池奕等侍卫的阻拦,也没能抗住。在换了三四匹马,才追上人后,常三冲着谢书雁眯眼,怒极反笑,“你果然是个祸害!早就不该留你在世。也罢,你傻也好,不傻也好,今日,再也不能留你为祸人间了。”      谢书雁没说话,他从马上跳下,站在场中间,眨着懵懂的眼睛,抱怨,“你们都是坏人。”      不再废话,常三带领一干弟兄,包围住了谢书雁。      还留有十几人,警惕地望着池奕他们:怕公主再插一手。      池奕眼里只有公主,他快步到公主马前,发觉公主被点了穴道,忙着解穴。可谢书雁武功远高于他,他解不开穴道,只好看着公主僵直地坐在马上,面色苍白。      看了看场中双方的对打,他向慕容堇看去。      慕容堇压着眼神,冷冷地看他,目中焦灼又微怒。      池奕低下头,沉声,“公主,穴道只定住一刻钟,不会有事的。”他故意装作没看懂慕容堇的脸色,心里也是发苦:怎么能再搅进去呢?他们只有这么些人,还要保护公主进京,不能再有无谓的伤亡了。      场中,数道人影缠着翩飞的白衣,绳索铁钩刀剑,统统无眼。      慕容堇目中的神色,渐渐落下萧索。她淡淡地看着,不再试着和属下沟通,手指发白,额头冷汗。她想动一动,想喊一喊,可一点办法都没有。     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:那么多人,要杀她的谢书雁。      她只能看着,看他胸前被刺划破,腰上被脚踢上。血啊汗啊,沾污了他的白衣,毁掉了他眼里的童真。      常三大喝,三尺宝剑向谢书雁心脏刺去,“谢兄弟,大哥来也!”左右围攻,已经躲不开了。      慕容堇心脏停住,耳边嗡嗡嗡一团乱。远远的,他瞧她一眼,幽黑深沉的眼神,片刻就转开。他在她眼皮下,倒了下去,鲜血满身满脸。可嘴角,还在上扬,笑着。阳光照着他脸上的笑,镶了宝石般夺目。      ——喂,傻子,你是不是以为,死亡是很好玩的事呀?是不是好玩的事,你都要试一试?      堇公主面上无表情,她看到他在眼前倒下,然后,自己的世界,也黑了。      后来,再发生了什么事,她都不想知道。她好想哭,又好想笑。她觉得自己好可怜,又觉得自己好可爱。她这么可爱呀!看着他死去,她活在无声无息的世界中。      周围许多人声,许多吵闹。她觉得很累,不想动。      为什么要逼我呢?她难过地想着。      我已经不要他了,已经要回京了——为什么还要他死呢?      为什么要逼我呢?她落落地想着。      我做我的公主,你做你的江湖人士——为什么要用死亡来逼我呢?      醒过来的时候,她躲在一个人的沉默中,手心僵硬地展开,盯着之前的纸团,愣愣地瞧着:他把它交给她,却没强迫她打开。许久,堇公主才缓缓地打开纸团,去看里面做了什么手脚。      纸团被手中汗水浸软,字迹已经很模糊。许多字,她都看不清,只认出了最中间那几个字:      我们私奔去,好不好?      想象中的谢书雁,镀了一身阳光,拉着她的手,温柔期待地问,“阿堇,我们私奔去,不理那些讨厌的人了,好不好?”      一声凄厉的嘶喊从喉中滚出,慕容堇失声痛哭。 ☆、芳华罢锦衣夜行   辛业七年,风月甚美,岁月端和。在昏黄的小屋中,一张“私奔”的纸条,让慕容堇记了许多年。她要想着,如果那时候,她丢下所有一切,和他走了,结局,或许会好很多。      但在辛业七年,慕容堇得到“私奔”邀请时,既没法拒绝,“我堂堂大燕长公主,又不是无父无母,想娶我,向我皇兄提亲去。”      她也没法赞同,“好啊,我很喜欢和你私奔。”      她默默地想:我喜欢你,与,我和你私奔,那是不一样的,是不可以对等的。      夕阳照进的屋子,少女抱着被子无声流泪,哭过后,面对黄铜镜子,对着里面朦胧的少女,自言自语,“没关系,慕容堇。不到最后一刻,绝不认输——没关系。”      他不会死。      如果她不见他的尸身,她绝不承认他死了。      推开屋门,见到外面刺目的太阳时,呼啦啦一群人跪着。少女蒙住,才发现,在她作出决定前,他们已经帮她选好了方向。     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貌美女子捂嘴娇笑,和旁边一黑衣公子说话。貌美女子恭谨地叩拜,“萧晴见过长公主。”      “公主,”池奕快步迎上,尽管慕容堇无视他,他仍紧跟在旁,为公主介绍来人,“这是燕松佩燕公子,和萧姑娘一同到来。常三等英雄已经离开了。”      慕容堇不吭气,冷眼打量。她突然记起,有人提过,江湖上有“双雁公子”,一是谢书雁,二是燕松佩。心头被重锤敲过,晕乎乎的。她想着,故事,要开始转变了。      黑衣青年拱手,浓眉大眼,笑起来的时候,露出一口白牙,极为潇洒大方,“长公主。”      池奕最了解公主的臭脾气,当即解释,“当日公主晕倒后,谢公子并没有死,被赶来的萧姑娘和燕公子救到。”顿一顿,侧目看公主失神的样子,“从那天起,谢公子和公主一样,昏迷不醒。燕公子想带他离开,找江湖名医救治,特向公主辞行。公主……现在,要见一见谢公子么?”      慕容堇细目垂下,瞥向陌生青年,语调冰凉,“你能救他?你为什么要救他?他说,从来没见过你。”      萧晴娇媚回答,抢在青年前面,“公主不知道,燕公子出身名门,他师兄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‘鬼医’呢。与我在路上偶遇,得知三哥哥遇难,所以来和我一起救三哥哥。是不是呀,燕公子?”      光明磊落的青年在美女咄咄逼人的盯视下,不自在地红了半边脸,说话却还是很沉稳的,“公主放心,我虽没有见过谢公子,却一直很敬佩他。如此有机会结识,燕某不会罔顾谢公子性命。”      慕容堇扯嘴角,冷笑,“常三和他相识十年,仍要害他。你与他初相识,就愿意救他?带走谢书雁很简单,你给我一个理由,能让我相信你的理由。”      燕松佩发怵,呆呆地盯着比他小半个头的少女。明明青春娇媚,却板着脸作憔悴状,看人的眼神,像把人心挖出来称一称的样子。她气场那样强大,说话那般直接,让他一个大男人无法回答——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。      萧晴脸色微白,有些不喜欢慕容堇说话的语调。燕松佩是她找来的,公主那语气,好像她会害谢书雁一样!慕容堇她以为自己是谁!和谢书雁青梅竹马的那个人,明明姓萧名晴。      “公主,我萧晴曾经下蛊:和三哥哥生死与共。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。”她一开口,慕容堇和燕松佩脸色都变了。可萧晴还是微微笑,摸摸自己雪白的脖颈,垂首问,“公主还不信么?”      “萧姑娘……”燕松佩忍不住开口。      又被萧晴打断,妖媚的眸子掠过他身上,又是讥讽又是魅人,“不过燕公子放心,萧晴答应公子的条件,绝不会变。只要救了三哥哥,燕公子便可随时娶萧晴过门了。”      “萧姑娘,在下不是那个意思。”燕松佩沉声,皱着眉。      他们两人对面而立,有一层古怪暧昧的气氛笼罩。慕容堇不愿多管,无声转头,看天边垂下的夕阳,转身离开。她向着外头走去,不是朝着任何一个屋子的方向。      池奕寸步不离,善意提醒,“公主,谢公子休息的房间,不在这个方向。”      “我不去见他,”慕容堇淡淡地说,她走到院落门口,手扶在竹木上,回头看,对上萧晴警惕的眼睛,“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。池奕,我们回京去。”      燕松佩和萧晴并立,看着少女回头、眼睛在虚空中落一圈,就转身走了。她步子幽静,长发乌黑束起,月白长披风尾擦过地面,发出沙沙的摩擦声,几分萧索。      “……她为什么不回去,看看三哥哥?她不是很喜欢三哥哥么?”萧晴喃喃,不太理解少女的心情。      燕松佩沉默半晌,低道,“你来了——何须她?”      萧晴眼皮一跳,失笑,自言自语,“……我想我明白,为什么三哥哥会受她吸引。”得不到的,才最珍贵。得到的,能不能拴住,还要看本事。      长公主的真心,何等飘忽不定。      慕容堇坐上马车,放下垂帘,闭上眼。萧晴欢喜的面孔、谢书雁沉睡的样子,她都想忘了。她有哥哥要管,她不会去和萧晴争,把选择权交给上天吧——谢公子,如果你醒了,如果慕容堇还在,请来盛京找我。      一路过了山山水水,离盛京越近,盘查越严。快到盛京的时候,慕容堇拒绝池奕的护送,让他带人先回公主府,自己做平民打扮,混在人群里,进入盛京。      池奕起先不愿,但在公主冷言冷语的命令下,不得不遵从。如今盛京盘查严格,他和公主在一起,对公主才最危险。      慕容堇找了一身民家少女穿的衣服,在城门前,拦住一位卖菜进城的老伯。老人家本要发怒,见到少女明眸皓齿,容貌娟丽,也不由软了口气,“姑娘有什么事?”      慕容堇从袖中递了银子过去,面上带着亲切的微笑,柔声,“伯伯,我要进城看我哥哥。可他们抓人那么厉害……我害怕。”眼睛怯怯地往前头一瞄,又是一个无辜少女大叫着,被官兵捉走了。她肩膀发抖,低下头,做楚楚可怜样。      老伯见到银子,心情自然更好,安慰道,“姑娘别怕,他们要搜人,自然严厉些。这样吧,姑娘实在害怕,就说是我的女儿,跟我一起进京卖菜。”      “多谢伯伯。”慕容堇眼睛亮亮的,讨好地挽住老人的胳膊。      眼下的慕容堇,穿着青萝衫裙,梳两条麻花辫,小脸有些脏,可眼睛还是亮得发光。她天真无邪地跟着父亲进城,好奇地左看看又看看,碰上男人的眼神,就羞涩的垂下头,拉着父亲的袖子不敢动。这样腼腆可爱的十六七小姑娘,任谁也不会想到,她和那个高高在上、整天端着一张脸的堇公主,是一个人。      有官兵拿着画像不停对照,旁边同伴拍拍肩,嘲笑,“还看什么啊?长公主雍容华贵,是她一个小姑娘模仿的了的?放行吧,别吓着人家姑娘。”      在少女一番掩饰下,军官怀疑地给他们放了行。一直跟着老伯伯走出许久,她回头看没有官兵跟来,才松口气。又是一轮道谢,和老伯分了手。她故作自在,在人群中走动,慢慢地挪到一个小巷口,没人跟来,才松了口气。正想着接下来怎么做,手腕被人拉住,抬头碰上青年俊朗的眉眼。      他穿着青衣,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。      “别回头,”章从素撇开眼睛,拉住她走路,“有人在后面跟着,和我走。”      慕容堇压下心头的惊颤,被他拉着,不停地在曲折的小巷中拐来拐去。她被他转的头晕,可他仍走的很快,似对这一段路很了解。她低头,看着他拉自己的手,被藏青袖子遮掩。      心头微恍惚:在这潮湿的小巷里,他带着她一路走下去,不停步。      但仅仅是一顿,慕容堇就打消了脑中的荒唐念头。他是章从素,和慕容堇无关的章从素,慕容堇请你清醒。      好容易,章从素把她带到了一家农舍,关上门,听到外面没声音,他才舒口气。      慕容堇把手挪开,翘着眉睨他,“多谢。”      “公主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。”他低声,恍惚地看自己被推开的手,“盛京不太平。”      “我做事,不用你教训。”慕容堇答道,讥嘲他,“章从素,你怎么在这里?那时从马车摔下去,没死呀?看你现在落落寡欢,混得并不好嘛。”      他的不好,总能让她开心。      章从素看她,慕容堇的神色确实很高兴:她太欢喜他的不得意了——这让章从素心头,既无奈又酸涩。      “公主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,”他叹道。      慕容堇收笑,别过脸,开始赶人,“我要见能帮助我的人,如果你不能,就离我远些。” ☆、故人何得不同来   章从素不再是以前的辅国公家公子了,他被赶出家,在乡野租了间草屋,刮风泄风,下雨漏雨。可他住在这里,念书写字,准备着秋试,倒也怡然自得。      慕容堇跟他来到现在住处,他出去和邻居说话,她就站在油腻腻的桌旁,翻看桌上几本旧书。      章从素进来,怕公主嫌弃书页不干净,忙去夺过来,讷讷掩饰道,“这是旁人的书,我还是收起来好了。”      少女靠桌站着,闻言愣住,心中也不知作何感想。低喟一声,垂着一双妙目打量他,幽幽道,“那书封上还有你的题字,怎么会是别人的书?章公子,你是没钱买新书,就买来别人的旧书么?”他已经混到了这么惨么?      章从素猛抬头,颇有些惊异,“公主认识我的字?”      他这一问,两人面面相觑,都不做声。      慕容堇望着家徒四壁的寒宅,撑着手臂坐下。发丝贴在她面上,有些冷。她怎么会不认识章从素的字呢?有整整三年时间,她都密切关注着他。   他负了她,她是那样恨他。可看了他眼下状况,慕容堇竟没有几丝怨意了。除了不愿娶她,他也没什么过错。      章从素盯着慕容堇落寞的样子,心中抽痛。他想起先前,长公主咄咄逼人地瞪人,活力四射。可现在,她坐在桌旁,瘦削冷漠,眼中也笼了层烟雾。      他前面说的不对:在章从素空白的时间段中,慕容堇已经发生了变化。      章从素默默想着她,就见少女转过脸,直目看来,脆声道,“你说要帮我,怎么个帮法?”      章从素面上一抹尴尬的微红,低过头咳嗽,掩饰自己的不自在,“邻居有给宰相府送菜的丫头,我请她帮个忙,让公主去送菜,想办法见到相爷……相爷这段时间一直称病在府,或许会是公主可争取的力量。”      慕容堇侧头,没怎么在意他后面的话,却是听到前话,就挑起了细眉,待他说完,她已经站了起来,了然笑道,“哎呀,章公子,那位邻居姑娘,必然又为你倾倒了,了不起呀。”      “并非……”章从素急了,欲解释,但看到慕容堇的侧脸,冷淡漠然,望着窗外的虚空发呆——她没有把他的事放在心里。心中升起无力感,章从素闭眼,涩涩承认:他在和公主相背而行,越行越远。      她不是以前那个非他不嫁的长公主了,他应该高兴。      第二天,趁着天色未明,在章从素的帮助下,慕容堇借了一套邻家姑娘的衣服,和他一起驾着马车,去给宰相府送每天的新鲜蔬菜。门房盘问半天,觉得没问题,就给他们放行进去。      章从素对她低语,“这边有我,公主去找相爷就好。”      “嗯。”慕容堇不客气,答应一声就走,与他擦肩时低道,“多谢你。”      章从素愣住,弯腰抱菜的动作停住,抬头看去,雪白衣衫的少女走进了晨雾中,轻灵像入无人之境,一下子就看不到了。他笑了笑,继续低头干活。      理所当然的,慕容堇被人拦下,她连腰牌也不肯拿出来,只背着手,朗声,“我叫慕容堇,你们请相爷去,看他要不要见我。”      若是平常,谁会理这么个少女?可眼前这位姑娘,气质非凡,看人的眼神,总有股高高在上的感觉,像个大人物似的。两名侍卫想起相爷先前吩咐,这几日盛京不太平,要多注意。商量一番,留一人看守,另一人进去通报。      却只是片刻,相爷鞋袜不穿、衣衫凌乱地就迎了出来,看到晨曦下负手而立的少女,激动得热泪盈眶,带着全家人就拜了下去,“老臣恭迎公主回京!公主千福!”      慕容堇快步上前,弯身将相爷扶起,动容道,“相爷快不要折煞堇儿了。堇儿刚回京,举目无亲,只想起相爷,给相爷报声平安。哥哥还在宫中受苦,堇儿少不得要劳碌一番,这便告辞。”她言辞恳切,说着就怔怔落泪,话里却也处处透着试探。      相爷赶紧抓着她的手,“公主这是什么意思?难道还不信老臣的忠心么?公主不方便回府的话,先在宰相府住下就好。剩下的事,不可操之过急,我们慢慢商量。”      “如此,多谢相爷照顾。”慕容堇切声,感激无比。心底已冷哼一遍,又是一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狐狸!      自从慕容安控制了盛京,反对的大臣都被关押起来,剩下的要么支持新主,要么就像相爷这样的老狐狸,告病在家,先观望一阵子再说。毕竟慕容安虽控制了盛京,慕容岳一日不退位,这新主子,也一天不能名正言顺。      且如今慕容堇回京,被有心人得知,更有不少人倾向于旧皇和公主——改朝换代的事,总不是那么妥善。      只是几日,相爷偶尔约一些臣子来府中商讨国事,慕容堇在屏风后听一听,情况已明了于心。她对相爷说,“调兵进京,用我的口令!”高高扬起下巴,“哥哥被困,无法发号施令。我慕容堇的意思,就是他的意思。”      “这是自然,这是自然,”相爷陪着笑脸,小心翼翼观察她脸色,“陛下疼爱公主,公主的意思,自然是陛下的意思。调兵令也使得,只要公主写字传话就行了。只是一则调兵进京,要数日时间;二则如果被三王爷发现了,就不好办了。”      慕容堇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,“相爷,今日你帮我们兄妹,待我哥哥稳定大局,我定会把相爷大功说给他听。哥哥会给相爷重赏的。”      相爷口里说着不敢,却又道,“老臣哪里在乎什么赏赐?咳咳,只是皇后仙逝多年,中宫空悬已久……小女蔺彩蕙,今年十八,曾与陛下有一面之缘,对陛下很是仰慕。哎,老臣也劝过她,可是……”      他一边苦着脸诉说,一边从眼角余光中上看,只见到慕容堇面无表情,也不说话。这下心中上下不定,不知道堇公主这是什么意思。      慕容堇待他说够了,才撑着头睨他,似笑非笑道,“本公主今年不过十七,下面还有个十五岁的侄女。相爷糊涂,忘了皇兄大本公主多少岁么?蔺姑娘花容月貌芳华正好,该另觅良缘,何苦要和皇兄配对。”      她自称“本公主”,便已经是不悦了。      相爷额头一滴冷汗,苦哈哈道,“可是小女任性……”      “好啦,”心里厌恶,慕容堇懒洋洋地挥了挥手,“如果兰妃姐姐不在意,本公主会向哥哥建议纳后的。纵然没法入主中宫,做个劳什子妃子,也不难。如果相爷没别的事了,就和本公主讨论下眼下之事吧。”      “是。”得到了慕容堇的承诺,相爷顿时积极许多。凑过去,更是给慕容堇分析朝中近况,建议一番。心中已经得意地拨起了算盘:自己帮慕容家兄妹渡过难关,自己女儿入主中宫,那可是天大的荣誉啊!要知道,自陛下登基,原皇后第二年病逝,就再没有出过什么皇后了。      为了能够制衡慕容安,他们不仅悄悄调兵进京,还向几个郡的王爷都发了邀请,让他们入京,说是参加宫宴。这些王爷,都是慕容兄妹的叔叔伯伯之辈,如果能有他们的支持,也算不错。况且盛京大变的事,也不是每位王爷都一清二楚的。      拖了五日,慕容堇在书房练字,相爷匆匆进来,脸色惨淡,“公主,不好了!三王爷不知从哪里得知,公主已经回京。他在午门那里捉了百姓,说等着公主。一刻不见公主,就杀一名百姓……”      慕容堇面色寒冷,一把推开纸笔,拍案大喝,“好一个三叔!真有他的。”      相爷诺诺不言,见慕容堇在屋中走几圈,问他,“相爷,还有几天,军队能调进来?各位叔叔伯伯能赶来盛京?”      相爷抹汗,回答,“昨夜才得到暗信,边疆那边说大魏国近日蠢蠢欲动,他们不敢派过多人马来。公主的口令,只从大将军那里借来了不足一万兵马。王爷们,有的离得远,有的离得近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京。”      慕容堇,你一定要冷静。      少女指尖扣桌面,皱着眉,心中烦躁。她只是一个公主,吃喝玩乐,国家大事从来没想过。可如今哥哥被困,能指望的,只有她这位平日无所事事的公主了。如果她倒下了,哥哥就彻底完了。      她不能让哥哥出事!      “相爷,”少女坐下,凉凉笑一声,“大魏国最近不安生,对不对?那么,我邀请他国太子殿下,来我大燕做客。”即使做了平生都不敢做的事,一个人的性格,也很少能脱离本性。慕容安生性怯懦,毫无主张。不知他此次为什么要造反,但邀请大魏太子来,能给他添些乱,让他头昏眼花,再好不过。      “这……不太好吧。已经够乱了,”相爷提醒,“三王爷趁此发生兵变,就不好了。”      “他不敢,”慕容堇自信道,嘴角露出诡异的笑,“因为,只要一个我,就能让哥哥心甘情愿退位,何必兵变呢?”      要乱,就乱得彻底一些吧! ☆、有杏不需梅   少女出了宰相府,默默走上了盛京最繁华的街头。先前经过装扮,已经换上锦衣华服的她,气质端庄高贵,慢腾腾地走路,吸引了许多军爷。      有官阶高的将领跪在她脚边,高声,“请长公主入宫!”      围观的群众哗然:看那少女眉清目秀,只有眼眸中带几分倔强孤傲,没想到真是逃出京的长公主殿下。      慕容堇看也不看跪在脚边的男人,直接走过去,冷冷地丢一句话,“现在的人,好没礼貌。就凭你一个五品小官,耍耍嘴皮子,就能请动本公主么?谁要来见本公主,亲自来公主府请!”      周围有两排官兵拦住百姓,更是跟着长公主的步子,往公主府去。他们不敢违抗上命,也不敢拦住公主。不管如今情势是怎样,长公主的身份还是一样的尊贵。      就这么闹哄哄的一路,到达公主府时,十里长街都围满了人。青荇等侍女早得知消息,翘首在公主府门前等待,见到公主回来,青荇眼圈大红,扑上来哽咽,“呜呜呜,公主你终于平安回来了。”      慕容堇偏头,看到池奕统领也带人在侧,防止着众人对公主的不敬。碰上公主的眼神,不苟言笑的男人眉眼也是微动,单膝跪地,声音透着几分激动,“公主。”      回到熟悉的地方,少女抬头,盯着府宅半晌,才微微发笑。扶住侍女青荇的手,一同进去,顺便揶揄,“我不过出了趟盛京,回来你们怎么都瘦了一圈?快去摆桌酒席,我也不要别人说‘长公主虐待下人’之类的话。”      “……公主又逗人。”青荇欢喜抱怨,回头面对府门外的一众将士,冷冷一哼,当着他们的面吩咐门童,“关门放狗,不许不相干的人进来。”      于是,众将士尴尬地看到,公主府当真大白天关上了门,还真放出了三四条大黑狗,汪汪叫着。      酒席理所当然的没摆成,因为慕容安亲自来公主府,邀请侄女叙旧。他中年发福,站在府门口,没有一点王爷的威严,倒像个穿金戴银的地主暴发户。      青荇站在门边传话,“公主请三王爷进府喝茶。”      “额,”中年大叔摸头,看看两边的将士,再看看只开了一道门的公主府,笑道,“还是堇儿入宫吧,三叔好招待。”      他们说话的时候,慕容堇换好了一身家常杏黄衣裙,从青荇后头走出来,娇声娇气道,“不要怕,堇儿吃不了三叔,进来喝杯茶而已。”      “呵呵,堇儿还和以前一样,喜欢开玩笑。”慕容安心中厌恶侄女对自己的轻蔑,口上还是乐呵呵着。思忖自己人都在门外,一个公主府也为难不了自己,这才进去了。      慕容堇侧身,让他进去。自己在门边站一会儿,嘴角左翘,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:她确实瞧不上自己这位三叔。      慕容安到来的意图很明确,和侄女客套一番,就试探道,“这样僵持下去也不好,还不如堇儿进趟宫,劝岳儿交出龙印。堇儿你是懂事的,也知道岳儿治国不行,还不如让给三叔……三叔不会为难你们的。”      慕容堇笑,“我哥哥当不了好皇帝,三叔就能么?恐怕还不如我哥哥呢。”      “堇儿又胡说了,”忍着怒气,慕容安开怀大笑,“这点你不用担心,我有军师,他会助本王的。”      “……军师哦,难怪呢,”慕容堇嘲笑他,“我说三叔平时那么老实,怎么想到这个法子,困住我们兄妹。只是提醒三叔啊,你那位军师太聪明,等你控制不了他的时候,不怕他反咬一口么?”      “慕容堇!”慕容安终于怒了,拍着桌子跳起,胸脯被她气得一抖一抖,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,压着声音道,“劝你哥哥退位,不然——惹怒了我,你们谁也活不了。”      怕再说下去,又被这个牙尖嘴利的侄女气死,他甩袖离去,只留下话——明日再来。      侍女上了梨肉,慕容堇心情不错地剔着牙签吃梨,末了才低声道,“希望三叔再笨一些,让我拖拖日子——一万大军,总会入京的。”      她想用自己来拖住慕容安,给自己这方争取时间。有相爷的掩护,她能和其他王爷们联系,请他们出兵镇压安王爷。再是大魏太子来盛京,慕容安要维持表面和平的样子,也会手忙脚乱一些。      慕容安越乱,自己的机会才越多。      幸亏慕容安是个草包王爷,不那么聪明,才给了她许多机会。可话又说回来,这么个草包王爷,为什么要造反?!他吃饱了撑的么!      事实上,尽管慕容堇想了许多办法,慕容安那边,总有办法破解。她在调兵,对方也在调兵;她争取王爷们的支持,对方也在许承诺,争取王爷们的力量;甚至大魏太子胥江来访,也被轻松安抚。      而慕容安,还能每天来公主府,说服她一次。他越来越焦躁,每次都是乘兴而来,败兴而归。      当相爷想着法子,把这些对自己不利的情况转告她时,慕容堇发怔,“我有点儿好奇,慕容安请了怎样一个军师。”她才不信,这些制约自己的法子,慕容安想得出来。      相爷委婉道,“安王爷现在对公主这么礼貌,是因为他还没找到龙印。如果公主能赶在他之前,救出陛下、或找到龙印,事情就有转机了。”      慕容堇扶头,疲累道,“我想想。”哥哥被关押在哪里?龙印又在哪里?她一个都不知道。      与此同时,皇宫内院中的冷宫,数位娘娘抱作一团,抽泣着。另一边墙角,靠坐着美貌女子,发鬓凌乱,面色憔悴,却无损她的温婉气度。      有妃子哭道,“每天都被关在这里,连饭都不给吃,只给喂一点水。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样,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可怜。”      另一位妃子坚贞道,“就算饿死我,也绝不向那什么安王爷投降。反正龙印在哪里,我本来就不知道。”      有胆小的妃子,虚弱地向另一边的貌美女子询问,“兰姐姐,陛下平时最宠爱你,你是知道龙印的,对不对?你看我们都被关在这里,就你有可能出去——你就变通一下,帮帮大家吧。”      兰静侧头,看她们。有的女子已经气虚地晕倒,有的捂着脸哭,有的死咬着嘴不出声,还有的可怜巴巴趴在窗口,看外面。这段时间,她们闹也闹过,吵也吵过,逼问威胁,都尝试过。如果慕容安还是找不到龙印,不知会对她们这些弱女子做什么。      更何况,过去了那么久,也不知道陛下……      兰静雪白的面上神色变来变去,叹气问她们,“你们信任我出去?如果我输了,所有人都要死的。”      抽抽搭搭的妃子们齐声回答,“虽然我们平时讨厌你,总是得陛下宠爱。可你是咱们中间最聪明的了——兰姐姐你去吧,不管你做什么,我们都相信你。”      “相信我?”兰静虚声笑,衬得面色更为苍白,“我这一生,还没有被谁信过呢。”      “……”众女面面相觑,见她扶着墙站了起来,往门边挪去。      “干什么?!滚!”外面的侍卫粗声大气,声音狠得把里面的妃子又吓得捂住耳朵红着眼。      “妾身是陛下最宠爱的兰妃,”温柔如水的女音娇弱可人,光听声音,都能让人软了半边身子,“安王爷不是想得到龙印么?或许,他会需要妾身的帮助。”      “前几天审问,你不是说自己不知道么?”侍卫还是不信她的话。      “妾身现在还是不知道,”兰静柔声答,说一句,就要停下喘口气,紧紧揪住里面一众偷听妃子们的心脏,“可是起码,妾身比安王爷,更了解陛下平时的习惯啊。”      “……你等着。”侍卫被她说动了。      然后又过了许久,慕容安亲自来,恭恭敬敬把兰静请了出去。      坐在冷宫里的众妃对望,捂着自己激动的心脏,颤声,“……兰姐姐这么容易能出去,她先前在耗什么啊?”      能耗什么呢?不过是——不想出去。      慕容安最怕的是动武力,能凭口舌让一个妃子撤下心防,是他最高兴的。于是一路回去,搓着手问,“兰妃娘娘果然是识时务啊!本王很欣赏。可是本王不相信兰妃娘娘会毫无保留地帮助本王,呵呵。”      兰静低头垂泪,哭得中年大叔僵脸半天,她才反应过来,抹泪抬脸,一脸哀伤地对慕容安说,“妾身没什么想要的,唯一挂心的就是陛下的安危。只要让妾身见陛下一面,妾身愿意帮王爷。同时王爷要答应妾身,事成之后,不要杀了陛下。妾身愿和陛下一起远离盛京,做一对平民夫妻。”      “兰妃娘娘……”慕容安还有点儿不信,“本王可是知道,你的好姐妹们,都等着你救她们出苦海。难道兰妃娘娘只想着岳儿,不想想她们么?”      “姐妹们平时为了争一个男人,什么毒计使不出来?”兰静低笑,“如今我自由了,何必管她们?” 作者有话要说:明天例行休息一天~亲们看文愉快。 ☆、犹记当年小蛮腰   地牢中,湿冷阴沉。空气都像是浸着水,黏腻难闻。不知是哪里的水,一滴滴日夜不停,折磨人心。      就是在这样空廖无人的地方,慕容岳已经被关了快半月。起初,他还能和慕容安对抗,试探他的口风;现在,他只能靠着冰冷的墙面,奄奄一息的同时,头昏眼花听着他嘲笑自己。      慕容岳不是个称职皇帝,他从来不怕被嘲笑。      这次,听到地牢铁索门拉动的声音,他就知道,慕容安又来了。于是,连眼睛都没抬,咳嗽着说话,“你不用再劝了,我不会退位,也不会给你龙印。你自己找吧。”      没有男人大声怒骂的声音传来,反而是一缕清香,细碎轻微的步子,缓缓在他耳边靠近。他疑惑地抬眼,视线因饿了好几天变得模糊,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桃红色身影,还有女子温柔的笑脸。      一时间,他头脑昏乱,手脚冰凉。好像突然回到好多年前的黑夜里,他也是精疲力竭地倒在路边,桃红衣裳的少女骑着马悠悠过来,哼一首他听不懂的民谣。她走在桃花里,无论是声音还是笑容,都像是桃花一遍遍开放,映出刹那芳华的美。      见到他,只愣一愣,就下了马,对他温柔地伸出手……他记得她眉眼的灵动,笑容的清脆,还记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睛,幽静像湖水,盛满了天地灵气。她的好,让他甘之如饴。      “阿岳,你跟我走吧,我能养得起你。”她站在杏花林里,眼睛弯起来,笑得一点也不淑女。      “阿岳,别担心,只要我在,你什么都不用管。”千军万马前,她拉着他冰凉的手,温和地安慰。      “阿岳,我恨你。”那是最后一刻,她鲜血淋淋地倒下,再没有温柔娇美的笑容。      十年的时间,他已经老去,她从未改变。少女的美丽,在他记忆中远行,每每将要忘记,又突然出现,让他记起。慕容岳早就认命,她不肯放过他。      “陛下……”      “宜儿……”      两人同时开口,又同时怔住,呆呆地看着对方。      慕容岳视线清明,才看清扶自己的,是兰静,神色一时顿住,“……你怎么穿这身衣服。”      兰静眸子低下,似在笑,平时柔和的声音微哑,“陛下不关心我怎么来这里,却在乎我穿什么衣服?”      “……你走过来时,和她很像。”慕容岳低哑着声音,好像还没从回忆里走出,“你过来时,我还以为她回来了,要带我走——兰儿,对不起。”十年了,他还是走不出来。      “没关系,”兰静轻声回答,温柔的外表下,是一颗似笑非笑的心脏,“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。”      气氛僵冷,慕容岳看着兰静推开自己的手,站了起来,侧过身子,看黑暗地牢里照进来的唯一月光,声音也甜美得像月光,“陛下,兰儿要带安王爷去找龙印。”      “为什么?!”慕容岳大怒,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宠妃,伸手去抓住她衣角。      她仰头,眸子里像津着月亮,“因为他说,只要他当了皇帝,就放我和你离开,到民间做普通夫妻去。因为我喜欢,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。因为我受不了,你从来不在乎我。”      慕容岳松了握住她裙角的手,她的一滴泪,落在他手背上。他有点儿茫然,这不是他熟悉的兰静。      他的兰儿,温柔大方,贤惠的不得了。从来不会哭诉他的不专情,从来不对他发脾气,更从来不会忤逆他。他想当好皇帝,她天天陪着他熬夜批奏折。他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,她总是轻言细语地想办法。      她对他那么好——好到,他都忘了,兰静并不是没脾气没想法的纸人。      一开始的兰静,根本不是那么弱质纤纤的样子,独自闯荡江湖,单枪匹马救他一命,就笑嘻嘻地说出条件,“我想离开这个江湖,你带我走,报答我的救命之恩,好不好?”      那么潇洒的兰静,却是一进宫,就开始慢慢改变了。变化那么缓慢那么迟钝,让他一点儿察觉都没有。等反应过来时,兰静已经成了温柔贤惠的兰贵妃,言行举止一点错处都没有。只有他还停在原地,呆愣失措,只能接受。      在慕容岳出神的时候,兰静悄然离开了地牢,去和慕容安碰头。这个国家,无论谁当皇帝,她都不在乎。      公主府上,慕容堇得到消息,“安王爷请公主去陪胥太子。”来人嘈杂,碎碎念了一堆安王爷的吩咐,送来许多贵重的礼品。还很得意地告知,安王爷在胥江太子跟前,百般说起长公主的好处,让胥太子夸赞不住呢。      “凭什么?”慕容堇冷笑,从小案后伸出素手,猛地推翻送来的无数珍宝,明珠珊瑚掉了一地,“他请胥太子做客,凭什么要我作陪?我是卖唱女吗!”      来人被她吓着,跪倒在地哭丧着脸,“公主莫气,这是安王爷的话,不是奴才的意思……奴才这就回去,转告安王爷……”      “回来!”谁知那人屁滚尿流地爬了几步,又被慕容堇拦住。      回头时,慕容堇吸口气,变得和颜悦色,示意侍女们收拾被自己弄乱的珠宝,“本公主突然想起,自己很仰慕胥太子的才华。三叔太了解我了,请你让轿鸾等一等,我去换身衣服。”倏尔一转身,就绕到了屏风后。      来人目瞪口呆,他还没有适应长公主的一惊一乍呢。      慕容安的意思,慕容堇很清楚:他希望自己这个烫手山芋取得胥江的喜欢,然后让胥江出力,助他登上皇位;至于她这个公主到时怎么办,就不在他的考虑中了。所以慕容堇当然不高兴,这太侮辱她了!可同时,让她突然转换主意的理由,也很简单:她不能再等了。宴会在安王爷府中,或许会碰上些什么对自己有利的。      做客盛京的大魏太子胥江,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,温文儒雅,对谁都笑眯眯的。他知道大燕最近的变动,也清楚慕容安请自己的意思,可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慕容堇在侧,并没有吸引到他。      这位众星捧月的少女梳着高髻,锦衣华服高贵华丽,端坐在旁的姿势,偏头听话的模样,甚至是对他笑的样子,都像是一堆明珠凑在一起,闪得他睁不开眼。这么个光华照人的,他早就见怕了,哪里还敢细看?      胥江赶紧转头去看端盘的侍女,放软声音,“北方的姑娘,比我们那里更多一份豪放,很美啊。”      侍女羞红了脸,怯生生地低下头,承受了胥太子的赞美。慕容堇摇着杯中清澈的酒液,凉笑一声,向他敬道,“哎呀,胥太子真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呢。”      “公主也有一张会说话的嘴。”胥江假笑,乘了她的敬酒。      慕容安在上位,看到那对出色男女,明明郎才女貌般配的很,可就是不来电,还你刺一句我讽一段,实在打乱了他的算盘,让他失望的很。      宴会过了很久,觥筹交错迷乱人心,慕容堇假借不胜酒力,出去透风。她站在凉风里,方才还生气勃勃的脸,瞬间就凉了。靠栏杆站一会儿,看到一川寒水寂寥,风拍野林肃肃。同时藏在耳边的声音,除了宴会中心的乐声,另一个方向,还有一道难听得很的琴声。      那琴声细微,弹的人想必是初学,磕磕绊绊的很。一会儿尖锐,一会儿又突然没声,还时不时有断弦的声音,然后又是调弦半天。如此不堪的琴声,调不在调的,和另一边的宴会丝竹声比起,苍白又荒凉。      皇宫被禁着,所以安王爷才摆宴在这处宅子里。怎么他要宴请胥江胥太子,歌舞升平的,这府上,还有人敢弹琴,跟他对着干?      有点儿意思啊。      慕容堇承认,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。于是放慢脚步,捂住呼吸,往那琴声的方向寻去。正离那声音越来越近,手腕被一抓,吓得她差点叫出来,直到看到来人——居然是兰静。      “兰姐姐,你怎么在这里?”慕容堇心生不安,不解地用眼神打量她。      兰静嘘一声,拉着她手腕,往那琴声的方向看去。      慕容堇这才笑了:先不管兰姐姐怎么在这里,却是和自己一道,被这难听的琴声吸引了。      于是两个女子手牵手,慢慢地往琴声的方向靠去,更是有了兰静会武功的掩饰,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了。她们两个穿过了好几个院子,才听到琴声就在前边凉亭中。      慕容堇心中大喜,终于被她找到了。忽视了兰静的反应,快步往院子里寻去。琴声,被掩映在垂柳中。一道道寻去,只看到水边凉亭中,一抹霜白的影子,朦朦胧胧捣碎了天地。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,磕磕绊绊的琴声乍停,白衣人抱琴欲走。      却快不过慕容堇的脆声,“站住,谢书雁!”      树木油亮茂盛,促成一片浓郁的绿。白衣身影微僵,低头抱着琴。脚步声过来,两名女子一同到他跟前。他白衣乌发仪姿胜雪,侧过脸微微含笑,面上神情如冰玉无暇,“一别多日,在下很是想念公主。公主也必然想念在下吧?” 作者有话要说:乃们一定要我丢掉节操无下限地求留言求作收么~~ 嘤嘤嘤~我很受伤的啦~滚去码字了== ☆、相识相望不相亲   奇怪,刚才还是艳阳高照,这一下子,怎么就冷得手脚凉丝丝的。      “你几时回的盛京?”      “公主回来后两三日,我便回来了。”      “然后就一直在安王爷身边吗?你就是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军师吧。”      “……是。”      “……那以前,在常三那里,你都是装傻吗?你是为了什么。”      “我那时重伤,既担心公主被常三带走,又不想和常三冲突,才不得不装傻。没有我在路上留的那些线索,池公子又怎么会找得到公主?公主该感谢我。”      “我该感谢你!”一点儿惊讶也没有,少女唇瓣下拉,形成一个无力的笑,复述他的话,“……谢书雁,你真是太厉害了。我服气你。”      初夏时节,天空万里无云,湛蓝如一面镜子。远处,山色转深,廖远苍茫,大雁展翅高飞,在云端留下几个黑点,像墨汁一样。近处,杨柳长长的条丝荡在水中,激起圈圈涟漪。风吹过,枝杈间鸟雀纷飞,碎叶落在湖心,悄然无声。楼亭阁榭的歌舞恍惚,院后有侍女小厮轻微的说话声。      谢书雁嘴角挂着讥冷的僵笑,垂着眼眸,看对面的小姑娘,眼圈慢慢红了,水雾凝聚。本来是他一手促成的,事到临头,他又心生不忍。神思恍惚中,他看她脸上的泪滚落,怜惜地伸手去为她拭泪,她狠狠甩开。毫无力气的少女,竟将他一个大男人甩开,连怀中抱着的琴也砰然掉地,浮冰破水般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      谢书雁手抚胸脯,掩起袖子咳嗽,又发着呆。      慕容堇低头,看着那摔断成两半的琴,丝弦纠缠在一处,乱七八糟。她的心,也像那琴弦,有的已经扯断了,有的还沉默地坚持着。她发了一会儿呆,一点点泪被吹干,抬头看空中的太阳,很刺眼。      喃喃自语道,“我真是不懂你,谢公子。”      你先前明明弹得一手好琴,为什么刚才的琴声又是磕磕绊绊的不连贯?      你明明喜欢我,又和我对立,跟三叔走到一起。      你明明是天下闻名的雁公子,却又是少年时被赶出家门的谢三郎,还要插足我们大燕的国事。      你要的,到底是什么呢?      “名,利,财,色,所有的都不是我要的,”谢书雁边咳嗽边笑,愣愣看着地上断了的琴,蹲□去抱起,声调轻缓,“公主,这有一局残棋,被荒废了好多年,理不出头绪。我一开始就被卷进去了,被人摆弄毫无自由。我唯一跳出棋局的办法,就是——我成为执棋手。”      他将琴推开,仰起头,露出苍白的笑,“这个执棋手,我要定了!”      谢书雁说的话,慕容堇一句也听不懂。可是起码她知道,在离开盛京的无数次日夜,她抱着变傻了的公子哭笑的时候,他都是清醒的。天地大雨中,她对他说“喜欢”的时候,他还在傻笑。      她以为他要死了,昏过去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。踽踽独行,如同夜间摸索般沉重。她痛得心肝脾肺都疼,他还在萧晴和燕松佩的掩护下,做着昏迷的假象。      而他终于好端端地出现,却成了她的敌人,慕容安的军师。      ……真是,太让人失望了。      慕容堇静一会儿,偏头。心里越难过,骂他的话,就越轻微,“混蛋。”      “混蛋!”再骂一声,声调带着颤音。她有多难过,她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。      已经做好她扑上来掐死他的准备,少女却只是轻轻骂了骂。谢书雁胸口滞得堵塞,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堇转身走掉,他还在慢腾腾地摆弄着地上的断琴,微微笑起来。在离开盛京、装疯卖傻的时候,他也给慕容堇一张纸条啊。      那时他多想放开一切,带她远走高飞,什么都不管了。      可是慕容堇,是她派池奕跟踪他们,是她不要那个机会的。她不过十七岁,再傲气也是个天真少女,又怎么会知道,有些机会,一辈子只有一次。一旦放开手,就没办法挽回了。      等谢公子抱着琴站起来的时候,才看到,走了一个姑娘,还有一个姑娘等着他。刚才他和慕容堇争执的时候,这位姑娘远远地退开,悠闲地观风赏水去了。等慕容堇哭着跑掉的时候,这姑娘才迎上来,在边上静静地等待,唇边含着温柔的笑。      面色白如纸的谢公子温柔款款地与她对视,低叹,“四妹,好久不见了。”      倘若慕容岳在此地,得知他最宠爱的妃子,正是谢家四女,恐怕会直接忧愁得晕过去。原来他的宠妃,不是姓兰名静,却是姓谢,名兰静。她往常说的那些话,做的那些事,也算是真假莫辨了。      “谢三郎似乎总喜欢说这句话,”兰静手折垂柳,姿态肆意风流,别有一份挑逗,“谢公子总是能随时遇见故人,然后便是一直地道歉。哈,谢公子这辈子,对不起的人,真是太多了。”      “四妹不也一样么?”谢书雁静了片刻,微笑回答,“难道你离开了谢家,就不是谢家人了吗?”      兰静唇边柔情似水的笑收起,转头去看空中的大雁高飞,心神恍惚。离开青显,已经很多年,不曾想起过谢家了。有时候多希望,谢兰静已经成为一个死人,那就可以永远摆脱谢家了。没想到哇,谢书雁会和慕容堇走到一起——又和自己碰面。      这位端庄贤惠的兰妃娘娘思忖好久,才对她的三哥微微笑,“你要借这个机会,杀掉慕容岳,对吧?那你就是我的敌人了——三哥,我不会让你如愿的。”      谢书雁轻笑,很随意地低头折着自己的袖子,不太在意谢兰静的挑衅,“我谢书雁要做的事,这辈子,还没有人能阻止我呢。”      谢兰静挑眉,目光波转间,自信满满,“那又如何?我也是谢家人。我谢兰静要做的事,这辈子,也同样没人能阻止我。”稍顿片刻,盯着对方的眼睛,向前倾身,低语,“三哥,我们可以来试一试,谁比较厉害。”      在妹妹认真严肃地和他划清界限时,谢书雁还在发呆。他看妹妹的眼睛,倔强坚毅,好像什么都不能动摇一样。他看着谢兰静的眼睛,就晃晃地想到了慕容堇沾满泪水、清得发亮的眼睛——照亮了他整个漆黑的世界。      如果他杀了慕容岳,她一定会伤心的。      谢书雁难过地想着,捂着嘴咳嗽,抱着那断了的琴,慢慢地旋身离去。      兰静处在原地,盯着她三哥的背影。他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,她竟然也不想追问清楚。她只是突然发现,以前的三哥意气风华、风流潇洒,可怎么现在,背影消瘦、面色苍白,落寞得像是秋天萧瑟。      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?      离开了院落,谢书雁回到自己的阁楼,才关上门,昏沉的屋中烛火亮起,一干人等着他,坐在首位的慕容安,满意地看着他进来。他一个眼神,左右两边众军士上前,粗鲁地押住谢书雁,在他膝弯上狠狠一脚。      手中琴再次坠地,谢书雁没来得及管,人已经向慕容安跪了下去。他咳嗽得面色惨白,却是情况稍缓,就冲慕容安轻笑,“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呀?”      “谢书雁,你耍本王是不是?”慕容安手中一封信,气怒地扔下去,“你让本王向南野王借兵买马,却从云州绕道,说什么抄近路。呸!五千将士在山路上全军覆灭!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?你故意的吧!”      “我就是故意的,”谢书雁淡淡回答,“常三带着亲信在云州堵我,如果没有人拦着他,让他进了盛京……王爷,请你想一想,一群江湖人进了盛京大闹,这样好么?必须有人当出头鸟,拦住那帮江湖人。”      慕容安一想也对,心就松了。脸色立刻变得柔和,示意周边人松开谢书雁,“还是谢公子想得周到啊。谢公子不要在意啊,你们谢家人名声太厉害,本王也是提防些嘛。不过本王现在全然信谢公子了!刚才在后园,谢公子和堇儿闹翻,本王也都知道了!本来还以为谢公子舍不得堇儿伤心,本王着实头疼,没想到还是谢公子刚毅果决、当断则断啊!本王佩服。”      谢书雁抿嘴,连附和一笑都没有。他静静地盯着慕容安,让慕容安再笑不下去,才道,“王爷这下满意了?那可否给谢某‘枯心’的解药了?”      “哦,好的好的!”慕容安让身边人递给他今日的解药,颇有些尴尬,“等谢公子助本王成了大事,本王就替谢公子真正解毒,决不食言。”      “多谢王爷啊,”谢书雁嘲讽地回答,烛火下,两指捏出那枚药丸细看。前段时间,他才脱离常三的控制,这慕容安不知怎么得知他是谢氏三郎,设好了局等着他,一千人围堵他一个,还给他下了毒,让他一定助慕容安夺得天下。      “枯心”剧毒,是鬼医研制的半成品,若无解药,废尽他一身功夫,三十日焚心,油尽灯枯而死。      这个胆小无用的王爷想当皇帝,不过因为得知风声,说陛下要废除他们这些王爷的特权,才着急了。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后,听了谋士的话请来他谢书雁,希望坐稳皇帝位子。      那边谋士商量片刻,慕容安又涎着脸来找谢书雁,搓手,“本王觉得,谢公子不该和堇儿一刀两断。能利用时,就该利用啊。” ☆、式微式微胡不归(1)   “本王觉得,谢公子不该和堇儿一刀两断。能利用时,就该利用啊。”      这话,从慕容安嘴里说出来,已经很多天了。      这个季节多暴雨,前一刻艳阳高照,下一瞬大雨滂沱。还未反应时,雨又停了。霜白色衣衫的青年站在半月门前,看过天地的水汽蒸腾,他手中捏着一枚药丸,出神了很久。      谢书雁是美如玉的美男子。      慕容堇曾说过,在她接触的所有人里,只有谢三郎当得起“公子如玉”的评价。      此时,青年俊美如玉的面容苍白如纸,因疼痛,额头上的青筋暴动,汗水滴下,盖住了眼睛,唇色也是不正常的青黑。可是如果你不是与他面对面,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。      你端看他站在门边,还觉得他风流倜傥,立姿挺直,宛如芝兰玉树。      胥江太子一直在阁楼里喝茶,从树木阴影里,正对着青年的脸,看了很久。一直到小厮进来,说安王爷邀请太子去看歌舞,他才从饮茶中解脱。下了楼,想了许久,仍是往青年的方向走去,面上挂着亲切的笑。      “谢公子,这不是你的解药么?怎么你一直捏在手中,不吃下解药?”胥太子含笑问,从后探过身,好奇得不得了。      察觉到来人,谢书雁眼中神情掩去,手一扬,便吃了药丸。回过头面对胥江时,已经是云淡风轻的笑了,“我只是试一试毒药的药性而已,没想到被胥太子碰上了,真是有缘呢。”      胥江假笑两声,趁着小厮准备自己的披风间隔,压低声音,凑到他耳边低语,“谢三郎是我大魏的人,出现在大燕,总不是什么巧合吧?你们谢家又在酝酿着什么阴谋,最好不要与大魏皇室的利益扯上关系。”      谢书雁微笑,“胥太子不在大魏忙政斗、争储君之位,却出现在大燕,也不是什么巧合吧?我的事,倒是不用胥太子费心。只怕胥太子,很需要谢某的帮助。”      “……”胥太子冷目盯着他,阴笑,“我不怕告诉你谢三郎,大燕天下,迟早是我的!你谢三郎,最好不要参与此事。我动不了谢家,难道还动不了你么?”      谢书雁眉头舒展,根本不在意他的威胁。扯嘴角,给他一个讽刺的笑,“胥太子不用着急,或许我二人,可以合作。”      “我不是慕容安,”胥江面无表情,压根不信他的话,“你们姓谢的,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,我都不信。”      “我能助你登基为帝,还能让大燕归属大魏,”谢书雁眨眼,一副好笑的模样,“要不要合作?”      太阳从云层里跳出来,驱散了天地的阴暗。胥江沉眉,看着淡定自若的谢书雁,慢慢伸手,与他击掌。至于那话,他信了几分,却是没人在意的了。      同时,慕容堇在公主府里,也在观望外面的雨过天晴。将士在赶往回盛京的路上,王爷们也要到来,她进宫见不到慕容岳,眼下,该做的都做了,已经没什么让她劳神了。     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,她只看老天站在哪一边,等待机会的到来。      清丽的少女公主伸出掌心,去接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。一滴一滴,节奏缓慢。额发覆盖下,她的眼睛藏着一层雾,许多情绪被掩埋。其实也没有想什么的,只是旁人看了她这样,都觉得难过。      比起别人,青荇大概明白公主发生了什么事。只是男欢女爱,本来她也说不上嘴的。呆呆地在后面瞅了公主许久,听到脚步声过来,看到池奕黑衣凛冽,直接走进来,惊了一跳。      “池大哥,”她匆忙拉池奕的袖子,使眼色,“公主在不痛快,你有什么坏消息,还是一会儿再说吧?”      池奕脸上向来没多余的表情,淡淡瞄了青荇一眼,“我没什么坏消息。”      青荇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脸看,看不出什么来,竟突然想起谢书雁以前开过的玩笑,捂住嘴角不可置信,“难道你真的爱慕公主么?!这会儿要去安慰公主?”      “……”池奕语塞,更加的面无表情。      谁知青荇真的一脸被打击到的表情,拍着自己的头痛苦道,“我怎么没有早点儿想到呢?你从小就跟着公主,公主和贴身侍卫啊,青梅竹马什么的。这从来都是民间话本里最流传的……”      她因太激动,声音有点儿大,被慕容堇听到了。      慕容堇回过头,蹙眉,一脸严肃地看着池奕,“原来你爱慕我?要来安慰我的情伤?我还真没看出来。”      池统领沉默,没有想到慕容堇会来开自己玩笑。不过公主能这样开玩笑,说明她情绪还是很稳定的,并没有因为谢书雁受到太大影响。他松口气,走前贴近公主耳边,“兰妃娘娘投奔了安王爷,却悄悄和公主府传话,希望能与公主里应外合,救出陛下。”      “兰姐姐?”慕容堇想起前几天,果真在王府里碰上兰静。可她当时被谢书雁气哭,根本没来得及理会兰静。此时想起,心中也多一份欣然,“还好,不是所有人都和那个混蛋一样骗我。”      青荇和池奕对望,都不说话。      慕容堇自语半晌,坐在小案头,把玩着修剪花枝的剪子,又随口问,“兰姐姐还说什么了没?”      “兰妃娘娘说,”池奕盯着公主的眼睛,顿一顿,才用缓慢的调子把话说完,“请公主不要信谢书雁——任何时候,都不要信他。”      十七岁的少女发呆,手中剪刀脱落,心头空茫。      青荇奔过来尖叫,“公主,你的手。”她看到剪刀划破了公主的手心,赶紧蹲下握住公主的手,回头请池奕拿伤药棉布之类的。她小声抱怨,“公主想什么呢,这样不注意。”      她其实没想什么,真的。从见了谢书雁的真面目后,她总觉得心里空空的,什么都想不起来。这次听到兰妃的意思,也不过是默了下,真的没想什么。      慕容堇看外面天晴了,屋檐上的雨还在往下掉。滴答滴答,像一首永不停息的曲子。她手心被剪刀划了一下,现出很长的一道口子,鲜血流出,狰狞可怕。可是自从遇到谢书雁,她总在受伤——这点伤,已经不被她放在心上了。      池奕又进来,不仅带来了包扎伤口的药棉,还带来了一个消息,“谢公子在门外,想拜访公主。”      青荇看公主的脸色,她侧头看外面,抿着嘴角。没说见,也没说不见。      公主府中气氛压抑,公主不开口,没人去替谢书雁开府门。却是一会儿,守门的小厮奔跑进来,对着守在外面的侍女说几句,侍女又进来传话,“谢公子说,他在对楼二层弹琴给公主听。公主如果愿意见他,就请开门。”      慕容堇还是没说话,青荇挥手让人下去,专心给公主包扎伤口。      谢书雁站在公主府门前等许久,还是没人来。他垂头笑,惹得跟他一同来的胥江太子嘲笑,“堇公主脾气孤傲,又压着身段恨着你,恐怕不是你一段琴就能挽回公主心的。”      谢书雁盯着朱红大门半晌,摸着嘴角苦笑,“安王爷要我利用公主,可公主根本不给我开门,我也没办法了。”      胥江一声嗤笑,见谢三郎转头望对面高楼走去。他想看看谢书雁到底做什么,跟下人吩咐两句,追了上去。谢书雁还真没再搞什么花样,他向掌柜要来琴,说弹奏一番。      “公子要什么琴呢?咱们这里有许多上古名琴……”掌柜见上来的两位公子衣着华丽,立即高兴地侃侃而谈。      谢书雁笑,态度太随和了,“随便吧。什么琴到我手里,都一样的糟蹋。”      胥江看他一眼,“谢公子文武双全,谦虚过头了吧。”他一心认为谢书雁又在耍花招,等掌柜真送来了琴,谢书雁往琴前一坐,琴声一响,所有人的笑脸都僵在了原地。      音调忽高忽低,琴弦拨的乱七八糟,这弹得是什么啊?      更崩溃的是,谢书雁兴致极好,完全不要脸了,抚着琴,自己还随性唱了起来。那个沙哑跑调的声音,吓退了所有人——      “我是一只雁你是南方云烟      但愿山河宽相隔只一瞬间      我飞上青天你就在山之巅      但愿山与天永远碧蓝相间”      他不仅唱,还怕对面的公主府里听不到声音,注入了内力进去。这下子,所有人都听着这恐怖的琴声加歌声,抱头乱窜。胥江木着脸,颤着手推他的肩膀,“谢、谢书雁你别再唱了……你再唱下去,堇公主真要被你吓跑了。”      公主府里,慕容堇包扎完了手,又拿起剪刀准备修剪花枝。突然歌声和琴声一响,她手颤抖,剪刀又掉了下去,好歹这次被池奕及时抢过,没再伤了她的手。      公主惊骇,“谁在鬼哭狼嚎?快快拉远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那个啥,对手指~ 谢书雁那首“我是一只雁”,不是我原创的,是秦时明月的“南飞雁”,大家可以去听听,很好听的~ 什么古代的唱歌风格和现在不一样啦,大家请不要计较了……为了这么个歌,我都一个月没码字了,专心想歌……写了无数废歌,最后还是决定,我那烂歌词,还是不要上来污秽大家的眼睛了…… ☆、式微式微胡不归(2)   慕容堇怎么会想得到,唱出这样难听的歌谣的人,弹出这样一手烂琴的人,前段时间,还那么流畅地弹着“凤求凰”,让她和萧晴都见识了他的好琴艺。      可如今千真万确的,她听着谢书雁的歌声——远不是平时说话那样清冷如玉的声音,不知怎么弄的,调子没有一句听得懂的,喑哑像乌鸦一群群飞过,难听死了。      青荇捂着耳朵,都快哭了,“公主,你快出去理一理那个疯子吧!不要再唱了,好可怕。”      慕容堇呆呆地应了声,丢下一屋子痴呆的下人,往外走去。面瘫侍卫池奕跟着她一同去,那歌喉虽让他脸色更难看,但他自幼性格坚毅,还是能忍受的。      同样的情况,也发生在了谢书雁身边。胥江太子被小厮扶着,虚弱地下了楼,逃窜回府去了。一楼的客人都被吓跑,监视的护卫从树上、墙头、屋檐上摔下来,也抱头逃窜。掌柜拉着小二退散,愁眉苦脸地安慰自己:等这可怕的歌声结束,一定要多收些钱补偿自己的损失。      慕容堇站在府门前,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,出去瞧一瞧。她不言不语,听着那断续难听的歌声,兀自出神。她不动,池奕自然也不会动。      天地灰暗,人声远去,是什么慢慢沉寂,又是什么在悄然苏醒。她听着他难听到死的歌声,一字一字唱的缓慢,却要刻到她心里去:      我是一只雁你是南方云烟      但愿山河宽相隔只一瞬间      我飞上青天你就在山之巅      但愿山与天永远碧蓝相间      ——谢公子,你唱什么呀?你是什么意思呢?      那不成调子的歌唱了好多遍,天昏暗下去,到黄昏了。慕容堇突然记起那天晚上,他在茶馆跟她弹“凤求凰”,外面下着雨,他弹得那么好,面容温润和顺,怎么看怎么好。      好一会儿,歌声终于停了。堇公主还在府门前站着,还是没有推开门。她是在惶惶的发愣中,听到外面的脚步声,和那人嘶哑了的声音,“我不会弹琴,也不会唱曲,所有和乐曲有关的,我只会一曲‘凤求凰’。那是为了充面子,为了让别人不至于以为,谢书雁太差劲。阿堇,这是我家乡的民歌,他们都会唱,我是最不会唱的,也给你唱了。我的底线放到了这里,你还是不愿见我,我认了。”      她在门内站着,他在门外站着。如果把中间那扇门推开,他们一定在两两相望,深情地两两相望。呼吸那么近,却没办法走到一处。      谢书雁在门外站了一会儿,哑声喊了句“阿堇”,没人答话,他目中黯淡,终于转头走了。青年白衣染上黄昏的金色,走在街头,落落无欢。袖子挡住嘴角忍不住的咳意,还有一抹黑血。      池奕侧头,他看到慕容堇在哭。      夕阳下,昏黄的光照在少女脸上,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。然后没有声息的,晶莹的泪水从眼睛流下去,落在面颊上,又再往下走。她哭得悄无声息,如果你不看她的脸,你是注意不到的。      “他是故意的吧?他一定是故意的,”无声流泪的慕容堇喃喃,似要用力说服自己,“他肯定是故意的——故意骗我心软,故意想利用我。一定是这样的,我不能被他牵着走,不能再犯傻。”      泪水湿了面孔,她一遍遍地轻声说服自己,语调颤抖。一道门在她跟前,她不敢出去。便是连池奕,都忍不住转头,不再看她——这样脆弱的公主。      这世上,一定有什么,是她慕容堇必须放弃的。一定有一个人,她最想得到他,同时,她也最应该离开他。她要在还没有中毒深的时候,割掉这颗毒瘤。可是连她也不明白,怎么就这么难呢。      怎么就这么……舍不得呢。      闭上眼,她想念他无忧无虑的样子,想念他站在山头白衣翩翩,一笑跟傻子一样快活单纯。她想念他温柔地牵她手,笑嘻嘻地帮她画眉,带她纵马狂奔。      她也想念他在寂静黑夜里,雨声潺潺中,万人睹目下,眉目传情,跟她弹奏那曲“凤求凰”。      不管是哪个谢书雁,她都想念呀,想念的没办法呀。      盛京山雨欲来风满楼,这厢小儿女情事,根本不算什么。慕容安从属下口中得知,谢书雁确实追求公主去了,可是慕容堇脾气太倔、将谢公子拒之门外,他心中遗憾下,也更对谢书雁放心。他交代给谢书雁的每件事,谢书雁都去做了。谢书雁的毒,还掌握在他手中。      那么,应该什么都没问题了吧?      但事实上,根本没他想的那么简单。暗地里,有股力量,一直在破坏着他们,与他们针锋相对。谢书雁能奇门遁甲利用天时,对方也能用地利人和去化解。谢书雁召集兵马,对方有精兵对付。      总之,各种不容易。      慕容安气急败坏,面对窗边又在出神的谢书雁发火,“谢公子,我们已经折损了不少人马了!这就是算尽天机的谢三郎么?未免太差劲。如果谢公子是忽悠我,这解药,可永远拿不到了。”      “我怎么会忽悠安王爷,”谢书雁慵懒回答,头靠在窗上,连坐直都不曾,“有人在针对我,请王爷给我时间。我的命在王爷手中,我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,自然也不会玩弄王爷。”      安王爷将信将疑,却还是听从下属的规劝,按照谢书雁的提示,去布置兵马。      在所有人绷紧神经的时候,萧晴与燕松佩也来到了盛京。他们问清楚了盛京现在草木皆兵的情势,面面相觑。      光明磊落的燕公子又是愧疚,又是自责,向萧姑娘表决心,“我没有保护好谢公子,还让他落入安王爷手中。萧姑娘放心,在下一定进王府,保证谢公子的安全。”      萧晴诧异,“全天下人,都觉得三哥哥做了安王爷的军师,必然是个伪君子。你怎么还要救他?”      燕松佩沉着眉眼,摇头分析,“我和谢公子有一面之缘,他言语谈吐,不是那种奸佞之徒。如今他做了安王爷的军师,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。我私以为,是安王爷做了什么手脚,困住了谢公子。谢公子才不得不为安王爷办事。”      萧晴傻了眼般,盯他半天,忍不住捂嘴吃吃笑,“燕公子真是君子啊,你都知道他是谢家人,还不疑心他。”不等燕松佩回答,她手伸到嘴边,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哨声,一只白鸽从窗外飞出,停在她手中。      慢腾腾地卸下白鸽脚上的纸条,她细看后,将纸条烧掉,回头看燕松佩笑,“你倒是和三哥哥很有默契,他也说你不会疑心他。”      燕松佩愣一下,没吭气。      萧晴净了手,说出谢书雁的计划,“他说自己中了毒,需要你的帮助,请你去江湖上寻你的鬼医师兄。至于我嘛,这几天发出信号,安排他的人手来京好了,”面对燕松佩不解的眉眼,她调皮地眨眼,“三哥哥行走江湖数十年,自然也有自己的人。不是只有常三对付他,他无还手之力的。”      “萧姑娘你,”燕松佩说话迟缓,皱着眉,“何必把这么机密的事,都说给我听呢?”      萧晴歪头瞅着他,目光复杂,“大概是,我没见过,像你这么简单的人吧。”好就是好,坏就是坏。比起谢书雁的虚伪多情,燕松佩是何等的光明正大。她走近他,抚摸他坚毅的面孔,放软声音,“既然我要嫁与你,自然不要和你之间有任何隔阂。”      燕松佩刚毅的面孔上一片爆红,睫毛眨啊眨,曝出他的紧张。迎着萧晴的笑意盈盈,他快快别过头,粗声粗气,“萧姑娘,你要真嫁给我,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,你绝对不会后悔。”      “嗯。”萧晴还是笑着应,看他在她的笑脸下更加不自在,最后慌乱下翻窗逃窜,说去给家里写信。然后没人的屋子里,萧晴娇艳如花的面容枯萎,再笑不下去了。      她为什么愿意嫁给他?      因为他是江湖有名的燕公子,他出身名门,家产万贯。他站到了谢书雁身边,便是整个江湖都站到了谢书雁身边。      萧晴摸着自己的脸蛋,已经二十多了,不再年轻了。她是可怜人,别人利用她,她再去利用别人。可怎么能放弃呀?这么多年、这么多年!一旦放弃,她连家都没脸回去了……      在所有人的安排下,盛京的四方,将士纷纷披星载月而来。王爷们也来到盛京,接受了安王爷的邀请,去宫里参加宫宴。      就连慕容堇,在慕容安以慕容岳性命相逼下,经和兰静协议,也答应了慕容安的邀请,“只要你放了哥哥,我会在所有叔叔伯伯面前,承认你是新皇的。你的宫宴,我自然也会如期参加。” ☆、满座衣冠犹胜雪(1)   在宫宴前夕,所有的公主、郡主、王爷等,都被安排住进了宫里。大魏的胥江太子虽说不方便参与大燕的国事,可倘若不明说,一个宫宴,他还是可以作为旁观者参加的。如今慕容安控制了整个皇宫,每位皇家人入住宫殿,都要侍卫们前后搜查许久,确定无危险才放行。      连入了夜,宫苑数十里长灯不灭,无数持枪侍卫来回巡逻,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,比起往常更加严密谨慎。只因为今夜一过,大燕的皇帝就要换人做了——这样一个夜晚,不出点儿事,还真不正常。      一群年纪尚小的公主小姐们围在一起聊天,国家的动荡虽然让她们略略不安,可那些,也不是她们该讨论的。慕容堇作为大燕长公主,也和妹妹们侄女们坐在一起,闲话家常。      她虽然十七岁,却是长辈,又生性孤傲,与这里的姑娘们,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的。她只坐在不显眼的位置,慢慢吃着酒菜,在没人注意的地方,手心已经捏了一层汗。      按照她和相爷的计划,没有意外的话,明日一万将士会杀进盛京,破城,入宫,一路上和慕容安的人马厮杀。可是慕容安人马也不少,为了胜算多一些,她还应该争取一些王爷的支持。但如今她被慕容安困在宫里,王爷们的宫殿她又不能随便走动,该如何是好?      “姑姑,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玩,是害怕么?”想得出神时,耳边一声细小的女声。      小心站在她边上的十五岁小公主,是她年纪最大的侄女,慕容清。这是皇城被慕容安控制后,她第一次见到慕容清。昔日天真单纯、总喜欢和她呆在一起的小公主,脸颊瘦削了些,苍白了些,眼中神情虽沉稳,但流转中,总是露出胆怯害怕来。      “清清,”慕容堇对她笑,“皇兄被禁,有没有连累到你?你知道他被关在什么地方么?”      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,除了像她这样出宫建府的公主,哪个和慕容岳有关的宫中女子不是被软禁在宫里?慕容岳的下落那样好找的话,早就不是现在这个状况了。      慕容清垂着眉眼,果真如她所料般的摇头。她回过头去,看到觥筹交错的繁盛景象,不懂事的妹妹们还在玩耍,心里有一丝悲凉,问姑姑,“……是不是明天,我们都要搬出去住呀?再也见不到父皇了么?”      说起来,慕容清十五岁,只比慕容堇小两岁而已,但性情怯弱,还真不是很讨喜的。      隔墙有耳,慕容堇不便多说,只笑了笑,却让小公主的眉眼更悲伤。好在气氛转为压抑时,青荇从外面进来,看到她的位置就奔来,趁着倒酒的动作,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:      掖池,兰妃。      “我喝多了酒,要回去歇着了,你们好好玩吧。”慕容堇心中明了,从座位上站起,与众人道了别,便转身离席。她错眼时看到慕容清,还手足无措、眼眶通红地发愣,心里一软,便笑着拉上了她的手,“好久没见清清了,你陪我说说话吧。”      在年轻一辈的众公主中,慕容堇地位是最尊崇的。只有别人拜她的份,没有她低头的时候。只要她指名谁陪同,对方自然不会拒绝。慕容清失落的脸上挂了喜色,忙高高兴兴地跟着她出去。      她年龄处在尴尬的时候,国之大难,不适合和小姑娘们聊胭脂花粉了。      出了殿门,立即有数侍卫跟上来,说是保护公主,实为监督。青荇倒是口中嘀咕了句,慕容清见小姑姑面色如常,她也试着放下心头不安,跟着小姑姑月下散步。      慕容堇一路上并未多和慕容清说话,她本也没想着要那位侄女做什么。一路上往掖池的方向去,快到了的时候,吩咐侍卫保护好慕容清公主,她自己前去掖池喂鱼。      “掖池那边太黑,还是属下陪公主……”有侍卫不安。      被青荇快嘴堵上,“好大的胆子!长公主要做什么,几时轮到你一个小侍卫多话了?放心,公主就去那边走走,一会儿就来,丢不了的。”      慕容堇冷眼看侍卫,他们纷纷低头让行。面上平静,她丢下众人,去了掖池,倒真的看到兰妃雪蓝色的衣裙,蹲在水边洗手,“兰姐姐,你既要见我,怎么还穿的这样鲜艳,不怕被慕容安发现吗?”      兰静回过头,月波照在她雪白的面上,温柔静好。她眼波流转,将素手从水中扬起,秀气地笑,“堇儿,你看我的手。”      光线太暗,慕容堇看不清楚。她往水边快走两步,水波一荡一荡的照在兰静手上,湿淋淋的,鲜红的血从手心往下滴落,落在水上,发出咚的一声响。      “……!”慕容堇面色瞬间惨白,往后退步,手扶著胸脯,瞪大眼,惶惶地看她。      兰静笑,站起来,“堇儿,别怕,我不过杀了几个阻拦我的侍卫而已,”她低下头,把手洗干净,理了理发髻,才娉娉袅袅地走到少女面前,轻言细语,“明日宫外的大战,我理会不了,你哥哥也等不及了。如果还不将他救出,我怕慕容安心狠手辣,你哥哥再也出不来了。”      她本以为自己这番突然,慕容堇必然受刺激。谁知慕容堇只缓了一会儿,目光低了几分,平平说道,“所以,你终于不打算掩饰自己了吗?”迎着兰静的眼眸,少女抿嘴角,“这些日子,将士进京遭了许多阻拦,都是兰姐姐出的主意。文武两途、奇门遁甲、天文地理,我看兰姐姐没什么是不懂的。我哥哥说你是江湖出身,我可不信。”      “……堇儿果然冰雪聪明,”心里跟镜子似的,却从来不多嘴。这样的小姑娘啊……兰静含笑道,“我不是不愿说自己身份,只是我一旦说出来,怕再没有现在的悠闲。可此次为了救你哥哥出来,我再瞒不住了。”      兰静缓了口气,说,“我姓谢。”她低下头,不与慕容堇对视,声音里仍含着笑音,“我天天哄着慕容安,在宫里晃荡,已经寻到了好几处机关。在明天慕容安登基前,我一定救出你哥哥!到时见机行事。”      谢家人!      兰静的笑,在她脑中一反射,竟一下子能看到谢书雁笑嘻嘻的样子:虚伪又可怕,十足让人失望。      慕容堇笑不下去了,静一会儿,语气几分刻薄,“怎么,谢家的人,这样怕被人知道身份?谢书雁那样,连兰姐姐也这样。”      “那是因为,我挺害怕一个人的,”月光下,兰静深暗的眸心,闪着漾漾水色。她萧索的回答,让慕容堇记了许多年,“我怕黑,怕寂寞,怕只有一个人的世界。我不想做谢家人。”      慕容堇失神,她心口猛跳,抓着兰静的手腕,走过去看她的脸色。兰静对她一笑,蓝衣一转翩跹如蝶飞,要走入黑暗中。神思快速转动,少女飞快攀住她胳臂,与这位刚得知的谢家小姐咬耳朵,“我教你,命令皇朝暗卫的法子——助你救出皇兄。”      “……”谢兰静眼眸骤然睁大,失神地盯着慕容堇。她陪伴慕容岳十年,当然知道,皇朝暗卫只有掌权者才能命令的了。慕容岳那样疼爱妹妹,当然可能会告诉慕容堇怎么命令皇朝暗卫了。她却想不到,慕容堇会把法子告诉自己!      慕容堇看着她笑,漫不经心,“可我被谢书雁骗惨了,还真是不相信谢家的人。兰姐姐给我安个心,我会告诉姐姐口诀的。”她不过是赌博,输赢只在一念之间,却没时间犹豫了。      兰静果然是淡定稳妥的,只舒口气,微笑答,“我已经得罪了谢书雁,如果不能救出你哥哥,就没法保证我的荣华富贵。我不能继续做大燕的兰妃,就会被谢家人追杀到底——堇儿既然和谢书雁接触过,就该知道,他们要做什么,骗起人来可没个准头。”她歪头,施施然说出,更是给出一个残忍的真相,“如果我不救出你哥哥,也会害了我自己。你说我会不会尽力呢?”      “……你想逃离谢家?”慕容堇算听明白了。      兰静更是笑,“姓谢的,都想逃离那里。我是这样,你认识的谢书雁也是这样。”      慕容堇沉默,好一会儿,才缓缓跟她说了操纵皇朝暗卫的法子。她见兰静走入了黑暗里,心中略一恍惚,扭头看到慕容清焦急地一直往这里看,心里头,渐渐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。      她为什么不能像谢兰静那样,玩一场大的呢?!      后半夜,白衣青年潇洒的身影落在皇宫中,他飞檐走壁,躲过侍卫们,走入一座宫殿中。找寻一番,才找到里室,一片黑暗,帘帐紧闭,月光荡漾在光滑的石砖上,静悄悄的。嘴角挂起温柔的笑,他拉起帘帐,想看看少女,却是脸色瞬变,手指抵住被中少女纤细的脖颈——      “你是谁?!” 作者有话要说:来来来,排排坐,猜猜看~ 兰静在谢家是什么样的地位,什么要离家出走? 那个皇帝梦里的“宜儿”又是谁,他曾透露过那也是个谢家人哦~ 难道你们一点都不好奇么…… ☆、满座衣冠胜雪(2)   谢书雁从没想到,骄傲的小凤凰居然拉下面子,让别人在宫殿里假扮她,她人却悄悄跑了。一阵好笑兼无奈,他松开了床铺间只着中衣的苍白小姑娘,自己去旁边倒了杯凉白开喝。心情平复后,才笑眯眯地问小姑娘,“让公主受惊了,在下是寻阿堇的。公主知道她去哪里了么?”      床上的少女,被半夜突然闯入的男子吓了一身冷汗,捂紧胸前薄薄的一层衣衫,嗫喏着唇瓣,被他的熟门熟路给吓傻,既不记得他怎么看出自己也是公主,也忘了喊人进来——黑夜里坐在屏风后淡定喝水的白衣青年,让她脸色乍白乍红。      谢书雁眉眼流转,压根没发现少女的芳心又被他勾来了。只用清冷如玉的嗓音含笑再问,“你不说么?那信不信我喊人过来,让大家瞧瞧,长公主怎么失踪了,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另一位公主,大半夜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?”      他只是随口说说,但那份挑逗威胁的气场压来,慕容清几乎要哭了。抱紧自己的身体,心中悔恨死了:姑姑只说让自己做个样子,可没说真会有男人进来呀。她抖着唇说,“姑姑扮成宫女,去找叔叔伯伯们……你不能趁着没人,欺、欺负我,姑姑会替我报仇的。”      “姑姑?”谢书雁好笑,白袖抡起,已经站起了身,了然笑,“阿堇才多大啊……哦我想起来了,你是陛下最年长的公主?已经大的可以嫁人了。”      他一双风流桃花眼,在小姑娘身上似笑非笑地扫一圈,忒轻佻。慕容清全身僵硬,害怕他从屏风后走过来,再来逗弄自己两句——名声被毁了,她怎么办?      可惜失措地思量来考虑去,只听到门被轻轻关上的空洞响声。慕容清呆呆地看着屏风后,青年早走了。她都不知道自己心中又喜又悲又羞耻,是怎么回事。怔怔掉了两汪热泪,将被子把头蒙住,强迫自己忘了那个讨厌的“采花贼”。      再说慕容堇不能离开慕容安给她的寝宫,只好借着邀慕容清跟自己同睡的理由,自己换了一身宫女衣服,从寝宫后殿溜出去,找那些王爷叔叔们谈条件。她从小在宫中长大,对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熟悉得很,左拐右躲,逃过了许多巡查侍卫的眼睛,找到了王爷们处事。      并不是太困难的——眼下虽然慕容安当政,可她还是大燕的长公主,慕容岳还未退位。慕容堇借着亲情,哭哭啼啼地求助,更是说数十万将士明日便能入京保护他们,请叔叔伯伯们三思。      数十万大军?!      众人惊讶,没想到慕容兄妹短时间内还能有这样强大的兵力后盾。有的表示支持慕容堇,有的说见机行事,也有的早已投靠慕容安,劝慕容堇识时务。      如此一番下来,也赢得了不少人的赞成。许诺说一旦大军压境,必会出兵相助。这样的结果,已经让慕容堇很满意了。      眼看过了午夜,天气太阴沉,凉气一阵一阵地卷来。想着明日天气必定不佳,慕容堇低着头匆匆往行宫走。再不回去,恐怕出什么事。仗着对皇宫地形的了解,她果然躲开了许多人。却是才跟一排查房的宫女们掉队,转身跑入少人的御园□,才走了两步,竟看到前方灯火通明,两排宫灯护行,慕容安和胥江太子刚离开夜宴,打着哈欠回去。      宴会怎么开到这么晚?!慕容安怎么还没睡?!      慕容堇傻愣地站在原处,手脚僵冷。她不能掉头就跑,这不合理。可难道迎上去么?一个宫女半夜三更在宫里乱晃,更不合理!她急得额头冒冷汗,可就是一点法子也没有。      眼见拐过了弯,浩浩荡荡的仪仗就要过来了……      腰肢被人从后揽住,她吓得惊叫,被俯首而来的黑影堵住。膝弯被那人毫不留情地一踢,弯了下去。那人借力,将她一下子推倒在了草丛中,自己也覆身过来。      “唔……”慕容堇手脚乱踢,唇被凶狠地堵住说不出话,眼泪在她眼眶中乱转,感到眼前光景忽明忽暗。还好神志够强大,在感觉到口腔里熟悉的味道时,她就放开了乱掐的手指甲,四目相对,她呆呆看着他近在眼前的清澈眼瞳。      那里面,倒映着一个小小的慕容堇。      心中瞬时酸涩,忘记躲避。      他力气很大,全身压在她身上,一手剪过她双手缚在头顶,膝盖压过她的两条腿。身体贴合的那么紧,他火热地吻着她,气息急促又紊乱,灼热的呼吸喷得少女一颗心飞颤。还有一只大手,从她腰上绕上去,挤进了她的里衣去。摸到少女僵硬的嫩滑肌肤,他的手只是停顿了一下,便罩上了她小巧精致的胸·脯,忘情地揉·搓起来……      谢书雁!      慕容堇全身颤抖,脸上的泪珠一个劲儿地胡乱掉,但被他压着亲着抱着摸着,连挣扎都做不出来。      “谢公子,咳咳,”慕容安尴尬的话语传来,“本王不是让你去监督堇公主么?你跑到这里做什么……”      在众人眼里,只看到谢书雁将一个宫女压在地上野·合,现场气氛火热粗暴的,任谁都面红心跳,不好直视。谢书雁宽大的衣袍,角度藏得恰好,能完全遮住怀中少女的脸。他离开少女哭得湿润的脸,亲吻间隙,含糊回答王爷,“马上就去。”      眼下这景象,慕容安也不好多理会。只想着这谁家宫女,能被谢书雁挑上,运气还真好。他又哈哈吩咐了两句,便带着众人远去。倒是胥江太子停留了两步,怀疑的目光直瞅着谢书雁和那个看不到脸的宫女:谢氏三郎,会这样不冷静吗?      但他毕竟是外客,又和谢书雁有协议,于是不多言,跟着慕容安走了,却还忍不住,频频回头看。      直到那些人离开好远,不会再走回来了。谢书雁才松开慕容堇,看她脸上挂着冰冷的泪珠,默默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。谢三郎怜惜小情人,凑过去把她搂抱在怀中,态度很诚恳地认错,“阿堇,对不起,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。只是当时,众目睽睽下,便是我用轻功,都不能带你走的。出此下策,实在没办法。”      慕容堇从来没在那么多人面前,被男人压在身下过。她当然羞耻,当然愤怒,当然恨不得……可是她更冷静,再加上,那人是谢书雁,竟真的除了让她掉两滴泪,只能骂,“疯子。”      谢书雁见她不想理会自己的样子,面上有些难过,叹道,“虽然慕容安要我监视你,可我看,你早做完了想做的事,也不需要我。你回宫去吧,告辞。”他扶她站起,便要走。      被慕容堇拉住,听到少女沙哑的声音,“我不能就这么回宫去。”慕容安说不定会派人跟踪她,她还不能让慕容安怀疑上自己的身份。更况且,谢书雁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中?她思维混乱中,仍想起前半夜谢兰静的计划。如果让谢书雁在宫里溜达一圈发现什么,真的功亏一篑了。      无论如何,她都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!      慕容堇搂着肩膀,低着头轻声,“谢公子,你轻功好,能不能送我回去呢?我感激你的大恩大德,终生不忘。”      谢书雁静静地看着她,在慕容堇觉得他漆黑的眼睛要看穿自己时,听到他微哑的笑声,“我要你的大恩大德,终生不忘,做什么?”      她诧异,他已经俯身将她搂抱,为她细细整理下发丝,在她眼角上轻轻一吻,似自语,“阿堇,你怎么把我想的那样坏。”他抱住了她的腰身,便掠上了上空。少女身形不稳,连忙搂住他的脖颈。      风吹着脸,长发又缠着长发,纠结不清。      这就好像,很久以前,他带着她在街上飞跑,笑哈哈地一起逃债……不,其实也没多久,一季的时间而已。      慕容堇窝在他怀中,闻到他身上的气味,听着他稳重的心跳,抿嘴,有瑟然又萧索的感觉。谢公子,如果你用真心待我,我会拿命去珍惜。可谁又知道,你的心事那么难猜,究竟是不是真心呢?      借助谢书雁的好武功,他们回到了寝宫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进了寝室,黑暗中,慕容堇仰头看他,“慕容安要你监视我,要你利用我。谢公子,你打算对我说什么吗?”      谢书雁笑,“没呀。”这只骄傲的小凤凰,岂是他能说得动的?换成他问,“你知道了兰静的身份,对不对?她也肯定让你利用我二人的情分,来诱导我吧。那长公主有没有想和在下说的话?”      慕容堇迟疑,退一步,又进一步,低头,又抬头,“你从来没跟我说过,你到底是谁。”      “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,只是谢书雁,那我爱你。如果你还有别的身份,还有别的目的,那我恨你。”少女的话语一字一句,她的眼睛,在夜里,何其亮。她的心思,何等简单,无杂垢,“如果你爱我,不要让我恨你。”      昏昏沉沉入睡的慕容清听到模糊的说话声,从被子里钻出脑袋,揉眼睛,呆呆地看着昏色屏风后。      白衣青年压低声音咳嗽,突然就笑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大家来猜猜,谢某人是为公主好呢,还是故意降低公主的防线,一举刺激死她呢~ 他最后为什么就笑呢~~ 最关键的是~乃们为什么不留言,不和我交流呢~怨念…… ☆、满座衣冠胜雪(3)   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,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。      夜色朦胧,慕容清睡意也朦胧。她清楚地听到青年那声笑,看到他俯身将小姑姑抱起。黑夜里,似发出亲吻吮吸般暧昧的声音,还有少女一声浅浅的嘤~咛。      慕容堇说的是,“如果你爱我,不要让我恨你。”      谢书雁微微笑着,“我爱你,没有下一句。”在黑夜笼罩的地方,他们看着对方,却又看不清楚。他们肩挨着肩,手握着手,想着明日,一切都会过去。      慕容堇扑到他怀里,踮脚,疯狂地亲他。她全身都在抖,觉得,这真是一场梦。      同时,连他都觉得,这真是……一场梦。在梦里,万物消声,天地幽暗,只剩下他爱她,她爱他。便是一场荒唐美梦,他也希望永世不醒。      慕容清面色红白交映,又重新把自己埋进了棉被里。不知外面的两人又发生了什么,却没有更大的暧昧声音响起了。想必,他们还是有些顾忌自己在吧?      原来,那个闯进来、一脸风流相的男人,就是小姑姑的情人吗?难怪小姑姑会逃婚,拒绝了章从素。要她遇上这样的好人,自然也不选那呆头呆脑的章从素。小姑姑好福气呀。      情窦初开的少女蜷在被中,胡思乱想,一会儿欢喜得想笑,一会儿又难受得想哭。这种陌生汹涌的情愫,是最折磨人的。就这样糊里糊涂的,也睡了过去。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,床榻上她睁开眼,看到白衣青年近距离地凑过来,睫毛又长又翘。他像对小姑姑一样,眼睛里全是笑,温柔款款。      她深知,这是一场梦,假的……都是假的。他笑起来,春天都到了——可他不会对她那样子笑的。      天很快亮了,外面不知怎么下了雨,淹没整座城池。今年大燕的雨水,总是格外充足。青荇带着宫女们从外面进来,见到公主和衣伏在窗口睡了一夜,忍不住尖叫一声。慕容堇被吵醒,冷冷瞥向不懂事的贴身侍女。青荇赶紧眼观鼻鼻观心,什么都不问,伺候公主收拾。至于里面那位还在睡着的慕容清小公主,等醒了再说吧。      慕容堇因夜里没睡好,眼下都一圈黑,她不得不化了浓妆,清妍又秀润,遮住了憔悴的底色。束胸穿衣时,外面已经有太监三请四请了,“安王爷要长公主去参与宴会,马上开始登基大典,让公主莫错过。”      “当然。”慕容堇慵懒答应,手上挑着胭脂水粉,心思怠倦。刚醒来,她头脑尚昏沉中,无法冷静思考。      一直穿好了朱红云锦礼服,梳好了庄重雅致的流云髻,出了殿门遇上外面的小雨,还有白衣如霜的美男子靠着栏杆撑伞等她。烟雨绵绵,让他的眉眼也染了一层氤氲雾气,更加的秀丽清新,气质卓然。青年看到她,笑嘻嘻地伸来手,“公主,我们走吧。”      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被他冰冷的手指一刺,慕容堇一激灵,皱着眉发问。她还以为昨晚睡着后,谢书雁就该离开了。      谢书雁但笑不语,这次是青荇急于为他说好话,“我早早地起来,就看到谢公子在外面等公主了。我让他进屋挡雨,他也不肯的,坚持要等到公主出来。”一脸感动的样子,瞧着慕容堇,就像在一个劲儿地说:“公主啊谢公子肯定是真心待你的你不要不知珍惜啊。”      敌我未分,慕容堇当然不会跟他卿卿我我去。木着脸,躲过青荇的眼神,走过时啐他一口:真会讨人喜欢啊,连青荇都被他骗了。昨夜一直在里殿呆着,不过趁着天亮出去,就让青荇误以为这人多实诚了。      谢书雁好脾气地撑伞跟着她,不在乎长公主的冷眼。他低着头,眼里浮起若有所思的神情:看来,慕容安这事不了,即使他说得唱得再好听,阿堇也不会信他理他的。      当日,细雨绵延几千里,洗刷过威严肃穆的红墙绿瓦、丹墀龙柱。文武百官上朝,在金銮殿外等着新皇登基。大魏皇子和众大臣站在一处,远远见到仪仗后,风流倜傥的谢书雁撑着伞,和大燕长公主一起走来,眼眸缩了缩,想笑未笑。更有慕容安准备好了登基的金黄龙袍,他的属下按部就班地吩咐行程时,慕容堇已经走来了。      她往大臣方向看去,相爷对她点点头,她回以微笑。看都不看慕容安一眼,就走向公主们的方向,准备做哑巴。过一会儿,礼乐奏起,慕容安笑才爬上脸,宦官端着典册要宣读,就听众大臣那边,相爷一派集体跪了下去,“敢问安王爷,可有陛下的退位诏书?或有龙印相传?老臣身为三朝元老,不得不对此执着,望王爷见谅。”      “有堇儿为证。”慕容安当然有准备,他还吩咐下人拿了慕容岳的退位诏书,“这是岳儿亲手所书。”      谁知呀,原本和他商量的好端端的慕容堇,当场变卦,扭头抿嘴角儿一笑,眉眼间全是讽刺,“我一介小女子,可做不了主,那文书也是假的吧。”      “……堇儿真会说玩笑。”听到下面的窃窃私语声,慕容安脸色青了,开始手心冒汗。他身边,立即有人走向公主了。却更有带刀侍卫匆匆跑来,对他耳边低语,“一万将士进京,还有江湖中人帮忙攻城,另有数列精兵出动——属下以为是,传说中的皇朝暗卫。”      “你说什么?!”慕容安最怕这种突发事件了,脸色一下子就白了,人也更慌,完全没了主张。他求助的眼神,立马看向了还站在公主身边的谢书雁。甚至都来不及想,谢书雁怎么还和慕容堇在一起!      谢书雁微笑道,“依在下看,先找个安全的地方,商量国事吧。”      相爷怒目瞪他,恨极这个为慕容安出谋划策的男子,“我大燕国事,和你一个大魏人有什么关系?!”      胥江太子正瞅得兴致盎然,见情势不对,重重一咳嗽,友好地插话,“相爷不要发怒,谢公子现在的身份,可算是你们安王爷的军师——他离开大魏太久,又不为国谋略,此时不算我大魏的人。”      一闹下,众位大臣也纷纷发表意见,吵吵哄哄。首将还不断地报来最新的战况,让人更是心沉如铁。慕容安头昏脑胀,又怕死得很,赶紧吩咐人,“先准备宴席,让大家都去休息下。天气不好,登基大典一会儿再说吧。”      何等草包的决定呀。慕容堇一声嗤笑,和公主们一同躲雨去了。她一心想着外面的战事如何、宫里的兰静如何,并没发现,自己的侄女慕容清,一直傻了般地瞅着谢书雁出神,面红耳赤,疑似发春。      “堇儿,”慕容安喊住她,冷笑,“你跟本王坐一起吧。”      “……是。”慕容堇垂了眼,也知道自己躲不过。索性外边的将士都需要自己来拖延时间,慕容安就算不邀请她,她也会巴巴地缠住他。      众人一同进殿躲雨,人多时,胥江太子走到了谢书雁身边,问他,“是你带的江湖人,进了京吧?谢书雁,你莫不是疯了?!”怎么还帮起他们大燕的人来了。      疏朗清秀的谢小白脸无辜地摊手,嘴脸恶劣,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?”      胥江一滞,眼角余光瞥到了前面的堇公主,好奇心勾起,更低声问,“那我问你,昨晚你做什么了?那个宫女是怎么回事?”      谢书雁脚下的步子停顿,低头很严肃地叹息,然后在胥江太子肩上轻拍,用更加无辜的嘴脸笑,“太子殿下,你真的诚心认为,我会告诉你么?”      “……”胥江承认,他真的败给谢书雁了!他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抽了什么风,要跟这样的人合作。他都不知道队友在做什么,他们在合作什么!      谢书雁察觉到胥江的沮丧,轻笑着安慰,“太子殿下,你放心吧。我们不需要神一样的队友,只需要猪一样的对手——像慕容安那样的。”      不解下,小白脸公子已经抛弃了胥太子,又追着公主的步子去了。英明神武、图谋大略的胥江愣了愣,无奈失笑。谢书雁呀——还真是,让人没法说。      再说众人进了大殿,基本上围坐在一起,边吃酒看歌舞,边等着外面打仗的消息。不断的有小太监传消息进来,慕容安的脸色忽喜忽悲,他向谢书雁使眼色。谢书雁为难,愁眉苦脸地摸鼻子,“我还是按照王爷的命令,监督堇公主去吧——我更擅长这个。”      换言之,行兵打战,他不擅长!      慕容安快被他一口气气死,咬着牙,“谢公子不要忘了,你的命还在本王手上捏着!”      谢书雁犯愁,“我是有最好的办法适合王爷,但王爷肯定不同意。”      “谢公子但说无妨。”      “跑!”谢书雁侃侃而谈,眉飞色舞地给众人展示自己的才华,“古人云,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古人还云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古人更云……嗯啊,眼下大军压境,盛京地势又不利于守,我看呀跑最好了。”      同时奔进来的侍女慌张道,“王爷,后宫失火了!” 作者有话要说:明天继续更新~ 我还挺喜欢谢某人那个“打不过就跑”的方案~ 最后的“后宫失火”,我瞬间自己把自己给忽悠到外太空去了~~ ☆、思无邪   后宫西北角,大火窜天。无数宫女太监奔走扑火,场面何其杂乱。同时,更有两方军队同时攻入了皇宫,烽火猎猎。他们站在皇宫最高的楼宇,能看到不远处的黑红两色交战,正逐渐往这个方向转移。      慕容安怕了,坐不住了。他甚至不知道谁输谁赢,却觉得自己再犹豫下去,什么都要完了。猛然拍案,站起来,“本王要登基!”凶恶地瞪着相爷、慕容堇一干人,“有先皇亲口传位,你们谁敢不服!”      “你口中的先皇,是哪个先皇?”冷冽的声音,从门外传来。      慕容安身形摇摇欲坠,看过去,朱红大门缓缓开启,两方暗卫开路,众侍卫相护,苍白青年负手慢慢走来,脸颊瘦削了许多,眼睛却更加幽亮,身上龙袍的金黄颜色,晃了他满眼。      憔悴的皇帝慕容岳一步步走来,兰妃跟在他后面,看到许多人在场,露出似喜非喜的表情。      “哥哥!”慕容堇哽咽,眼中泪差点就掉落。心神一松,几乎要晕过去。她努力这么久,不过是为了见到慕容岳平安。      “父皇……”慕容清为首的公主跪下。      “陛下万福!”相爷为首的大臣、王爷们也跪下。      万人相迎的气氛中,只有慕容安披着龙袍,像个呆子般,看着慕容岳,满脸扭曲,“你怎么可能出得来?!怎么可能!”为了困住慕容岳,他选了多么隐秘的地方,请了多少机关大师,设了多少陷阱,怎么还能被他逃脱。      “因为朕有一位好妃子。”慕容岳目光从兰妃身上掠过,无悲无喜。他再将眼光转向慕容安时,带一种复杂的颜色,“皇叔,事已至此,你还不服罪么?多少人还在为你牺牲啊。”他指的是,外面还在打着的将士们。      慕容安一生怯懦,先前听了谣言,为了怕慕容岳幽禁他,主动反抗。此时,他做了生平第二件勇敢的事——也更快将他自己推向了死亡。只见他一把掐住最近的慕容堇脖颈,用她护在自己身边,乱挥舞着手中的砍刀,“慕容岳,你还想要你妹妹活着,就、就……放我走!”他知道,慕容岳平生,最紧张的就是他的宝贝妹妹了。      慕容岳脸色果然有些变了,但经过牢狱之灾,他毕竟跟以前的简单冲撞,不太一样了。沉吟片刻,他问,“朕向来待你不薄,你为何要反?这么短的时间,你怎么能召集盛京大部分禁卫军!”      慕容安处于癫狂状态,他不能明白慕容岳在给他机会。疯狂地掐着慕容堇,瞪周围的所有人,“别过来!都别过来!谁的话我都不信!放我走!”      他劫持着慕容堇,一步步往门外走去。皇帝不说话,没有人敢上前,就怕伤害了公主的性命。而且这公主也是冷静睿智的,她断断不会感情用事地大喊一句,“你们别管我!先擒了安王爷再说。”      慕容安钳着慕容堇到了门边,一推门,外面战火纷飞,刀光剑影,一时给看傻了。      骑马的白袍小将在楼下大吼,“陛下,敌军已全部投降!”      吼声振奋人心,响在慕容安耳边,不啻于死亡的催命符。他始终不能明白,到底发生了什么,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中啊,怎么突然就逆转了?!      他手中的剑抖动,听到怀里少女清越的嗓音,“三叔,你小心些手中的剑,我的脖子很脆弱的。”      “你闭嘴!”慕容安向她吼。      “我觉得你可以想想,是现在就死呢,还是以后一辈子呆在牢狱。”慕容堇还在刺激他,她那张嘴,不说话时沉默是金,伶牙俐齿起来,可真磨人的很!      慕容安的心神全部被怀里这个讨厌的小丫头带着跑,气极反笑时,一道冰凉的白光飞向他,尚未感觉到疼痛,脖子上的血已经开始往下滴。那是一把冰冷的软剑,平时藏于人袖中,一旦现人,必见血光。      “呀!”公主们见到了血,害怕地抱肩。      慕容安迟缓地看到,是谢书雁风度翩翩地走向他。思绪,一时间洪水般,全部打开了。太容易服从他命令的谢书雁,说话模棱两可的谢书雁,总是突然消失的谢书雁……云州的全军覆没,昨夜的莫名其妙野~合,刚才后宫的大火……      他忍不住大声狂笑,“谢书雁!”原来从一开始,谢书雁就在给自己设局!原来从一开始,他根本没控制住这个男人!      慕容堇趁着他失神,低头在他手上狠狠一咬,挣脱了他。慕容安却像是没发现她的逃离,只是狠狠地瞪着走向自己的白衣公子,喃喃,“谢书雁,你疯了么……你中了‘枯心’,我一旦死了,你也没救了。”      谢书雁温和地笑,他手中软剑轻轻一挑,耳边慕容岳喊着“别杀了他”。可谢书雁手中剑很快,已经完全刺穿了慕容安脖颈。看他在面前愣愣地倒下去,优雅地擦干净剑上的血花,蹲□,拂上安王爷死不瞑目的双眼,还是笑,低声说着谁也听不到的话,“你恐怕不知道,我平生最讨厌被人胁迫。废除一身武功,一个月油尽灯枯而死——你以为,我很怕死么?”      慕容岳在后面,看着谢书雁的动作,眼神复杂,终是嘴角颤动两下,没说话。谢兰静沉默以对,眉间全是疲累,也懒得理会。      接着便是一系列后事安排,大小繁琐不堪。作为长公主,慕容堇也要跟着听训。她去安慰了各位公主,又跟着哥哥给王爷们大臣们敬了酒。最后醒过神时,兰妃娘娘回去歇息了,不相干的江湖人也都被客气地送出了宫,胥江太子也早已告别离去。      连谢书雁,也消失的一干二净。      旁边也是疲累的慕容岳看到妹妹惘然的表情,心里有话,却被自己强行压抑。他只对慕容堇说,“这些日子,多亏了堇儿。”      “我和哥哥之间,不用说那些,”慕容堇笑一笑,“兰姐姐的功劳,才比我大些。哥哥嘉赏功臣时,可别忘了兰姐姐啊。”      慕容岳面色古怪,勉强转过话头,“日后再谈嘉赏吧,今日朕也很累了。”      慕容堇了然,告别出宫。她坐上马车,掀起帘子回看,烟雨濛濛下的皇宫庄严肃穆,却那么陌生。她知道,有些人,已经变了;有些事,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。有些东西,她不能再错过了——      “青荇,青荇,”堇公主拍着车壁,等车停下,她直接推开了车门,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,裙裾下尾溅上了泥土。      “公主,你做什么呀,”青荇被她鲁莽的动作吓着,也要跟着公主下车。      慕容堇冲她摆手,很少笑的这么肆意,“你们先回府吧,我去找一个人。晚上就回去。”      青荇眼见雨下,公主连伞都不要,更急了,“找谁?让池大哥陪公主去呀……”      “去找新驸马,”慕容堇错身,突然就笑得烂漫无邪,开心无比,“去找那个傻子——愿意给本公主侍寝的人。”     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做。她只是不能错过他了——你可以说慕容堇自私,直到知道他并未做伤害自己的事,才懂得去追。但其实她何必要虚伪呢?      如果她爱他,如果他没有做错事,她为什么还要扭扭捏捏,而不要直接追过去拥抱他呢?!      他在夜空下弹凤求凰的时候,她已经心动了。      他跟着她一起跳下山崖的时候,她没办法拒绝这个人了。      当他抱着她,说出“我爱你,没有下一句”的时候,慕容堇的心,只剩下他了。      她为他伤神,为他哭泣,不肯接受他——都是因为,她爱上他,早不能接受他的背叛。      细雨慢慢大了起来,酒旗招摇,人们都看到,一个狼狈的少女跑在雨中。面上、发上、眉睫上挂着水珠,眼前被雨注挡住,她都只是擦一把,再一脚一个水印,走得欢快,笑得愉悦。她的笑脸那样明媚,比春天最早的花还要好看,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跟着心情愉快。      许是心有灵犀,路的尽头,她看到了谢书雁。他撑着一把山水油纸伞,在和一个姑娘说话。那姑娘,慕容堇认识的,风华绰约,媚骨天生,是谢书雁的红颜知己,萧晴。      谢书雁不知跟她说了什么,她笑起来,声音如银铃,眉眼如花开。      慕容堇有些退怯,没往前走了。谢书雁却像是有所感应,回过头来。      大雨滂沱,慕容堇望着巷尾的白衣公子,发呆。      他打着伞,对她笑,多么的好看。让她呆在原地,从里到外,懵懂迷茫。      慕容堇之前还胡思乱想,如果他没那么喜欢她怎么办,如果他发现萧晴更好怎么办,如果……      但是此刻,她听着雨声,看着那个笑得好漂亮的公子,心跳不受自己的控制。      她想大哭大笑!想又叫又跳!想奔过去抱住他!      她喜欢的人!她爱的人!就在她眼前。走过去不过百步,跑过去不过几顿。他就站在那里笑,仪如霜华,光风霁月。      雨中,少女茫茫发问,语气嘶哑颤抖,“谢公子……你是谁?”      好像察觉到她不可告人的小儿女情怀,谢书雁一个劲儿地笑,向她展开手臂,第一次真正承认自己的身份,“我是谢家三郎,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……阿堇,还不过来让我抱抱?”      她慢慢地走过去,扑进了他怀里,小孩子一样,嚎嚎大哭。      谢书雁眼里的轻佻褪去,手中伞落,反手把她紧紧抱进怀里。      此刻没有纷扰,情之至,思无邪,他们才能真正地抱在一起,像一对情人那般。   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分隔线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   第一卷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:第一卷结束了…… 在云里雾里中,他们相爱了…… 下一卷细嗅蔷薇,先写好久甜蜜戏先,大家有没有什么电视电影动漫推荐给我看的? 原本就计划着两卷,可我好像还是废话多写超了,哎咬着笔杆子再看吧…… ☆、风韵好天真   夏日末,秋日近的时候,慕容堇跟着谢书雁出城玩耍。谢公子说得好,有我这样风采卓然天下无双的美男子陪着,公主自然该多出去走走,让一众无缘的百姓都看清楚:公主你是有人家了的。      他这样夸耀自己的时候,跟着公主久了的侍女们都垂着眼角,悄悄掩下嘴角,想笑不敢笑。堇公主面色微红,在一旁大大方方地嗤笑,掩袖嫌弃他的自我感觉良好,“谢某某,你够了哦。”      “……你不叫我‘书雁’‘谢郎’就算了,连‘谢公子’都不叫了,”静了不过半盏茶,谢书雁哀怨无比,缠着她许久,“阿堇,你已经开始嫌弃我了么?”作捧胸心碎状,望着窗外的火辣太阳叹息,俊秀的小白脸迎着太阳,透出玉石般漂亮的光泽,“想当初,你我还未好上的时候,你如何如何……如今你我才卿卿我我半刻,你就如何如何。公主这样薄情,让人寒心!”      “……”      她再自恃身份高贵又如何?她再嫌弃谢某某的厚脸皮又如何?最后还是被某人拐着骗着哄着,丢下整座公主府,出城玩耍去了。自在府中处理繁琐事务的青荇小侍女,瞅着公主和谢书雁骑马而去,既欢喜又难过,“公主有谢公子陪着,每天玩的花样那么多,开心得不得了。谢公子一人顶我们百人,他相陪,公主府上所有人都形同摆设。可我瞅着,公主太开心,都快忘了自己长公主的身份了。”      她还记得,宫变事后,陛下微服私访,来公主府看过公主一次。当他看到慕容堇穿着平民百姓衣服,和谢书雁有说有笑地进来时,脸色立刻变得无比精彩。幸好慕容岳疼爱慕容堇已经成了习惯,连说一句都没有,自己便回宫去了。      慕容堇虽然说无妨,青荇却替公主担心,太过忽略陛下的存在,怎么能啊。      此时她寻思的时候,正好看到池奕从外头进来,赶紧伸手招呼,和他分享自己对公主和谢公子的担心。      沉默寡言的黑衣男子抿嘴绷脸,若有所思地看着公主离开的方向。在青荇闭嘴的时候,他才默默加了句,“我担心的,却是另外一件事。”      “什么?”      “公主和谢公子每日里形影不离,到底什么时候成亲?虽说我朝民风开放,男女相处不忌,可谢公子毕竟已经住进公主府好久了,惹人闲话。”      “池大哥,没想到你居然也能想到这些啊,”青荇拍手,“等他们回来,我就稍微提醒一下。但愿谢公子收收心,他以前那些不好的传闻,我可是压着不敢让公主知道的。”      池奕嘴角一抹笑,似嘲讽,似感慨,“谢书雁可是不怕公主知道的,他哪里有什么把柄。”他们谢家人……      青荇盯着男人冷硬的侧脸,无声地叹口气,声音低了,“章公子离开公主的时候,我还以为,公主伤透心,说不定随便找个男人就嫁了。那人,八成是池大哥吧。你从小跟公主长大,是最熟悉她最了解她的人了。”      “……青荇,我只是公主府的侍卫而已,公主是我的主子。这样的话,以后不要说了。”      “你莫说自己不曾对公主上心,连谢公子都试探过你的,”青荇笑一笑,神情淡下去,“侍卫又如何?是你不愿离开公主府的,不然……算啦,我随便说说而已。”      她转身就走,池奕却一晃身,挡住了她的路。严肃地盯着少女的眼睛,“这坏公主名声的话,你不能随便说,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。”      “啊?”      “我是从小和公主长大,是最熟悉她的人,”池奕沉稳地一字一句,唯恐自己说快了,对方的人反应不过来,“但我从未想过,与公主在一处。公主也从来没多看过我一眼。你不要以为,青梅竹马便如何如何好。”      “可是……”      “不是所有的感情,都必须牵扯情事。不会追求公主,恰恰因为太了解她,太熟悉她,就和呼吸一样自然,没办法对她动情。她对我的意义,不是你以为的儿女情长,而是习惯。即使我日后娶妻,公主嫁人,我还是会追随公主——就这样简单。”      大抵青梅竹马,旁人传说的如何好,自家人眼里,连生旖旎都很困难。或许正是相识时间太长,才磨去了所有的缘分,只剩相守或相悖的气数。      青荇心口发麻,像被什么压制住,她看着男人冷漠隐忍的神色,慢慢笑,对他伏身,“池大哥,我再不会拿你与公主的事取笑了。”      在青荇和池奕发生口角的时候,慕容堇和谢书雁也恰恰发生口角。并且吵得天昏地暗,差点没把慕容堇气晕过去。缘由实在简单,踏秋嘛,慕容堇提出叫上萧晴和燕松佩,几人一起玩也自在些,谢书雁却以为她在试探自己,辩解了几句那两人有事,慕容堇疑心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……如此如此,那般那般,一来二去的,就吵得不可开交。      慕容堇实在瞧不惯他的多智近妖,“是不是我每句话,你就要拆成一百句来听?是不是我说什么,你都觉得另有深意?”      谢书雁脸色白如纸,强笑两声,“你是说我‘心机深’吧,我本就是这样的人,也多心了二十年。你要看不惯……”      “我自然看不惯!”慕容堇自小在宫里长大,早就厌烦人的勾心斗角。她怎么受得了,自己好不容易喜欢的人,最擅长的,恰恰是勾心斗角玩弄人心。手肘施力,将他一下子撞飞马下。      为怕他真的受伤,她还特意拉缰回头看,谢书雁白衣翻起,落落站在地上,除了脸色很白,眸子很亮,不像是哪里受伤了。      慕容堇哼一声,骑马离去。她想着谢书雁武功那么好,又向来宠爱自己,应该过一会儿,就追上来了。她怕他追的太累,只骑马跑了一阵,就让马停下来,慢腾腾地走着。      他果然很快就来了,风吹动他的雪色衣袂,他走的很悠闲。明明跟在她马后,却也不像往日般,笑嘻嘻地凑上来和她说话。      乡下人看到这么一副奇景:俏丽的姑娘骑在马上,任马随意走着。秀丽的公子哥慢吞吞地跟在马上,也不多话。偶尔马起性子跑快了,那姑娘还拉缰绳要马停下,等着身后的男子挪过来,才继续开始走。      众人了然:这是一对闹别扭的小儿女哇。      走过了市集,晃过了巷头,远离了人群,慢慢地往山上走去。这一路沉默,心事波折,把注意力往两边风景上放去。可惜这小小的山头,除了绿树还是绿树,索然无味,放眼望去,连个小湖泊都不能寻到。      怎么以前就好好的,现在他就不能说句软话呢?      是不是自己真的很过分,他受不了自己的公主脾气了?      该不会他也被她气着,受了什么内伤吧?      慕容堇心情沮丧无比,又因为才学会骑马不久,自小又娇生惯养的,腿根两端被马咯得生疼。大热天,她胸口气闷,自己把自己折磨得快要死了。斜眼瞅去,下面走着的那人,还气定神闲的很,遇上一株草、一只鸟,都能微笑看半天——压根不像自己这么纠结。      慕容堇都不能明白,他们到底在吵什么呀?      公主殿下恨恨地在铁皮马鞍上捶了两捶,就觉得手热辣辣的疼,快痛死了。眼眶中忍了许久的泪珠儿,终于一股脑砸了下去,眨眨细长的眼睫,眼泪掉得更加厉害。      ……真的,好疼啊……      “我说,你又哭什么啊?”谢书雁忍了半晌,还是无法忽视。怪他修炼不到家,还是狠不下心。他自我反省一会儿,回头时,已经变成了忧伤无比地看着马上的泪人,自暴自弃道,“尊贵的公主呀,你要实在受不了,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。”      “……谢某某,你想抛弃我?”慕容堇不哭了,趴□,先前还楚楚可怜的,现在立马就阴沉沉、恶狠狠地瞪他,“你少做梦。”      “……我们分开吧。”谢书雁转头,不忍看她一脸又是哭闹又是发疯的嘴脸,脸都快花了。      “然后你去找谁?萧姑娘,还是别的谁?你这样花心又多情,有几个人受得了你?”      “……我们分开吧。”      “对了我还忘了,你歌喉实在难听,弹琴还只会一首。几桌被你追过的女人坐一起,都只听过你的‘凤求凰’。你敢不敢换个方式?”      “……我们分开吧。”      “你出门从不带银两,回到自家窝里就躺下什么都不干。油嘴滑舌、诡辩难缠,说的话,十句有八句是哄人的。萧姑娘就是被你祸害的,你现在回去,她肯定又要放弃燕公子来追随你。我说你这样差劲,就不能稍微积点儿德么?”      “好吧你赢了。”      谢书雁回头,撞上慕容堇轻笑的眼睛。她向他展开手臂,语调陡然就软了,“谢公子,其实你很好、很好。你愿意怎样就怎样,我再疑心你和萧姑娘的时候……”      “如何?”他被她的笑蛊惑。      “那你就也疑心我和章公子吧。”      “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公主和谢某人第一次发生口角==真是近墨者黑啊,公主也变坏了…… 最后那个梗,今天刷微博时突然灵感一闪……咳咳,下章继续小儿女卿卿我我,亲们不要腻歪了就好……% ☆、春心相向生   她一直很简单。      如果这一刻,她还爱着这个人,那么她一定会争取,永远和他在一起。章从素如是,谢书雁也一样。她没办法说,当初对章从素的喜欢,和现在对谢书雁的喜欢,哪个更多一些。她只珍惜眼下,不放弃眼下。      下了马,她在一旁走路。谢三郎上前,从她手中牵过马,转眼对她妖娆一笑,抬手指了指前面云雾深处的一个方向,“阿堇,我知道这里有个风景不错的,我们去那里玩。”      慕容堇欣然松气,只要不让她来认路,什么都好说。      一路坑坑洼洼的山路,骑在马上还不觉得,走在曲径上,什么藤蔓啊锐草啊都窜出来,粘着少女的裙摆。她苦恼地皱眉头,努力地伸手去扔开那些草簇,又不小心扎了手,惊叫一声,换来旁边青年的愉快大笑。埋怨地瞪他一眼,提着裙裾继续走路。      谢书雁悠闲自在的不得了,牵着马走路,呈现一种随性的美。他嘴里叼着一根草,风吹动他额头的发丝,调皮地挡住他的视线。他混不在乎地偏头,往少女的方向看去,调笑,“阿堇,要不要骑马啊?要不要呀?你看你都走不动了吧,就不要逞强了嘛。”      这个坏心肠的谢书雁!      慕容堇冲他扬下巴,走得再费力也不要骑马,“你还是担心自己吧,可不要上了山,我还好好的,谢公子先倒下了。”      谢书雁哈哈大笑,长排睫毛刷下,眼睛弯弯的,眸心又黑又亮,眉飞色舞的神情,在夕阳映照下,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。这种惊心动魄的美,让慕容堇心口猝跳,盯着他的脸不禁耳根火辣辣的,变得口干舌燥。为掩饰自己的色心,慕容堇转过头,抓着衣袖给自己扇风。      谢书雁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小神情,哎呀一声,凑过去,对着她娇小通红的脸,嘴里没个正经,“小姑娘发~春了?来说说看,要不要我亲一口解解馋啊?”      慕容堇恨死他这股轻松调笑的样子了,索性破罐子破摔,反正她也早就觊觎他的美色了!      只见她冲着谢公子的小白脸微微甜笑,伸出素白纤细的手碰摸他的脸,谢书雁怔愣下,慕容堇手往后,揽住了他脖颈,垫脚对着他的唇瓣,咬了下去。      “唔……”谢书雁吃痛,手上一松,便放开了牵马的缰绳。他顺势伸手,抱住了少女不盈一握的腰,舌尖挑着她的唇珠子,火热地送上深吻。      慕容堇眼睫抖得厉害,眼下一片粉红,却连躲都不躲。他怎么吻,她也学着回应。舌尖在唇上磨嘛,在口腔里转嘛,追着他的舌头嘛,不让他碰到嘛。谢书雁被她的调皮弄得呼吸急促,掐着她的腰把她更深地揽向自己,另一手护住她后脑勺,也是更紧地往自己嘴边送。      他喜爱亲吻她,喜欢她那股子青涩又单纯的少女味道!      “痛……”慕容堇蹙眉尖,趁着他换气的空间,细声来一句。      他又温柔下来,慢慢地缠磨。捧着她的脸,从眉毛到眼睛,细密又缠绵地亲吻……      火红的夕阳跌下山头,照着山径小路,马儿无聊地埋头吃草,一对男女抱在一起深吻。余晖映在他们面上,他们都在笑。郎才女貌,还都是那种特别好看的笑,旁人一看就要失神。尤其是慕容堇,明眸皓齿,笑意干净,少女眼波荡漾的样子,就像一江春山漫过山头,好看得不得了。      突然,慕容堇推开呼吸越来越乱的谢书雁,指着他身后,眸子亮的不得了,撒娇的语气也十足开心,“谢公子,你看呀。”      谢书雁皱眉,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,将小公主抱在怀里,转头往她指的方向看去。原是上山的路上,他挡住了山头过去的一处水洼,绿色芦苇在摇摇飘荡,好大的一轮太阳,要跌进绿水里。      他突然就笑了,再低头亲一亲慕容堇的额头,声调沙哑,“我说的就是那里!走,我带你去看。”      话音未了,他已经拔地飞起,白鹤展翅般优雅华丽,掠水而过。      慕容堇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飞了,几乎是他说话的同时,便本能抱紧了他。      这次,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贴着他的胸口,窝在他怀里,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安危交给这个男人了。不用矜持,不用害羞,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,大把大把的耐心,好好地享受情人一处的快活。      她看到他的脸,玉石染红,更加美好。她感受到他抱自己的力度,以绝对保护的姿势。她听到他的心跳,跳得和她一样快。      ——谢公子,我真是……喜欢你,喜欢的没办法呀。      慕容堇在心中默默说,又默默发笑。直到谢书雁带她到了自己先前说的地方,低头拿额头碰了碰她既冰冷又滚烫的小脸,调侃,“哟,堇公主还没发~春够么?”      怎么会够?怎么会够!喜爱他,她永远不够呀。      慕容堇微笑,被青年护在胸前,看着面前壮阔的美景。      这是一片浩大的芦苇荡,生在水洼旁,众鸟飞腾,落日跌入。一簇簇的绿波跟着风追赶,不知名的鸟叫嘹亮清脆。植物清新的气味在风中传荡,像海浪一般席卷而来。到处都是绿色,绿色上染了红色,辉煌又灿烂,像生命一样,让人敬畏的美。      渐渐西沉的斜阳边,观看芦苇荡的少男少女,屏息含笑,手牵手,转眼互看时,又忍不住低下头,相拥相吻。      她是个怀春少女,他是她的心上人。此一刻,她只想和他永远这样,亲吻下去……      他看着她的眉眼,从没有一刻这样欢喜过谁。欢喜到极致,心脏都跟着颤抖。他都想放弃所有的雄心壮志,抛弃所有的利益阴谋,就这么抱着她,到世界末日。      他(她)怎么就这么好!怎么就这么让人喜欢呢。      夕阳慢慢落了,马儿不要了,二人手拉手,往山下走去。慕容堇不要什么公主体面了,向自己的心上人伸手撒娇,“我腿麻了,走不动了。”      “你可算走不动了,”谢书雁耸着肩笑,调侃她,“我还以为哪来的女大力士,比我还能走呢。”在她面前蹲下去,“来吧公主,扑倒在下吧。”      慕容堇不客气地扑在他背上,让他背着自己往山下走去。自己只需要乖乖的,或许还能睡一觉呢。可怎么睡得着?她这么欢喜的人,就在她眼皮子下,她看都来不及,怎么舍得睡。      凑过去,趴在他脸边,盯得谢小白脸的脸慢慢烧成红云。她心里偷笑,还是光明正大地看,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愉悦。      谢书雁咳嗽,“阿堇,我心情太好了,想唱曲子来着。”      “额,”慕容堇微吃惊,想起他那不敢恭维的歌喉,面色扭曲一下。又想起他这么难听的歌喉,恐怕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展示,心里又有一些喜悦涌上。于是轻轻掩住自己的耳朵,娇声拿下巴点他的肩,“那你唱吧唱吧,我堵住耳朵不听就好了。”      谢书雁很高兴有人不嫌弃自己的歌声,展开喉咙便吼了一嗓子,声音大得不得了,吓飞周围向西飞去的归鸟:      “我是一只雁你是南方云烟      但愿山河宽相隔只一瞬间      我飞上青天你就在山之巅      但愿山与天永远碧蓝相间”      在漫长的下山路上他一遍遍地唱,情绪越来越激昂,声音越来越大。慕容堇悄悄放下了堵住耳朵的手,听他唱曲子。她恍惚觉得,他就是歌曲里的那只雁,展翅高飞,在努力地奔向自己。      慕容堇笑,听了许多遍,总算听出他的调子了。轻轻地和着,跟他一同唱起来。女声娇脆悦耳,和着男声沙哑不在调,竟也别有一番风味。他们唱了一遍又一遍,一直到走下了山路。      谢书雁都舍不得放开她了,“阿堇,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唱曲子、还不嫌弃我的人。”      慕容堇掩住嘴角,憋回去自己眼睛里的笑,“好啦谢公子,你不用太感动啦。我要和你过一辈子,这点忍耐力,总要有的吧。”      “……你想……一辈子?”谢书雁惊愕,神色有点儿变了,“我倒是不怕,就怕你自己后悔呢。”      好端端的气氛,一下子就被他自己搞僵了。慕容堇瞅着他微不自在的样子,心神恍惚一阵,慢慢把手放到他手心,低声道,“……那我,也认了。”      “辛业七年,这是我慕容堇最快活的一年。即使日后野火催,铁水浇,我也会百折不屈地坚持,绝不后悔。”      夜色下,谢书雁看着她静得出奇的侧脸,默默无言,心中也跟着她一同说:      “这也是我谢书雁此生最快活的一年。”      有人在后咳嗽,“公主……谢……谢公子,你们怎么还在这里?” 作者有话要说:温柔戏写得我麻死了==下一章先进入剧情吧,再这么麻下去,我就疯了~~ 然后呢,我腰酸背痛我好累,明天一定要休息一天~嗯嗯! ☆、妾有今日恨(1)   大晚上,慕容堇和谢书雁是被章从素捡回去的。一路月光相随,纵横交错的枝叶影子落在地上,拖着三个人沉默的脚步。一直回去了潦倒的小屋子,书生样的青年开了木门,慕容堇有些受不了三人之间的古怪气氛了,叹口气,望向谢书雁,“章公子晚上还要读书的,这里离城也不远,我们不要打扰了吧?”      月色流在谢书雁脸上,白霜一样清冷的颜色。他捣着下巴,刻薄又温柔地笑,“三个人呆一屋子,确实挤了些。”向面前男女拱手,自己说天气热,去外面吹吹风。      “喂,喂喂,喂喂喂。”慕容堇觉得他必然误会自己了,可她喊了几声,他只背身摆了摆手,姿态很随和很放心的样子。不知中了什么邪,看他白衣翩翩在风中走动的样子,她发起了呆。      是心脏突然就抽痛,觉得难过。好像他在黑暗中,一直走一直走,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。      已经变成了平民的章从素摸索着,点亮小屋的一盏油灯,昏黄光亮下,他看到公主站在门口的样子,心脏也那么停一刻,举着灯到她身边,和她看一样的风景,低声,“他们都说,长公主喜欢谢公子,我还不信。原来是真的。谢公子现在置气着,公主该去看看……男人,总是喜欢口是心非。”      他的语调落在“口是心非”上,小公主心跳了下,脑中有什么一下子就划过去了。没吭气,她定定地看着外面,谢书雁没有走远,在小坡上挑了一棵葱绿大树,坐了下去。他抬头看月亮,又回头对这个方向笑。有些人,就连置气,都会很冷静。      慕容堇回笑,话却是对着章从素的,“他总是不高兴我跟你在一起,觉得我对你旧情难了。”      “……”旧情难了?!      “同时,他好像一直觉得,感情玩一玩就行了,不需要一辈子。”她走进了小屋子,寥寥的声音,在夜中听起来很难过,“他好像没办法相信,这个世界上,总有人比他想象的,还要喜欢他。人啊,是多么的感性,情感啊,是多么的美好炽烈。”      这真不是十七岁少女会说的话,可是慕容堇就是这样想了。      当她突然说起萧晴的时候,谢书雁的心里,一定在怀疑慕容堇为什么试探自己。她说起“一辈子”的时候,谢书雁的表情,一定是错愕。他会说天下最好听的话,会把星星月亮都送到你跟前,就是没办法确信——一段情感,对错与否,长久与否,控制与否。      章从素目光移到慕容堇脸上,发现她竟然还在笑,是那种自嘲的笑。一直以为慕容堇只会骄傲,只会冷漠,原来她也能是情窦初开的少女,一个笑,又心酸又无奈。可惜,这样的笑,是给谢书雁的。章从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谢书雁怎样的人,慕容堇朝夕相处,比自己更清楚。他也没什么立场劝说的。于是在桌边坐下,随手翻起一本书,神思恍恍惚惚的。      一会儿想到那天春雨,少女嫁衣鲜艳,决然地转身离去。一会儿又想到盛京城郊,老父亲感叹着扭头,说公主多好你真不懂事。再一会儿,还想到马车驾到山头,她跟着他一起跌下悬崖,尘烟滚滚,他看不见她……      慕容堇很快从失落的情绪中解脱,坐在章从素旁边,眼睛放到了他摊平的书上,“你打算参加今年的秋试么?还想做官?”没等到男人回答,她兀自笑,“是了,你喜欢做官,还因此拒绝我的婚事呢,我问了个傻问题。”      婚事……      章从素手指被烫伤般颤抖,差点弄翻烛台。他低着头,看白纸黑字的书册,笑,“除了这条路,我还能怎样呢?公主,是我自己选择了一条绝路呀。”      他们二人在屋中,说了几句闲话,就面面相觑了。人和场景都不对,处处尴尬。慕容堇受不了,走出屋子去,她吹吹风,想看看谢书雁在做什么。就爬上了那个小坡头,站在好大一棵树下,呆愣。      她看到谢书雁怀中兜着太多发光的萤火虫,亮晶晶的。白衣鼓胀,他在风中张开口袋,满满的萤火虫飞出来,绕在他衣上、发上、脸上。谢书雁站在黑夜里,仰头看着萤火虫,神色专注又懵懂。      好像一切欢声笑语都不见了,慕容堇总记得,他站在黑暗边缘,露出小孩子一样的眼神。      一时间,慕容堇想到了谢兰静。想到她那句话,“我怕黑,怕寂寞,怕只有一个人的世界。我不想做谢家人。”此时的谢书雁,也给人很难受的样子。      黑暗里的谢书雁,静悄悄的,或许在想做错了什么,失去了什么,伤害了什么,放弃了什么,又得到了什么……      他一点儿也不开心——即使白天的时候,还和慕容堇又玩又笑的。      可是她希望他开心一点。      慕容堇压下心头的涩涩感觉,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,走进萤火虫包围的世界,拍着手笑,“是弄给我看的么?真美啊谢公子。”      谢书雁愣住,属于他的世界,一片黑暗,只有她的笑,在发光。时光过去,一切都会恢复黑暗,她的笑,还是一样的美。真是一个天真的少女,不过漫天萤火虫,就能让她满足。可是看到她满足,他也觉得不那么难受了。于是,他也慢慢地跟着笑,“你喜欢就好。”      在小公主很高兴的时候,萧晴萧大美人一点也不高兴。谢书雁来她这里做客喝茶,她只靠着墙头,勾唇一个劲儿地冷笑,“你很喜欢堇公主吗?真是疯了,谢公子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大燕做什么的吧?”      谢书雁坐在窗口,一手放在屈起的膝头,往下看来往行人,白着脸,不言不语。      很少有时候,萧晴能把谢书雁逼得无话可说。通常的情况,都是她巴巴地跟在他后面,他指东,她绝不朝西。很多年了,萧晴从青涩少女到风韵美女,一直追在他后头,她还以为,要追着他,一辈子都追不上……现在,他不想走了,她怎么办、她怎么办?!      萧晴眼眶红了,冲过去蹲下,抓住他修长的手,“三哥哥,你不能这样!你再铁石心肠,难道也不想回家么?我们巷口的歪脖子树,卖书的许伯伯,炒栗子的唐姨,那么多小伙伴……你都忘记了么?你都不想回去了么?”      “你说青显……”他的故乡,是玲珑的江南水乡,桃李芬芳,吵吵闹闹,管弦咿呀永远带着糯软音。生在青显,死在青显,是多少辈人最满足的事。他叹气,“我中了‘枯心’……不知道,还能不能回去。”      “我和三哥哥性命相依,三哥哥死了,我也回不去了。”萧晴眼里的一滴泪掉在他手上,趴在他膝上哭泣,哽咽着,“三哥哥,你不能死。燕松佩一定会拿到解药的……我们一定会回去青显的。”      谢书雁眼里带份动容,歪头看萧晴,见到她眼中跳跃的泪水。有多长时间,萧晴变得独当一面,都没在他面前哭过了。轻轻伸手,为她擦去脸上的泪,低笑,“萧姑娘想念故乡了?也是,十年了,萧姑娘该想家了。萧姑娘当初,就不应该跟着我出来。”      “我跟你十年,都不能让你改口,叫我一声‘晴儿’。”萧晴从他膝头抬头,泪眼朦胧中,明明想妖娆地笑一个,却催出了更多的泪珠子,“你别骂我不懂事,我就是想跟着你。我逃离家门,就是为了找你啊。明明是你说的,谢书雁总有一天,会风风光光地回去的……三哥哥,你不能说话不算数。你不能,不让我回青显。”      谢书雁别头,没说话。好久,在萧晴抽噎声小了,才听到他低微的咳嗽声,抚着胸口笑,“我当然,一定要,风风光光地回去。”他抬起的眼眸,黑沉无底。苍白的脸孔,下巴尖削。      自从中了“枯心”,他瘦了很多。      谢书雁闭下眼,又很快睁开。脑海里,出现一盘纵横厮杀的棋局,黑白交映,生路死路一条条逼到跟前……一瞬间的事,百千个主意又在脑中生成了。喃喃自语,“我是谢书雁,只要我想做的事,谁也不能拦我。”      谢书雁整理好自己的状态,又吩咐萧晴一番自己的计划,还关心了下燕公子什么时候能找到他的师兄。当事情都安排好后,他才振振衣袂,出去了又是往日风采卓然的谢公子。      萧晴躲在帘帐后,看到谢书雁走上了街头,往公主府的方向去。心中又气又恨,凭什么他还是不放弃慕容堇?他分明都舍不得对慕容堇下手!      三哥哥,既然你不忍心下手,便让萧晴来吧。我总是……不忍心你痛苦的。      正想着,侍女从外面回来,告诉她一个惊天消息,“姑娘啊跟你说,陛下要纳相爷家的蔺彩惠蔺姑娘为妃,传遍了街头呢!可怜兰妃娘娘,以前大家都说自她入宫,陛下再没纳过妃子。” ☆、妾有今日恨(2)   蔺彩惠入宫的时候,相爷用了很大的阵仪相送,十里百姓都去围观,看这位刚入宫就做妃子的姑娘,是何等幸运。还有些心酸的大臣不屑道:不过仗着父亲有些本事,女儿入宫也是个小妃子,能有什么大作为。      那天慕容堇恰好跟着谢书雁出去玩耍,晚上回来才知道了这事。她轻轻哦了声,便摆桌准备吃晚饭。蔺彩惠要入宫,是她早就答应过相爷的,没什么好说的。      一直到入了秋,王爷们纷纷要离开盛京回封地。慕容岳撮合了一场浩大的家宴,给王爷们送行。在席上,慕容堇才算是第一次见到蔺彩惠。      她是很柔弱貌美的女子,身形纤弱,倚在慕容岳身边,羞涩又恋恋地给皇上夹菜。慕容岳回头跟她说话的时候,她兴奋得脸蛋通红,眼睛都发着光。王爷们在外宴不和妃子们同席,她就一个劲地围在慕容岳身边,“陛下”“陛下”说个不停。      跟着慕容岳许久的妃子们都在强颜欢笑,手端着杯子恨不得泼到小狐狸精身上。有心细的,都转头去看慕容岳原来的宠妃,兰妃娘娘。      慕容岳也转眼去看兰妃,她坐在离慕容岳隔三个位置的下座,容貌仪态都是一等一的好,和平时并没有不同。吃饭、饮酒、猜谜,和周围的妃子们说说闲话。以前她是宠妃的时候,再温柔娴静,大家都讨厌她,可现在谢兰静还是温柔娴静的样子,蔺彩惠已经上位了。大家觉得,兰妃真可怜,也愿意跟她说话。      再说,兰妃娘娘的脾气一等一的好,你再用言语嘲笑讥讽她,她都柔柔地笑,压根不放在心上。很少有人,能真心讨厌这样的女子吧?      谢兰静敬酒的时候,碰上长公主探寻的目光,她抿唇儿一笑,示意自己很好,又转头猜谜去了。      慕容清悄悄走到了慕容堇身后,压低声音,“我不喜欢蔺姑娘。”      “是惠妃娘娘,”慕容堇轻声应,“不用你喜欢,哥哥喜欢就行。”      “小姑姑喜欢她?”慕容清惊讶,垂下眼角瞅着慕容堇的一举一动,“我以为,小姑姑和兰妃娘娘关系更好。”      谢兰静?      慕容堇笑,其实她也没和谢兰静关系很好。只是好多年,哥哥都很喜欢谢兰静,她也就跟着喜欢了。现在啊,她有些跟不上哥哥喜好的速度了——喜欢一个人,这么容易!不喜欢一个人,也这么容易!      下边小女儿们说着话,慕容岳突然喊她,“堇儿,跟我去外头,和叔叔伯伯们说说话。”      慕容堇答应下,走过去,目光探向还跟着哥哥的蔺彩惠,眼神玩味,“惠妃姐姐,难道你要跟着皇兄出去吗?”      蔺彩惠被她说得面色顿白,她本来不该还跟着慕容岳,可就是一腔小女儿心事舍不得离开陛下。现在被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长公主语调平淡地来这么一句,都快吓哭了,余光瞅向慕容岳求救。      慕容岳看也不看她,只是示意慕容堇跟随上自己。太监宫女在旁边暗示,蔺彩惠还是舍不得走,终于让慕容岳不耐烦地来了句,“你跟兰儿她们先玩吧,朕一会子再找你。”      慕容堇被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一路簇拥着往外,却仍回过头看。眼见听到陛下点名的兰静不得不站起,温柔地握住情敌的手,用开玩笑的口气说,“惠妃新来,有些规矩不懂。要讨好咱们陛下,可一定先要过了堇儿那关的。”      慕容岳察觉到妹妹的走神,摸摸她的头笑,“走啦,不要看了,你又和她们不熟。”可连他自己,都回过头,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兰静——谢兰静扶着蔺彩惠入座,介绍她和宫里的妃子们说话,实在八面玲珑的很。      一径在宴席上,慕容岳和王爷们好一番商量。他要削权,王爷们打马虎眼。双方闹得僵住时,又开始一轮轮地敬酒,诉说朝廷的艰辛。王爷们无奈,只能争取些更多的利益。      慕容堇沉默不语,哥哥让她喝酒,她就喝;让她笑,她就笑。在外面这个宴会,长公主只是用来拉近和皇亲们的关系的,政治上那些事,她必须不懂。可是今天,已经好久不和慕容岳独处的她,也发觉,哥哥真是变了好多。      以前他尚需要兰妃姐姐陪着批奏折,现在都可以舌战群儒了。以前他会关心慕容堇喝多了酒会不会难受,现在提前就让她喝醒酒汤,宴会上全部注意力就可以放到正事上了……原来时间晃过去,人的改变真的好大。      商量好了政务,慕容堇又和哥哥回到□妃子那桌。慕容岳才想起沉默的小妹,把她看了又看,高兴地拍肩,“堇儿今天怎么不说话?是怪哥哥冷落了你吗?没办法啊,朝事太麻烦了。不过你放心,等把他们送走了,今年的秋试就开始了。堇儿到时可以去看看,有看中的人,咱就先备着。”      “……!”慕容堇一激灵抬头,声音都不自禁绷住了,“看、看中什么?”      “挑驸马啊!”慕容岳很自然地接话,设想美好的未来,“朕已经跟今年的主考官们打好招呼了,也提前给大臣们说了说。今年来盛京参加秋试的,人才济济啊!堇儿你也不小了,得赶紧准备婚事了。可别说哥哥武断,驸马人选,你自个儿挑。”      “我挑?我挑什么啊!”少女一下子暴躁了,气势汹汹地瞪他,“我不要你给我挑的那些人,他们文成武就,就会对我好吗?章从素还不是样样好,为了不娶我,都闹成什么样子了!我不嫁你给我挑的那些!我自己有喜欢的人。”      “你喜欢谁?你想嫁谁?”慕容岳冷脸,严肃地警告她,“谢书雁么?朕不同意!”      “为什么?!”她大声喊,无法接受。      “他姓谢,是青显谢氏三郎。就冲着这点,我绝对不同意。”慕容岳脸色好不缓和,只愈发阴沉,“我大燕长公主,怎么能嫁给谢家人?可笑之极!”      “……”慕容堇先是呆住,没想到慕容岳会知道谢书雁的身份。谢书雁从来没特意表露过自己的身份啊,她也没提过的。当即大叫,“你调查他!你瞒着我调查他!你以前从不这样的。”      “你以前也不欺瞒我的。可最近……难道你没瞒过我事情么?”慕容岳沉着脸,对妹妹的大呼小叫嗤之以鼻,“兰静是谢家四女谢兰静!你早就知道,却也从来没跟我说过。”      “……原来,这才是你突然冷落兰姐姐的原因,”慕容堇一下子就明白了,人也静了,心也凉了,“你怎么了?谢家人怎么了?谢公子帮你瓦解了安王爷的势力,兰姐姐救了你出来。你不喜欢谢公子就算了,可怎么……连跟了你十年的兰姐姐,也不信任了呢?”      “我不信谢家任何一个人,”慕容岳冷笑,“十年?!我怎么知道,她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什么势力?慕容堇,你最好也离姓谢的远一点,不然……”      “不然你要杀了我吗,哥哥!”慕容堇瞪大眼看他,轻轻接话。她漆黑沉静的眼眸,难过又伤心地看着他。一层水渍,沾在卷起的眼睫上。“你连我都不信了吗,哥哥。”      沉默,游走在两兄妹间。慕容岳动容,看妹妹伤心的样子,嘴角颤动两下,又不知如何开口。      堇儿是他亲妹妹,他从小抱着她长大的。全天下都抛弃他了,堇儿也是他一个人的妹妹。      他明明是最信堇儿、最疼爱堇儿的。      可是为什么呢,看着慕容幽黑得透亮的眼睛,他无法坦荡地说出“信任”。有一些东西,在他被关在牢狱中不见天日的时候,就已经悄悄改变了。连他,都觉得难受。      僵持的时候,突然传来妃子们的惊呼声,几个服侍的太监跪过来惊慌,“陛陛陛下!兰妃娘娘晕过去了!”      慕容堇和慕容岳对视,仍站了很久。那边乱哄哄的声音越来越焦急,慕容岳才缓缓移开了眼睛,对太监说,“跟朕看看去。”他丢下慕容堇,落荒而逃。      少女公主在原地落寞地站一会儿,看他们都惶惶地走来走去,皇上抱着昏迷的兰静回后宫去了,蔺彩惠一脸惊慌骇然,只一个劲儿地喊不管自己的事、只不小心撞了一下。每个人都急躁的不行,反倒是沉睡的兰静,那么的静。      阳光打在她透明的脸孔上,肤色皙白。      一瞬间,慕容堇觉得,好没意思。      她没再跟过去了,在后宫外等了等,有侍女欢喜地来回话,“惠妃娘娘要奴婢跟公主说,是喜事呢!兰妃娘娘怀孕了,宫里在大赏!陛下很高兴,夸惠妃娘娘撞得好呢!公主和兰妃娘娘关系好,要不要去看看兰妃娘娘呀?”      没理会小宫女,慕容堇讥诮一笑,懒得理会怎么就这么巧。她转身,往宫外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今天入V,明天三更。 我很渣我知道~~心情不好地码字去。 ☆、何许太无情(1)(一更)   长公主站在宫门口出神,相隔几十米的地方,就慢慢转进了百姓生活的地方。那里人来人往,小贩吆喝、行人驻足,吵吵闹闹的好不欢快。她有些羡慕那样的生活,手抓着腰间垂下的流苏,身子往前倾了倾。      公主府的马车还在旁边等她呢,青荇叫了好几声,“公主,咱们回去吧。”      慕容堇回头看青荇,想了一会儿,问她,“谢公子在府上吗?”      “公主怎么每天就记着他?难道他不在,公主连家也不回了嘛。”青荇嘴快抱怨,但注意到公主沉默又专注的眼神,还是叹口气说实话,“公主进宫的时候,谢公子就离府了。他说找萧姑娘说点儿事,公主不用挂心。”      慕容堇胸中一口闷气排出,又被另外一股子气堵住。萧晴萧晴,他怎么总是和萧晴在一起?      长公主骄傲着呢,心里再不痛快,面上也摆着轻松的笑,“我不回去了,我知道他在哪里,去找他。”      “那我和公主一起……”遭到慕容堇一瞪视,青荇沮丧爬进了马车里,“那我还是回公主府看花养草吧。”自从慕容堇和谢书雁感情好开始,就嫌弃身边有人跟着了。可公主不在意,青荇还是不能忘了提醒啊,“公主,别忘了探探谢公子的口风,他要是愿意,就来做驸马呗。”      驸马?      慕容岳的脸浮现在脑海中,阴沉沉的越来越清晰,突然就压得她喘不过气,“谢书雁么?朕不同意!”      他不同意,他不同意……他凭什么不同意!      青荇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堇强笑了一下,苍白着脸转过身。她还担心公主怎么了,慕容堇已经丢下公主府的马车,往闹市里去了。青荇无奈,只好任由公主去了。      再说慕容堇,只隐约记得萧晴住在哪里。她心绪不宁,一路都浑浑噩噩的。一会儿是哥哥的表情阴晴不定,一会儿是惠妃小女儿神态在赏花,一会儿又是日光下,谢兰静幽凉沉睡的面孔……所有的事情压过来,洪水般迅疾又猛烈,害怕惊恐的感觉在血液里游走。她整个身子都有点儿发颤,咬着牙关,憋了一脑门冷汗。      那种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的感觉,让她怕的无处可遁。放眼望去,陌生人毫不关心,亲人如同蛇蝎。没有一个人,可以让她依靠、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吗?      “长公主,你怎么了?”眼见她要撞着前面的人,旁边有男人伸手拉了她一把。      慕容堇心惊,蜷紧布满了冷汗的手心,扭头看到拉住自己的人,剑眉星眸顶天立地,对她笑得天下太平。看到她呆呆的样子,来人很担心,“长公主,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?”      是燕松佩!      看他的装束打扮,风尘仆仆,是刚刚回京的样子。熟门熟路地领着慕容堇往一个方向走,解释,“公主是找谢公子吧?他应该和萧姑娘在一起,我带公主过去。”      “……燕公子,你什么时候离京的?怎么又回来了?”他们的那劳什子事,慕容堇是一点都不知情的。她不知道谢书雁中了“枯心”,也不知道“枯心”是燕松佩师兄研制的半成品。她仅仅知道因为某些事,燕松佩要娶萧晴。      燕松佩犹豫下,含糊道,“我帮萧姑娘拿了些药,回来看看她。”他怕慕容堇再问下去,就加快步伐赶路。好容易找到目的地,却是看到一方舞台上的萧晴,呆住了。      盛京一方小小的舞台上,火红舞衣的女子跳起舞来,眉眼一折一弯灵动无比,花开花谢都在她旋转的身姿上。周围的观众都为她喝彩,她跳得惊魂摄魄,目光却只肯流连在人群后、帘子挡住的半个白衣影子上。      她在看帘幕后的人,青青子衿悠悠我心,那人不在乎她的心。      不知人群里,也有同样英俊的公子,用同样的眼神,在看着她。      有城中富豪,惊艳于萧姑娘的舞功。吩咐下人去买了烟花来放。      但见烟火飞上天,五颜六色炸开来,花瓣伸展开,映着萧晴的艳色无边。这烟花焚城一般美丽的舞,令所有人窒息。她跳了一段后,还笑嘻嘻地跟大伙儿说,“今儿个我是为三哥哥跳的,大伙儿乐呵乐呵就好了,不用给我赏钱了。”      她打算留在盛京,暂时不需要在江湖上走动,当然也不需要银两了。在她话音一落后,人群又炸开了锅,纷纷猜测:那什么三哥哥是谁啊?      人挤来挤去,慕容堇被燕松佩拉出了人群。她皱了皱眉,燕松佩眉心沉沉地回过去,盯着那方舞台上,女子妖艳的脸蛋看了一会儿。转过头时,尴尬又抱歉,“萧姑娘只是玩笑话,公主不用放在心上。”      慕容堇哼了哼,她当然没放在心上。萧晴挑衅她,又不是第一次了。但她很好奇啊,燕松佩不是说要娶萧晴么。看到萧晴和另一个人男人告白,他也不生气吗?      燕松佩拜托她,“在下突然想起,刚刚回京,还没来得及跟萧姑娘说一声。在下想送她一件礼物,劳烦公主帮个忙挑挑,女孩子喜欢什么物什。”      “燕公子,你是打算在后面守着萧晴一辈子了?”听到燕松佩这话,慕容堇才觉得有点儿意思。      “嫁给我,确实委屈她了,”燕松佩低声叹气,“萧姑娘喜欢的人,也不是在下。”      “你是江湖上‘双雁公子’中的燕公子,出身名门,武功不凡。多少好女儿都倾心于你,你还不为所动。他谢书雁算什么?谢家三郎的身份不能宣之于众,还要躲藏谢家的仇人。他只能说,他无父无母,是孤儿出身!他在江湖上辗转十年,得到各大门派的尊敬,是很了不起。可那又怎样?他一朝遇难,只要你一句话,就能解他危机——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出身名门,你生来,就比他更能在江湖上立足。”      “他谢书雁就是在江湖上拼打一辈子,也不可能有你燕松佩的地位高。你什么都不缺,眼下不过一个萧晴,就让你说出‘委屈’她的话。”慕容堇讥嘲他,“燕松佩,你可以更没用一些。”      慕容堇这话算是说的比较重的,想来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接受自己“没用”。      不过燕松佩只是笑了笑,继续带路,“长公主这样讲,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,想说什么都可以说,反正在下不能冒犯公主。在江湖,我确实地位远高于谢公子,但我从不想以身份压人。我很敬佩谢公子,他比我更有手段,萧姑娘喜欢这样的人物,是她很有眼光。公主不也一样喜欢谢公子么?说这样的话,也不过是激我排挤谢公子吧。”      走进了一家珠宝店,少女公主举起一枚绿玉簪子微笑,深深看他一眼,“我和你不同,我很享受我所拥有的一切。燕公子,你的身份是一把利器,只是你一直不懂得加以利用罢了。”她说完话,玉白小手转了转,将簪子递给他,意有所指,“燕公子,你想要鱼儿上钩,总得撒网投鱼虫啊。”      燕松佩接过公主挑好的如意簪子,绿色玉石雕琢,水滴一样晶莹。细碎如雨点的流苏垂下,密密可亲。他一看之下就很喜欢,想象这簪子送给萧晴,萧晴必然也是开心的。同时,他也抬头看漫不经心的慕容堇:以前只把她当做骄傲的小凤凰,什么也不懂,现在才知道,这只小凤凰能有现在的样子,也必然付出了很多。      慕容堇说,要他撒网投鱼虫,鱼儿才会上钩。燕松佩失笑,那鱼儿都上钩了,可又瞅着别的网,这要他怎么办呀?      这是燕松佩和慕容堇,与萧晴相遇时,燕松佩的心中所想。      他们看到了一番半春~宫。      侍女说,“姑娘在楼上。”      慕容堇说,“我不找你们姑娘,我找谢书雁。”      侍女面色有些古怪,回答说,“谢公子也在楼上。”      这话一出来,慕容堇脸色就有些变了,她提起裙裾上楼。燕松佩察觉不妥,拉了下公主。却被慕容堇回头狠狠骂道,“你要做缩头乌龟,别拉着本公主一起!”      不管不顾、无所畏惧,没什么让她低头。这就是堇公主啊。      他们推开门,看到厚重帘帐拉住,一道观音屏风倒下,一室飘着暖香。女子男子衣物扔了一地,肚~兜亵~裤缠在一起,暧昧地往唯一的大床方向去。两个毫无干系的男女站在门口,看这一室春意,顿时都觉得难受。      燕松佩收紧了怀中的如意簪子,打算劝说慕容堇离开。      慕容堇恍恍惚惚觉得天要塌了,可她偏偏不认。她瞪大了漆黑漂亮的眼瞳,紧紧地盯着屏风后、帐子后的人影,好像要看出一个洞来。她大声说道,“我不打算走,要不要出来,你看着办吧。”      过了片刻,传来窸窣的穿衣声。燕松佩关闭了门,阻止外面人的好奇心。整个过程,慕容堇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帘帐。终于帘子被一只苍白的手掀起时,燕松佩看到了慕容堇眼下滑落一滴泪。      是谢书雁站在那里,与慕容堇对视。 ☆、何许太无情(2)(二更)   好像谢书雁做出什么事来,慕容堇都不觉得奇怪。总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,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,砸得自己所有神经都嗡嗡嗡地响,还能很冷静地想事情。      她看到青年只穿着单衣,站在帘子边看她。衣衫单薄,长发披肩,脸颊是瘦而窄,颜色白如纸。他的眉秀而长,黑色的瞳孔盯人的样子,像要吸食魂魄般碜人。      萧晴本是笑嘻嘻地走出来,她面上带一抹微红,秀丽如云的长发一直到了脚跟。穿着松松的粉色纱衣,手中摇一把扇子。本来想说什么的,看到慕容堇身边的燕松佩,脸色一下子就变了,“你、你不是、不是……离开盛京了吗?”      燕松佩笑不出来,将头转过去,“我刚刚回来,萧姑娘。”      两两相望,许多感情消磨又沉淀,不知改变了多少。他体谅她,愿她被世人温柔相待。可惜,她不体谅他。他以为,两人之间就算没有爱情,也是有别的感情在的。萧晴不至于、不至于……      良久,他低头,缓缓笑了。      萧晴看着燕松佩,光明磊落的黑衣青年,他的手抚在左胸口的方向,像在摸索着什么。她不知道那里有根簪子,也不知道他赶了多少路回来为见她一面,更不知道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。      燕松佩小心地控制着自己情绪,他好几次抬眉头,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。最后一次,他才哑声说句,“我失态了。”转身大踏步离开屋子,还关上了门。他始终没办法,去质问她。      萧晴眼睁睁地看着燕松佩出去,她第一次,觉得对不住他。这个对不住,延续到——慕容堇也转身了。      谢书雁神色终于动了,他凄楚万分地盯着少女的背影,数着她的步子,又看她停住了步子。      慕容堇回过头,竟笑了,“不成。”她不是燕松佩,谢书雁也不是萧晴。旁人走过的路子,才不是她要走的!      她沉眉吸气,知道谢书雁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。她心里难过,却能平静地抬头,跟萧晴静静说,“你舞跳得比我好,长得也比我漂亮,和他的情分也比我深。你唯一不如我的,是不管虚情假意还是情深意切,他爱的人,都是我。如果你一定要和我争,我不会放手。”      萧晴表情木然,没说话。      谢书雁松口气,道,“这才是我认识的阿堇。”      慕容堇轻飘飘笑了下,还是不多问一句话,推门出去了。这次,是谢书雁拦住了她。他走过来,摸摸她冰凉的手指,温柔道,“等等我,我和你一起回去。”      “回哪里呢?”      多心的谢三郎终于发觉了她的不对劲,沉默一下,才答,“你想去哪里,我都跟你去。”      她想去哪里,他都陪着么?这话真好听——像谎言一样。      慕容堇低头笑,不言不语地摇摇头,推门出去了。谢书雁看少女顺着扶手下楼,她孤零零的,抬手背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。惶惶地站在楼梯口,半天不知道往哪里走。他在上面喊她“阿堇”,叫了好多声,慕容堇都没回应。谢公子急了,穿好衣服,从上面跳下去到她跟前。      她在哭,一个人捂着嘴哭。她不让他知道,她在哭。      他的阿堇!明明是个不知情愁的傻姑娘,他偏偏让她伤了心。她伤了心,还不骂他吼他,一个人躲起来哭。他的阿堇呀……      谢书雁瞅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,静片刻,心倏地跟着痛,抓着她的手沙哑声音,“我没和萧晴怎么样,我没和她怎么!是萧晴给我下了药,我什么也没做。阿堇,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。”      慕容堇咬着嘴不说话,他越说,她的眼泪掉得越厉害,哭个不停。谢书雁着急又无奈,也不管周围看的人多少了,一下子就把她紧紧搂抱在怀中,用更多的话来安慰。      还停留在房中的萧晴,默默地撤去了屋中的暖香,收拾了散在地上的衣服。她撑起窗往外面,见到慕容堇在哭,谢书雁抱着她哄。她慢慢地笑,觉得自己好老,有那么一点点羡慕慕容堇——      她是十七岁的懵懂少女,被爱人伤了心,爱人百般道歉。真是美好的年华呀。      可萧晴像她那么大的时候,人就已经走到了尽头,被爱伤透了心。爱人在哪里?她早就看不见了。其实这世间□千千难,她像个小孩子一样,总觉得那颗糖一定很好吃,自己一定要吃到。她努力了很多年,就是吃不到那颗糖。这时候,已经不存在什么理智了,她就是一定要得到那颗糖——就算它酸死了苦死了难吃死了,她也一定要尝尝。      不然,她拿什么去面对,自己那么多年的坚持呢?      从街上回来后,慕容堇病了一场。长公主从小身体很好,没生过什么病,这一下子发病,人烧的糊涂,昏迷不醒,急坏了公主府的每个人。谢书雁天天在她床边,照顾她。吃喝拉撒一手包办,连池奕都有些对他侧目。      他跟孩子一样,抓着她的手,趴在她床头讲故事,讲可怕的采花盗讲塞北的雪。讲着讲着自己就说不下去了,拿手指碰一碰她鼻端,亲亲她嘴角。然后又神经质一样发笑,眉飞色舞地讲下一个故事。然后又说……对不起。      “阿堇,”有一天夜里,青荇如厕经过公主房外,听到谢书雁喑哑的嗓音,“你总是什么都好,我就……什么都不好。”那时候,青荇看到秋天夜里霜寒彻骨,听着谢公子难过的调子,一下子就想哭。      她明明知道公主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,没什么好悲伤的。可谢书雁那话,绕在她心头许久,每次听着,都觉得难过。      宫里的慕容岳听说妹妹病了,又听说谢书雁一刻不停地照顾,心情十分复杂。本来还想着出宫看妹妹,也不去了。他盯着桌上的奏折,想,“谢书雁也太能演了吧?朕不信他真喜欢堇儿。”      外头太监传话,“陛下,夜深了,宫里的好几位娘娘都传话问安,陛下要去哪位娘娘宫里呢?”      “兰儿……”他本能一说,又下意识闭住了嘴,良久没说下去。      传话的太监不是个机灵的,不懂得看陛下的眼色,已经为难了,“惠妃娘娘说兰妃在养胎,不便服侍陛下,已经把兰妃娘娘的牌子撤了。”      “放肆!”慕容岳大怒,一甩手把桌上的奏折都推了下去,“谁给惠妃的胆子?谁让她管宫务了?!”      “……是、是陛下您说兰妃娘娘养胎为主,后宫的事交给惠妃娘娘。”小太监被吓着了,外面跪了一地。      慕容岳不再言语,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。他瞅着地上的奏折,心情烦闷。毕竟从来就不是多么有抱负的人,这些奏折让他一个个批改下去,脑子都空白了。      大燕各处纷纷发生天灾人祸,他补了东墙,西墙又倒。来来去去,朝中臣子着急,他也上火。以前,怎么就没觉得这么烦呢?以前,都有兰静在旁边帮他的。她有治国之才,也懂得辅佐他,是个好……不知道安了什么心!      夜深人静,慕容岳站起来下了决心:自己一晚上心浮气躁,也该让那个女人陪他一块儿上火!走,找兰儿去!      谢兰静要入睡了,才听到宫女激动地传话说皇上来了。她发一会儿呆,慕容岳就气势汹汹地进了宫殿,见到她就恶狠狠地瞧着,阴阳怪气道,“你的气色很好啊?”      谢兰静微笑,“为什么臣妾气色要不好?”她数给他听,“臣妾每天在宫里看看书养养花,又不见客人,当然气色会好。臣妾最近读了些医术,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……等下,这么晚了,陛下来这里做什么?”      “谢兰静!”慕容岳咬牙切齿,吓退了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,恨不得扑上去掐死她。      谢兰静坐在妆镜台前,拿着簪子拨香。抖眉,若有所思,“原来你知道我姓谢了……难怪。”就是她说“难怪”的时候,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。好像最近的失宠,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。      “你是谢家四女!”一缕缕幽香的气味飘来,慕容岳话说开了,口气跟着浮躁,一个字压着一个字,“谢宜和你是什么关系?她是你们家正宗血统吗?你来和朕一起,是不是跟谢宜有关?”      “你想知道谢宜是谁?”谢兰静只会笑了,“你想从我嘴里知道什么呢?谢家人说的话,你不是向来不信嘛。这要怎么办呢,陛下?”又看看外面天色,慢悠悠道,“天晚了,陛下该走了吧,不然惠儿妹妹要哭鼻子了。”      什么时候起,他温柔贤惠的兰妃,都叫起蔺彩惠“惠儿妹妹”了?!她可真是他的贤惠妃子啊!      慕容岳被一腔怒火左右,再夹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,他走过去,抬起谢兰静的下巴,爱妃的脸精致如画,让他想起许许多多的过去光景,她有多好。凉笑道,“朕,不走了。”      他把谢兰静抱起,往后殿走去。他低鼻子,吸吮她身上的香气。谢兰静扯嘴角,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,闭了眼靠在他胸前。她其实——挺想认命的。      老天给不给她这个机会呢?      再说公主府那边,慕容堇的烧慢慢退了。谢书雁有许多话想跟她说,可慕容堇边咳嗽边把他往外赶,“我不想把病气过给你,你累了几天,也休息休息吧。”      谢书雁出去,扶着门,猛然眼前一阵子地发黑。他撑了一会儿,视线才又清明。他离开公主府,去外头约了燕松佩见面。燕松佩带给他一些补药,抱歉地说师兄失去联系多年、还在寻找中,既然这些药够谢书雁凑合着用用了,他打算再出京找师兄去。      “燕公子……多谢。”对于这样的人,谢书雁没办法开玩笑,庄重行了一礼。最近发生了许多事,他确实对不住燕松佩很多。那人,比起他的虚伪来,才是真正的君子吧。      燕松佩抱拳一笑,走进了人群里。      因为“枯心”的原因,谢书雁在屋中休养了一段时日。等他出来的时候,先见着慕容堇在跳舞,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。可经过公主府人的确认,他只能沉默地接受这个消息,慕容堇真的在认真练舞! ☆、何许太无情(3)(三更)   谢书雁站在枯树下看了一会儿,长公主专门从舞坊请来了教舞的姑姑,零散站在公主府后院。在那些浓妆艳舞的姑娘里,着月白色舞衣的慕容堇,实在不够抢眼。      她先前说的很对,自己只能算是清秀,够不上大美女的资格。可就这样的不显眼,因为众星捧月的格局,因为她的气场,又能让谢书雁一眼看到她。她说的不错,慕容堇很享受公主的尊荣,愿意别人因为身份而膜拜自己。      谢书雁看到姑姑们小心谨慎地教公主跳舞,小姑娘也很认真地在学。一转身,一扬袖,她都不断修饰自己的舞步。往往,因为一个动作不到位就寒脸。有人夸她动作做得好,她又高兴起来,眉眼都在飞。他一直在想,怎么就突然要跳舞?      “谢公子,”青荇端茶来发现他,瞧了公主那方向一眼,忧心道,“公主为什么突然要学舞?她向来不喜欢这些的。”      慕容堇也发觉了这边谢书雁的存在,她眼波一转,抿唇笑。谢书雁发现,她在刻意地练习眉眼流转的勾人味道,但因为初学,因为向来的不习惯,没法做到舞者该有的魅姿。      “阿堇,”谢书雁碰上她娇俏的神态,一下子就笑了,压抑眼前晕花的感觉,定定神,十分开心地过去,手穿过她的腋窝,一下子就把她抱了起来,亲昵地蹭蹭她冰冷的小脸。慕容堇心情还不是那么好,但他过来时,已经对他摆出了笑脸。      她想谢书雁永远看到自己开心的样子,而不是一见面,就愁眉苦脸地大吼大叫、大哭大骂。      旁边教舞的姑姑们被青荇请下去,还是对慕容堇的前后变脸惊住了。谢书雁来之前,长公主都是不苟言笑的,眼神再愉快,面上也是不动。谢书雁才出来,公主从眼神开始,一径就软了。      大概,是真的很喜欢吧。      “阿堇,你要学舞吗?我教你好不好?”没人的时候,谢书雁蹭着她,轻轻开口。      慕容堇眉梢一抖,不可置信,“你还会跳舞呀?!可你明明不通音律啊。”      “我会……”他话到一半,青荇不顾他们的亲昵,在外头喊着“公主”“公主”冲了上来。谢书雁叹口气,知道没办法诱拐小公主了。      青荇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,“公主,宫里出事了!陛下请公主进宫一趟。”      “我哥哥怎么了?”慕容堇着急了,顾不上自己现在也正和谢书雁关系僵着,往内室走去准备换衣服,“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?”      “不是陛下,”青荇快口接,“是兰妃娘娘出事了!”      “……”慕容堇脚步一停,注意到已经转过身的谢书雁也停住了步子,侧头倾听。她看了毫不知情的青荇一眼,“兰妃姐姐出什么事了?”      “我也是听宫里人说的,不知道准不准。”青荇对这种八卦事向来很感兴趣,立即口若悬河,“先前不是说兰妃娘娘怀孕了嘛,然后今天兰妃娘娘好像和惠妃娘娘发生什么冲突,惠妃又推了她一把……总之乱糟糟的,后来让御医检查出来,竟然是先前根本没有怀孕!兰妃为了争宠,买通了御医说自己怀孕,没想到这次又被惠妃撞了,还拉到惠妃的宫殿去检查,一下子就漏了陷。兰妃要被陛下打入冷宫呢。”      谢书雁眼里掠过嘲讽的笑,感叹,“这个惠妃,还真是不鸣则已、一鸣惊人啊。”      慕容堇停住了自己往内室走的脚步,犹豫,“这事是后宫的事,我不应该插手吧?”      “是陛下叫公主进宫的,”青荇回答,“陛下说,公主平时和兰妃关系好,要公主去兰妃那里问话,到底怎么回事。”      慕容堇哦一声,进去换衣裳了。她慢慢地想着,哥哥已经要把兰姐姐打入冷宫,那不是已经有推算了吗?自己去问,又能问出什么呀?自己和兰姐姐才说过几句话啊,兰姐姐未必信自己。      她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,出去时,谢书雁还在外面等她,摸鼻子笑,“我送公主进宫。”慕容堇想他毕竟是谢兰静三哥,关心自己妹妹也是应该的,就答应了。      可惜两人有心结未解开,一路沉默着到了宫门口。谢书雁下了马车,慕容堇还可以坐马车继续往后走。谢书雁想叮嘱她几句,但她低着头想心事,没看到他的眼神。他在原地发会儿呆,掩起袖子,大声地咳嗽。      想着,自己或许,该处理处理萧晴的事了。      再说慕容堇进了后宫,先在御书房见了慕容岳。慕容岳脸色憔悴,下巴的青色胡茬也来不及修理。慕容堇进去的时候,他分明已经想了很久。看到妹妹,勉强露个笑脸,吞吞吐吐半天,才十分迟疑地说,“你去跟她说,只要她能给朕找出被冤枉的证据,朕就放她出冷宫。”      慕容堇沉默不语。      慕容岳气着了,瞪她,“你听到没有?越来越脾气大了是不是?”      “哥哥,你相信兰姐姐被冤枉的话,为什么把她打入冷宫?”慕容堇问,“这种小儿科的把戏,兰姐姐怎么会做?你看,你都觉得她是被冤枉的,你还是把她送进冷宫了。送进冷宫就算了,现在又想她出来。哥哥,你有点儿过分。”      “我过分?这不是你出的好主意么?”慕容岳心情烦躁,被她数落的头更疼,连“朕”都忘了,你呀我呀说不停,“不是你答应相爷,要蔺彩惠进宫的吗?那,我封了她做妃子,你又不高兴了?我现在被相爷压得也很不高兴!”      “……”慕容堇沉默,想她的哥哥,还真不是治国的人。这点儿事,都能把他搞得焦头烂额。她无法,只得按照慕容岳的要求,去冷宫看谢兰静。      比起慕容岳的一肚子火没处发,谢兰静这里,还是一如往昔的平静。慕容堇一路走来,景致越来越荒凉,阴气越来越重。她进了冷宫的地界,听周边宫女说前面就是兰妃住的地方。她进了荒无人烟的院子,还看到秋叶飘落,谢兰静一身白衣如水,站在桥头。      两边宫女看到公主,放低了托盘躬身行礼,“长公主安好。”      谢兰静长发挽起,脸色素白,白衣落落随风的样子,很有几分谢书雁秀丽雅致的感觉。他们谢家人都有一副好皮囊,男女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样。秋风卷着黄叶,落在她身上,发上。      慕容堇喊了声,“兰姐姐。”她应了,却没回头。慕容堇只好说下去,“皇兄问你,是不是被冤枉……他想你回去。”      “我被惠妃咬的哑口无言的时候,他没想我回去。怒火冲天指责我‘狐媚惑主’的时候,他也没想着我回去。一道圣旨送我进了冷宫,见不到面了,就想着我回去了么?”谢兰静露出很轻的笑,抬头看着秋叶飘落的样子,轻轻喃喃,“我才没有被冤枉的证据,我才回不去。”      慕容堇没话说了,这事,她一路冷眼旁观,本就不赞成哥哥的举动。她没法理解慕容岳到底在想什么,和谢兰静闹到今天这一步。仅仅因为一个谢字吗?谢兰静何其无辜啊。      “兰姐姐,我哥哥对不住你,”走之前,慕容堇看她还在桥头站着,忍不住替哥哥道歉,“你不想哭一哭吗?”      “堇儿,这世上,没人值得我哭。若有一人值得我哭,他必然不舍我哭。如今不过被厌弃,我何必哭呢。你说是不是?”已经走到尽头的东西,她再努力,不过是再一次的失落而已。      谢兰静轻轻回答,她的眼睛看着满空落叶,看得专注而执着。她的白衣,在秋风里萧索不堪。有那么一瞬,慕容堇觉得谢兰静在伤心。可又有那么一刻,慕容堇觉得,谢兰静从来没伤心过。      她很冷静地接受一切,不带感情。      将这结果告诉慕容岳时,慕容岳手中笔掉落,他怔怔想了片刻,就放开了这茬,失笑,“堇儿,我很不理解她。我把机会给她了,她却说不要——你说,她会不会,从来就没爱过我呢?我们的十年,都像我一个人在做梦。”      “你又有一刻,哪怕一刻,爱过兰姐姐么?”慕容堇反问,“你不爱她,却要她爱你?”      “慕容堇!”      “你别每次发脾气,都这么叫我!”慕容堇大喊,受不了他这样子了,“你要怎样?你到底要怎样?!辜负一个不够,还要辜负第二个么?我要是兰姐姐,每天看着你把我当替代品,我早就疯了!”      “我真讨厌你们男人!有些事,你明明知道这样做了,我会难过,我会伤心。可你最终还是这么做了,让我更难受。”慕容堇突然就哭了,哽咽起来,“什么是爱?什么是恨?为什么你一直说着爱,却做伤害我的事?!”      “……堇儿……你想到了谁?”      她想到了谁呢?她还能想到谁呢?      她想到的那个人,在她离开的时候,回到了萧晴住的地方,掐住了萧晴喉咙,优雅又残忍地笑,“萧姑娘。” ☆、相隔只一瞬   屋中烧着暖香,外头侍女来来去去说话声轻微,没有人会想到,她们的姑娘在屋中被人挟持——还是被自己平生最熟悉的人挟持。      狭小的空间中,萧晴被谢书雁抵压在墙上,她空洞的眼眸里,映着他因太温柔、而显得残忍的笑。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女子颈间动脉,分秒便能娶她性命,含笑开口,“萧姑娘想离开我,可以明说。你难道不知道,背叛在下的人,从来活不到第二天么?”      他真是一个残忍又冷酷的男人,许多年都不改变。你看他们自幼相识,说说笑笑二十年过去了,他还可以这么冷静,掐住她脖颈。都不问一问,萧晴你为什么背叛我。呵她天真了,想让谢书雁露出因背叛而受伤的表情,怎么可能呢。      她心太累,闭上眼,轻轻开口,“三哥哥,你是我生平最爱的人,我怎么会背叛你。我知道背叛你的下场,我怎么敢呢。”顿一顿,双掌拍响,低声,“是有人用一楼三十多人口性命威胁,要我对你下药,做出假象来。三哥哥,你可以见一见这个人。”      谢书雁脸色倏变,他松了钳着萧晴的手,扭头看去。萧晴双掌敲击,手腕间的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,随后,墙后缓缓开了一道门,有一个人,从里面走了出来。      是三十多岁的青年,锦衣华服,峨冠博带。他脸型瘦长,棱角分明,凤眼微微挑起,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。身子前倾,衣袍扬起如浪花般的弧度。这样的美男子,平时可不多见。      他对谢书雁含笑点头,眼里的神情却很冷漠,“三郎。”      “……大哥。”谢书雁语气因激动而扬起,对他跪了下去,“大哥!”他已经有整整十年,没有见过大哥了。      谢丹青点点头,看向旁边的萧晴,“是我吩咐萧姑娘对你下药的,你是怪我自作主张吗?”      “我怎么会怪大哥,大哥自然有大哥的用意,”谢书雁忙答,还跪在地上,却着急地问,“大哥为什么会来大燕?是青显出了什么事么?”      “也没什么事,”谢丹青找了椅子坐下,用一种感慨的语调轻笑,“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,都跑了出去。青显只交给我一个人守着,为兄不免有些无聊。对了,三年前,父亲大人病逝了。他还挺想你们这些孩子的,可你们都不在他身边。”      “……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父亲逝世?!”谢书雁脸色变得惨白,袖中双手颤抖,忍着悲痛又愤怒的心情,让自己尽量平和地去问,“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一声?大哥,你从来没想过叫我回去吗?”      萧晴靠在窗边,呆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指。她也有些心凉,三年前谢伯伯就去世了。那时候三哥哥在江湖上早混出了名声,可都没有人通知他父亲的丧事。谢家人……呵,谢家人呀。      谢丹青手撑下巴,看着三弟激动的表情。他观赏一阵子,才淡淡一笑,“因为父亲大人有遗训,出了谢家门,可不容易进了。他虽然想你,却不想见到你。三郎你离开青显十年,已经忘了谢家的规矩吧。”      “……”谢书雁哑然笑,垂下头。      “对了,萧姑娘好像是替三郎查情报的,在下能不能问一下,谢四逃离谢家,十年无音讯。萧姑娘查出她在哪里了么?”谢丹青懒懒问,似乎并不在乎答案一样。      “四姑娘她……”萧晴怔愣,没想到谢丹青会突然想起自己,呆傻地跟着他的话,就要回答。      却被谢书雁打断,“不知道。”      谢丹青瞅了瞅谢书雁,吃惊地笑,“撒谎。”他慢悠悠地说道,“三郎,不是我冷情。想必你在外面玩了十年,也该明白,外面的人,没有信我们谢家的。你把心割给他们,他们也不信的。谢四就是逃走,也还是我谢家人,除非她死了。你让她有时间回谢家吧,她也玩够了。”      “这个天下,只有青显,世世代代,才是我们的家。在别人的地方,总归不那么自在。”      谢丹青振振衣袂,悠哉地往外走。他还有许多事要做,不想耗在这里了。可是谢三郎不识好歹,一直沉默地听训,却在他要走的时候,突然膝行过来,抱住他双腿,高声,“大哥,你让我回青显吧。”      “……”谢丹青表情平静,目光直视前方。      谢三郎抱住他腿不放,求道,“我错了,我不该任性离开家。我想回青显,想给父亲烧柱香,帮大哥治理青显……大哥,我想回去。”他声调哽咽,竟是说着说着就哭了。      萧晴沉默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,心中觉得悲凉。      “畜生!畜生!”谢丹青弯腰,抬腿踢中谢三郎腹部,把他踢倒在地。他仍不解气,上去对他继续踢打,怒声低吼,“天真!幼稚!一点出息都没有!三郎你给我好好留在大燕,好好做你该做的事!回青显?你现在回青显?十年前你敢离开,现在就别想这么容易回去!”      “三哥哥……”萧晴没想到谢丹青会真动手,惊叫。她看到谢书雁被谢丹青踹中,抱着小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。而谢丹青毫不解恨,还对着他打骂。她害怕地跪过去,把谢书雁抱在怀里,颤声,“谢大哥,不要、不要打了……三哥哥中了毒,他中了毒,不能承受谢大哥的重力。”      有外人相护,谢丹青面色稍霁,尤其是听到谢书雁中了毒,他停了手脚。只拿一双冰雪般清寒的眼睛,盯着被萧晴抱在怀里的青年。      “大哥……”谢书雁抬起白如纸的脸,伸出手拽住他衣摆,咳着血,苦苦哀求,“我想回去……我想回去!”      谢丹青不看他了,甩袖转身往外走,以免被他气死,“不许。”      “我要回青显……大哥。”谢书雁撑着自己的身体,仍想爬过去求谢丹青。萧晴在边上心疼地抱着他,他伸出手,却眼睁睁看着谢丹青推门离去。他声调喑哑又苦涩,喃喃,“我想回去。”      谢丹青站在门口,衣袂翩飞。他听到了三弟的话,却装作没听到。他看着盛京繁华的街头,阖目。脑海里,有一出错综交错的黑白棋子厮杀。他算计着,审度着,也默默地想着:如果谢三郎能真正离开谢家,就好了。      屋内,谢书雁眼见谢丹青真的走了,再追赶不上了,绝望又悲伤的感觉像要淹没自己。他慢慢地推开萧晴,痴了般在地上坐了许久。然后不知过了多久,从地上站起,对萧晴拱手,“在下失态,萧姑娘见笑了。”      “……三哥哥不用在意。”习惯了他变脸的速度,萧晴擦掉眼角的泪,苦笑着站起。其实谢丹青和谢书雁的话,萧晴是一直没听懂的。即使她和他们生活了许多年,她也理解不了谢家人的思路。也罢,她一个凡夫俗子,永远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。      她看谢书雁的样子,轻声问,“……那以后,三哥哥打算怎么办?”      “我劝四妹认命,却总忘了劝自己。”谢书雁淡声,“即使我离开了谢家,也还是姓谢。我姓谢,便永远成不了我想成为的人。那么……就这样吧。”      “三哥哥……”萧晴看他推门走去,心神恍惚。      “萧姑娘,你不用担心回不去青显。最迟三个月,我会让你风光回去。”走在门口的谢书雁疲惫地笑,对她说,也对自己说,“但在这之前,我不会再见你了。你也不用为我做任何牺牲,好自为之。”      萧晴追上去一步,却又停下。她猜,他今天来找她的目的,就是为了说,以后不要见面了。为了慕容堇,他要避开她。可是谢书雁,难道你忘了,谢丹青才命令我给你下药,让慕容堇误会——      谢丹青,根本是不想让你和慕容堇在一起啊。你又何必和他对着干呢。      她坐在椅子上,想着谢丹青举动的意义。他让她下药,是承认她萧晴做谢家的媳妇吗?不不不,谢家人不会干涉私人婚姻的。谢丹青只是把她萧晴当做谢书雁的附属品而已。至于和欢喜的人上~床、再被欢喜的人掐住喉咙,他谢丹青才不会在乎。      她惶惶地思索,又突然想起燕松佩,如阳光般突然扎入她黑暗的世界,让她吓了一跳。燕松佩……身边相识的男人,只有他是没心机的,不用让她算来算去。可他这次离开,只给她留了封书信。是终于对她失望了么?      ……喂,萧晴哪,你未免太失败了。      同时刻,谢公子时间赶得非常好。慕容堇才出宫门,他就在马车边等着了。笑吟吟地抱她上马车,少女却盯着他脸上淡淡的淤青看,疑惑,“你脸上怎么了?”      “跌了一跤。”他随口回答。      慕容堇看了看他,忍了忍没开口,坐上马车。她出宫的时候,要来了卷轴,查看今年秋试的名单,看驸马名单会花落谁家。本来就心情不好,不想再同谢书雁吵架了。      算啦,他不想她管他的事,她就识趣地不要问了。虽然照她的脾气,是一问到底不罢休的。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,连自己的习惯都被强迫着改了。      ……喂,慕容堇哪,你未免太失败了。 ☆、春梦了无痕(1)   慕容堇很长一段时间,都在跟着姑姑们学跳舞。她只学了一段舞,想超越萧晴不可能。但愿意为了谢书雁的注意,挑战一下自己。她认真地学舞,却忘了问一问谢书雁,我们怎么办。      秋风起的时候,谢书雁站在枯树水廊,在青荇等人的陪同下,微笑着看一出舞。他向青荇要来琴,青荇表情扭曲一下,着人为他取来,自己却不动声色地远离了谢三郎。      谢三郎总算还有点儿良心,没折磨人的耳朵了。他洒然坐下,摆出弹琴的架势,却只拿一根手指拨琴。叮叮叮,缓慢又沉着的一个音调,被他敲得还真有点儿悠远的味道。      他偏着头,注意力全在临时搭起的舞台上,中央那位杏衣姑娘。      曼妙又僵硬的舞姿在她的身段里蔓延,流云一样飞转,一眉一眼都轻勾上扬,十丈红纱缠在她的脚腕腰腹,她的指尖开出青花朵朵。柔柔吹一口,谢书雁的心软一大半。      眉眼勾了艳色,唇瓣娇艳欲滴。她的长发卷在自己的衣裳中,铺展开浓艳的画卷。听到他的敲击,就对他笑,又娇俏,又漂亮。      这样的慕容堇啊!      如果他一开始,不对她示好,不关心她,不心疼她,不全心全意地逼自己陷入情爱……现在就不用这般辛苦了。他不是好人呀,其实,还真有点儿后悔,喜欢慕容堇,了。      慕容堇跳完舞,大汗淋淋,看到谢公子有些走神的样子,紧张加气馁,“青荇,跟我换衣服去。”算了,她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了,谢书雁理会不到她的用心,她才不在乎呢。      谢书雁站起,喊她一句,“阿堇,你换完衣服,来我房中,我有事跟你说。”      慕容堇抬头看天色,快天黑了。她想起秋试驸马的事,再瞅瞅谢书雁的神情,心里权衡一番,点头“哦”了声。这真是好乖巧的姑娘,你不惹她,她挺愿意被你牵着走的。      谢书雁见她走远了,也慢慢地回自己的住处去。他先调息一会儿,察觉体内内力已经所剩无比,不由摸着嘴角叹气。慢慢翻默书架上的几本书,自言自语,“这么久了,好像拿不到‘枯心’的解药了。燕松佩果然不是匡易的对手啊。”赫赫有名的鬼医,全名是匡易。      以前慕容安死的时候,他说过,自己一点儿也不在乎生死,是实话。活到五十岁,和活到三十岁,对谢书雁都没什么区别。想必匡易对谢家人恨之入骨,也不会那么容易给他解药的……      慕容堇歇息过后,就来找谢书雁。她想了很久,秋试驸马的事,说不定可以跟谢书雁提一提。他比她聪明很多,说不定有法子躲过哥哥的无理要求。      当她来到谢书雁屋子,盯着他手中书看了半天,发现他居然在看《诗稿》,这种无用的书,当下呛着了自己。在慕容堇眼中,谢书雁要读书,起码也要跟奇门遁甲之类有关的高难度书啊。《诗稿》,那些应试举人看看就得了,谢书雁看这种书做什么?      谢书雁看到慕容堇被自己呛着,心疼地放下手中手,拉她坐下,给她拍着肩,又是嘘寒问暖一阵子,话题被慕容堇假意漫不经心地转到了秋试后选驸马的事上。      谢书雁淡笑,“你皇兄不喜我,也很正常。但不用急,我有法子对付他。”      “什么法子?”      谢书雁眨眼,搂着怀里的姑娘靠着榻上的软枕,一手玩弄着她的长发,调笑道,“你皇兄不是要你挑驸马么?那在下请公主走个后门,让在下去参加秋试,得了彩头,不就得了。”      “你当这是过家家么?都什么时候了,你再聪明,能一下子就考中?再说,你是大魏人,哥哥怎么可能让你参加我大燕的秋试?就算我找人让你参加秋试,根本没立场嘛。”慕容堇白他两眼,从他手中躲过自己的长发,可是看到谢书雁还是淡淡的笑,自己不由踟蹰了,“你、你是说真的,不是开玩笑的?”      “这有什么好玩笑的?本来是为你选驸马,你喜欢的实是我。如果我能考中,让你皇兄无话可说,你不就皆大欢喜了。”他笑嘻嘻地回答,却在慕容堇看不到的地方,眼中闪过阴狠之色。      听他坦坦荡荡地说出“喜欢”,慕容堇又想起他和萧晴那事,心中几分膈应,别过头。望着外头天空的月亮看半天,闷声,“在我哥哥的安排里,谢书雁,我呀,是不能嫁给你的。”      “再喜欢,再闹腾,再麻烦。我都是不能嫁给你的呀。”      谢书雁搂着她肩膀的手颤了下,面色有些暗,没接话。      无人吭气的时候,他抱着慕容堇,看外面的月色。然后,一滴水滴,溅在他放在膝头的手上。又一滴,滴了下来。还有更多滴,迫不及待地溅在他手上……可是,他没有听到小姑娘的哭声。      心口被烫了般,谢书雁凑过去,只差几寸就贴上了慕容堇的脸。他盯着她眼睛里的泪水,茫然又心悸。      银白的月光照在他们面对面的面孔上,发着光。能看到彼此的脸色,白得透明。      那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涩感,让谢书雁嗓音发紧,轻轻问,“我让你伤心了么?你怎么每次都不跟我说,你很难过呢。”      慕容堇不回答他,抿着嘴,心里难受得一点办法都没有,却不能说出来让他嘲笑。她要怎么答呢?怎么答呢?谢公子,我光是想一想不能和你在一起,就觉得难过,就觉得心口疼。      可是你还好好的——有时候,慕容堇真觉得,你从来不爱我。      “我爱你,阿堇。”谢书雁能读懂她的心事,他搂着她的肩,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抽泣,慢慢苦笑,“我爱你,胜过爱我自己。我当然不想爱你,有时候,我都想杀了你……”他手放在她纤细又柔弱的颈项处,只要轻轻一捏,就能杀了这柔弱的姑娘。      “谢公子……”慕容堇与他对视,颤声。她眼里还滴着泪,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眼中的挣扎。她有点儿怕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,却勇敢地抱他,只会喃喃念,“谢公子。”      “如果我能杀了你,我就不用爱你了,我就可以做真正的谢书雁了。”他静静笑,慢慢阖目,“你见到的我,并不是真正的我。但为了让你高兴,我可以不做那个真正的我。我想宠着你,让你做最快乐的小凤凰。但我好像总没办法让你快乐,你遇着我,总是哭啊哭……可是阿堇,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。”      “……”最快乐的小凤凰么?      “至于我参加秋试,你皇兄会同意的,你只管跟他提。”谢书雁看着慕容堇,一字一句中,把厮杀的棋局打开。从这一刻起,他心口滴血,想着,他要永远娶不到她了……      “嗯!”慕容堇笑了,搂着他脖颈,搂得更紧。      谢书雁闭着眼,逼自己笑,“还有,我再不会见萧晴了。”      “……为什么?”慕容堇看他,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做这样的决定。语气有点儿纠结,“你跟她,已经……”      “我没和她上~床,”谢书雁说的很直白,“没亲过她,没抱过她,也没对她说过任何一句暧昧的话。萧晴背井离乡,跟我跑出来。我只是不能不管她,不能让她死在外面——可她已经长大了,还有了燕松佩。所以,阿堇可以放心,她不会跟你抢我——只要你愿意,我一直是你的。”      慕容堇被他坦荡自然的话说得面红耳赤,她听他句句说来,心里已经高兴得欢天喜地了,面上还保持矜持,“那……”      “阿堇,你是我牺牲最大的一次。”谢书雁淡淡说完自己的话,有点儿嘲讽的意思,“又亲又抱又献身,我第一次下功夫追求人……”      “什么呀!”慕容堇大叫,结巴着打断他的话,整个人扑上去捂住他的嘴,“才没有献身!不要胡说。”      谢书雁武功变差,一时没抵住她压过来,被公主的大力推倒在了床上。他无奈又好笑,看身上的小姑娘又羞涩又强装镇定的表情。忍不住想再逗逗她,摊开双手躺平了,笑道,“在下说过,生是公主的人,死是公主的鬼。公主想扑上来,可以直说的啊。”      “谢书雁!”慕容堇尖叫,在他胸口捶打一下,讨厌他的油嘴滑舌。可是月光照下,他的脸确实很好看,泛着玉一样温润的光泽。慕容堇一下子就不讨厌他了,看着他,笑起来,明眸贝齿,青春俏丽。      谢书雁看她笑,自己也笑起来。      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好静,像下过雪后看到的天地宁静,有爱人陪伴,相守到老。这是很美很美的。      慕容堇低下头,轻轻地含住他薄红的唇瓣。      谢书雁闭眼,手扶在她腰上轻轻颤抖,张开嘴,接受她的吻。      自从城郊芦苇荡过去,他们第一次这么平静地接吻,吸吮。小心翼翼,又夹着满心欢喜和感激,去亲吻。他爱她,她爱他,世上的事情就这么简单。那些阴谋诡计,暂时都抛下吧。      此刻他(她)除了爱她(他),没有别的想法。      缠缠绵绵地亲吻中,谢书雁的手慢慢向上摸,把慕容堇往自己怀里送。等到他们两个气喘吁吁地停下时,身上的衣裳都已经褪了一小半,被风一吹,凉飕飕的。谢书雁犹豫一下,慕容堇却嫣然一笑,看都不看自己的衣裳,更紧地搂着他脖颈,亲上去…… ☆、春梦了无痕(2)   一番亲吻,让两个人都呼吸不稳。稍稍拉开距离,额抵额平复着呼吸,见到对方发红的脸,又不由笑开。谢书雁一手揽着她腰,另一手已经解开她的腰带,从紧致的小衣里滑了进去,摸到少女一身娇嫩细腻的肌肤,光是一想便觉心中荡起。更可怕的是这姑娘虽然害羞,却只管搂着他脖颈,就是不躲,直逼得谢三郎的欲~火一簇簇上升,恨不得立马把她压倒。      可惜,不行。      谢三郎不是那种糊涂的人。不然在第一次慕容堇喝酒的时候,他就已经把她就地正法了,哪容得她日后百般折磨自己。      他压抑着自己,撑着手肘坐起,抱着小公主把她放在一边的榻上。再摸一把她腰上雪肤,命令自己离开她,恋恋不舍地离了目光,笑着说,“阿堇晚上不想回去了么?那正好,我看外头月色很好,不妨我们找壶酒,到外面看月亮去。对了,我还会煮酒呢,阿堇不知道吧。”      慕容堇先是呆住,怔怔看着他躲避的眼神,心里有点儿受伤。谢书雁总是很了不起,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不让感性控制理性。可是她今晚都豁出去跑来了,然后又傻乎乎地回去,她图的什么呀?      心里一琢磨,脸上就带了笑,一手搂住他脖颈,作天真烂漫样,“谢公子,你什么都会,很了不起。那你会不会这个呀?”她忍着自己的羞涩,小手滑下去,果然摸到男人身上滚烫灼热的一物。      又大,又烫,还因为她的碰触,谢书雁那里颤动了下,身子也僵住了不敢动。      小手握住的那一瞬,其实慕容堇心下除了羞赧,还有庆幸。她只怕谢书雁真的是柳下惠,软玉温香抱满怀,对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。那样的话,她去挑逗他,他尴尬,她更尴尬。      “阿堇!”谢书雁眼中滚烫,扶着她肩的手都有点儿抖。小腹那里血液奔腾,光是想想被她握住,就兴奋得受不了。他一把将她捞在怀里,先上去亲吻一番,身下后退,握住她的手,诱她慢慢离开自己那处物什。这真是一番折磨,恐怕少有男人能有他这样的定力。      慕容堇被他放倒在床上,迎头就是一阵火热的亲吻。她毕竟不经□,被他一通吻弄得面色绯红、头晕眼花。可同时,奇妙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,她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,恨不得化成水融合他。但下一瞬,谢书雁就直身离开了她的身体,背过了身。      谢书雁声音还有些喑哑,“阿堇,你还小,不懂事,我如果这样欺负你,连我自己都不耻自己。谢书雁不至于混蛋到这个地步。”他迈出步子,往外走,却听少女一声抽泣,又僵住了。      夜里,传来慕容堇一把湿凉的哽咽,“可如果我喜欢你欺负我呢,谢公子?”      “阿堇。”谢书雁叹气,想着要如何说通她。他有太好的口才,各式各样的理由。比如他们还未成亲,这样对她名声不好;比如你今日劳累一番,这种事女子很吃亏,缓几天再说;比如我碰了你,你皇兄会杀了我……可他纵有天下第一的好口才,回头面对她,也是惊得哑口无言。      月光下,少女脱了全身衣物,露出一身冰肌玉骨,低着头立在他面前。      “阿堇……阿堇……”谢公子被刺激得口干舌燥,眼睛发亮,盯着她不放。他几乎要走上去,可还在拼命命令自己不能任性。冰火两重天,把伶俐的谢书雁逼的,只会一遍遍喊“阿堇”了。      慕容堇知道谢书雁在看自己,用那种火辣的目光。男人的目光在黑夜中灼灼燃烧,马上就要扑上来撕碎她一样。她有些怕他那样的眼神,可又知道,谢书雁又不会杀了她。他不舍她的紧。      慕容堇羞怯又大胆,慢慢抬起头,迎视他的眼神凌迟。嗓音紧绷,却勇敢说出自己的心声,“谢公子,你能坦然说出你所有的想法,不让别人误会你,稀里糊涂地猜度你。在这段感情中,谢公子从来不瞒我你的心事,阿堇想和一样。”      第一次,慕容堇能坦然面对他,剖析自己的心事。她眼眸发着柔和的光,月光荡漾在她眼中,是太漂亮的一湖水。难为她坦率至此,赤~身~裸~体也敢跟他慢慢说话。      “谢公子刚才说,我遇到你,总是不快活,经常哭。其实你说错了,我很快活,从来没这么快活过。我总是跟你哭,你欺负我了我跟你哭,别人欺负我了我也跟你哭,是我知道,谢公子不舍我哭。我知道谢公子会哄我,让我笑。”      “可是我也担心啊,从萧姑娘那事开始。别人都说我是公主,高高在上。以前章公子也说,我身份太高,他承受不起。你却从没把我当公主看,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小姑娘。你总说你喜欢我,我也觉得你喜欢我,可你若即若离,我一直在患得患失。我觉得你说的对,我很不懂事,得到你的心,也想得到你的身。”      她轻轻说着话,看着谢书雁的眼睛。手里捏一把汗,就怕他还是走了。      “……你还真是不懂事。”谢书雁别过头,看外面的月亮一会儿,微微笑出声。他转过身的时候,慕容堇觉得自己真要哭了,低下头使劲憋着眼里的泪。她已经说了这么多,他还是不听。为什么她想要一个男人,就难成这样呢?      先前教坊里的姑姑给她提了很多意见,甚至提出下药,骄傲的公主觉得不过是一个男人,她才不想做第二个萧晴。可是这会儿,慕容堇难过地想,还不如下药呢。他怎么就不懂自己的一颗少女心呢?!      夜半三分,腰带环扣解开的清脆声,打破了小公主一腔愁绪。她才抬起头,男人清润温暖的气息就席卷过来,掐着她下巴强迫她抬头,湿润的唇舌就挤了进来。腰肢也被扣住,一下子被按倒在了床上。      惊吓过度的慕容堇傻乎乎地被人放倒,看到只着中衣的男人抬头,沉默地看她半天,对她十分温柔又冷漠地笑,“阿堇,既然是你自找的,就跟着我一起下地狱吧。”      她欣喜眨眼,才要张嘴说话,他又低头封住了她的嘴。这下连手都肆无忌惮起来,摸到她胸口颤栗的浑~圆,少女身子颤抖,他却连犹豫也不曾,就忘情地揉搓起~来。      “嗯……”慕容堇双手被他缚在头顶,眉毛、眼睛、嘴唇,都被他一一吻过。她又害怕又激动又羞涩,身体流淌着奇怪的感觉。在他握住她小胸~脯的时候,她已经受不了地拱起身子,可他更加放肆,在黑夜里低笑一声,竟低头埋进了她胸前,嘴唇叼住了小巧的花~蕊舔~舐。少女登时如遭雷劈,□觉得有什么在流,哼哼唧唧起来,有点儿想躲了。      谢书雁怎么会让她躲?明明是她送到自己嘴边的。      只把少女在怀里百般摆弄,又揉又摸,再加上摘星星摘月亮的甜言蜜语,哄得少女绯红了脸,呼吸急促,还浑浑噩噩地任她索取。谢书雁见时机差不多,就一边在上头亲着她哄着她,一边手伸到了她双腿中间,猝不及防地插了进去,摸到一手泥泞,不由发笑。      “唔……”被发现了小秘密,慕容堇又是尖叫,被他低头封口。      纵是胆子再大,这也是头一遭。慕容堇露出怯意,在他怀里躲,却把谢三郎折磨得更是邪火乱撞,还不能硬上。还好慕容堇乖巧,呜呜咽咽一阵子,见情郎额头冒汗、呼吸沉重的样子,就伸手抱他,小声,“我没事,你不要忍。”      少女吐气如兰,谢三郎心神微荡,低头亲亲她的额头。轻轻分开她的双腿,把自己的物什抵在那里,轻轻磨了磨,低头看慕容堇的脸色。小姑娘僵了僵,只把头埋在他怀里,不吭气。      谢书雁手扶着她的腰,抬腰挺进。并没有慢慢磨蹭,他知道第一次总是痛,还不如一下子突破得了。可是再理智,听到慕容堇那尖叫,看到慕容堇顿白的脸,仍是心疼得不行。手伸到两人交~合的地方,摸到鲜血,他顿了下,就在那处轻轻揉措,减轻慕容堇的疼痛。      “阿堇,乖乖的,别怕呀。”他吻着她,一遍遍地说给她听。她这样紧致,连他都跟着疼了。      真是撕心裂肺的疼啊,慕容堇眼中含泪,任青年楼抱她轻哄。这番拿乔,压根忘了是她先诱惑他的。她泪眼朦胧中,低声,“没事的,我不疼。”也慢慢调整自己的身体,让自己适应他。      两个人喘着气,好一会儿,才听到少女喑哑的声音,“你、你,动一动嘛……”      “你会疼的……”谢书雁全身肌肉绷起,咬着牙勉强回答。      却听少女哭声一起,“……可我难受……”      谢三郎愣一下,才欣喜地听出她的意思。小心动了动,发觉她的表情果真不再痛苦。这才放下心,大胆地驰~骋起来,让另一种新奇的感觉笼上来……      夜正沉,屋中传来一对小女儿依依呀呀的声音,月亮躲入了云层后,不忍看。      事后,慕容堇躲在谢书雁怀里,小声抱怨,“真的好疼……”她见没人理她,就睁大眼,看侧躺在旁的谢三郎。青年乌发散下,眉眼弯弯的,含笑看她,抿着嘴一个劲笑,也没说话。慕容堇脸红,在他腰上掐了掐,见他还是只笑不说话,自己也娇蛮不下去了。抱着他的腰埋过去蹭,笑起来,“真好。”      抬着头,很认真地看他的脸,“能和谢公子在一起,真好。”      和他在一起,真好么?      一直笑不说话的谢三郎终于有动作了,他捞她入怀,贴着她耳朵,低声,“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疼吗?我还有事跟你说,保管你觉得更好。”      慕容堇低叫,才和他身体相贴,就感觉到他身下又起了反应,燥得自己恨不得装死过去。稳了神,又听到他的调笑,脸更红了,“你有什么事要说啊?快说完,我要睡觉了。”      “阿堇,你这么疼,因为不仅你是第一次,我也是第一次。”谢书雁缓缓说道,果真看到了慕容堇又惊呆了的表情。趁她未回神,狡猾勾笑,又覆身把她这样那样……      慕容堇尖叫,“救命呀……劫色啦……”换来谢书雁爽朗大笑,欺负她欺负得上了瘾。      反正,夜还很长…… ☆、落叶聚还散   盛京有新消息,长公主把情人安排进了秋试名单里,为的是一举选中驸马。慕容岳当然不愿意谢书雁参加,但在慕容堇保证“谢书雁考中状元才会是驸马”下,无奈答应了。然后,慕容堇又把三个主考官的府邸跑了一遍。      小公主冷着脸,在太傅府中把张太傅逼得额头直冒冷汗,“真的没有再多的重点了吗?”      张太傅赶紧把整理好的一堆书送上来,“这些都是考生们要看的书,公主不要为难下官了。”      慕容堇冰着眼看老太傅半天,瞅着那一堆厚厚的书,还是不甚满意。她倒是希望能一本书解决问题,可这怎么可能呢?眼见无法再逼问更多的了,她才在全府的欢天喜地中告辞。      几个随从替她抱着书,慕容堇低头走路,却听前方有人拜,“长公主千福。”      她看去,是章从素。青衣书生比上次更瘦些,侧身对她见礼,腋下还提着一箱书,对她身后抱书的随从看了看,先说出自己的目的,“草民来向老师请教些问题,没想到遇上公主。”      慕容堇盯着他看半天,眉眼依旧坦荡清朗,正大博雅。但她现在看他,早已没有当初的悸动了。幽幽问道,“你对秋试很有把握吗?”她总觉得,章从素是谢书雁最强大的对手。      章从素愣了愣,恭敬答,“还好。”      慕容堇沉吟一番,突然嫣然笑,和蔼可亲地凑过去,“章公子,你估计也听说本公主和谢公子的事了吧?”得到章从素的应声后,她做出一副遗憾伤感样,“章公子,你不是想当官,不想娶本公主吗?眼下本公主好心提醒你,你要是中了状元,可又送到本公主门下了。”      “……”章从素看着明珠一样夺目的公主眼里的神采飞扬,慢慢垂下眼皮子,手里捏了汗。民间传闻里,并没有说状元才是驸马,他这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。可是并没有几个月前的犹豫和不甘,心里,反而有点儿期待——就好像,老天给了他次机会,让他重新选择。      但慕容堇下一句话,又把他从天堂打入地狱,“谢书雁文才不如你,你能不能放放水,让他得第一呢?”      章从素退后两步,苍白着脸强笑,跪下,“公主,你是借着自己的权利,威逼草民吗?第一,草民没那样大的本事,一定是状元;第二,公主此举,对参加秋试的千万考生,都不公平。”      “你不愿意,本公主当然不会威逼你。”慕容堇冷了脸,心里不是滋味。她和章从素还真是话不投机,当下绕道就走。      章从素在后面低声,“我想公主有些过虑,谢公子有大才,不需要公主这样帮他。”      “……承你吉言。”慕容堇脸色稍微缓和些,尽管心里还是放不下。她实在觉得,谢书雁不是考取功名那料。要不靠自己疏通,他怎么会考中?前天,他可是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啊!      算了算了,还是回府去,监视他认真读书吧。      在慕容堇为秋试头疼的时候,慕容岳也为国事头疼。大魏貌似出了事,几天时间,一直在大燕边疆骚扰的军队销声匿迹。本来可以让他轻松,本国的事却又闹起来。王爷们不满他削权,他已经用兵镇压了许多地方,关了好几个王爷。眼下暂时太平,可隐患,更让他头疼……      宫殿外厅,侍女小声报,“陛下,惠妃又去冷宫找兰妃娘娘麻烦了。”兰妃虽然被打入冷宫,可妃位并没有撤去。大家都猜皇帝对兰妃旧情难了,难免让蔺彩惠吃醋。      “她怎么一天这么多事!”慕容岳厌烦,丢了手中笔墨,捏着脖颈后僵硬的肌肉,缓舒神经。蔺彩惠这个女人实在太小家子气,天天争风吃醋,要不是她爹是相爷……慕容岳疲累站起,摆驾,“走吧,去看看。”      在冷宫那个荒废的园子里,湖水边,谢兰静正和蔺彩惠散步。      蔺彩惠兴奋地说着昨天皇上赏了自己什么、前天夸自己什么,她说得那样带劲,谢兰静只背身站在水边,桃红衣裳和风吹起,优雅静谧,像一幅山水画。      慕容岳制止身边太监的通报,远远地看着那处。阳光满园,遍地荒芜落叶,粉衣女子站在水边,云鬓如雾,侧脸舒展的眉眼柔和,静悄悄的,散去了所有的嘈杂。      他心口猛跳,好像往前一步,女子就会转头,灵动万分的眼眸笑盈盈瞅着他,笑得像桃花一样好看……      “宜儿……”他轻声喃喃,被幻想中的美貌蛊惑。      蔺彩惠还在滔滔不绝,谢兰静碎发拂过耳尖,侧过了脸,准确地往皇帝隐藏的地方看来,目光冷静,噙着一味讽刺的笑。      与谢兰静那眼神对上,慕容岳当场苏醒,他的宜儿灵气逼人,却不会有这种让人心头发麻的眼神。他的宜儿早就死了……活着的这个女人,姓谢名兰静!      众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候,蔺彩惠眼见谢兰静走神,左右都是她的人,心里升起恶意。她面上还挂着笑,手却迅速地往前推,想把谢兰静推下湖水……      “兰儿小心!”慕容岳破口而出,从暗处走出。      谢兰静反应很快,侧身往旁躲开,袖子半抬,竟一回头,轻轻拂过了蔺彩惠柔软的腰肢。蔺彩惠瞪大眼,腰上一股绵力又软又霸道,她尖叫一声,一下子掉进了湖水里。      慕容岳和周围过来的太监侍女全呆了,听到蔺彩惠惊怕的叫声才忙去救人。皇帝陛下神色复杂地瞪谢兰静,“你一个罪妃,敢冒犯惠妃?你胆子好大。”      “惠妃刚才想推妾身下水,陛下没看到吗?妾身并没有无缘无故地害她。”谢兰静半蹲,给慕容岳行礼,语气仍是温柔缱眷,“妾身家里人,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害人。”      慕容岳觉得她意有所指,高声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是指责朕冤枉你?!”      谢兰静叹气,抬起秋水一样的眼睛,“陛下跟妾身说话,一定要大吼大叫吗?也罢,妾身是被厌弃的人,不得陛下赏眼。那不如陛下想个法子,杀了妾身,或者放妾身走。”      杀了她?她莫不会假死?      放她走?在她盗取宫中机密后,放虎归山吗?      慕容岳冷笑,逼近她那刺眼的温柔笑容,“让你离开皇宫,出去为所欲为吗?谢兰静,你想都不要想!”      “我告诉你谢宜的身份,你也不愿吗?”谢兰静不说“妾身”了,无奈道。      慕容岳怔了怔,没料到她会主动说起“谢宜”。他是想问清楚啊!可是从谢兰静口中么?别头,“你不配跟朕讲条件。”旁边蔺彩惠被抬出去找御医了,他借机会离去,实在是越和谢兰静说话,心情越不受自己的控制。      谢兰静跪在地上,看慕容岳一个皇帝,还那样狼狈地匆匆离去,不由觉得悲哀又可笑,“你这样不许,那样不准,该不会是由恨生爱,爱上我了吧?”      慕容岳身子像被雷击中,转头看她。她孤零零地跪在原处,仰着脸,还在笑。好像笑,是她唯一的表情。十来年,她在宫里,学会了各种各样的笑……      慕容岳一字一句答,“朕从来没爱过你,你应该清楚。要说起喜欢,那也是陪了朕十年的‘兰儿’。可你是谢兰静,你不是她。她早被你杀死了。”      执者失之。      有那么一瞬,慕容岳看到,谢兰静的表情好像坏掉了一样,空洞麻木。真正的难过,可以让人没有表情,没有言语,全世界都空了。可她恢复的那么快,又笑着点头,目送自己的皇帝乘撵离去。那样的眼神,让慕容岳不忍看。      一个人在院子里跪了半天,没有等来慕容岳惩处自己的旨意,谢兰静才站了起来。一只白鸽从天飞落,落在她手上。她取出一张纸条,看完就撕成碎片了。      谢兰静看着湖水发呆,抿嘴低语:      “十年了,我没做过一件伤害你的事,只要你愿意,谢兰静会一直是你的‘兰儿’。甚至,你把我当成谢宜的替身,我不也没反对过吗?我从未改变,在原地等你,你却……我从来不愿做谢兰静,是你逼的我!那么,也休怪我无情。”      他曾经是她最大的需求,可他好像并不需要她。所以,她该放过他了。      她说“无情”的时候,也终于有一滴泪,从眼角滑下,落在平静无波的湖水中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枫叶无声,慢悠悠地铺满天地间……      终于到了秋试那天,比起谢书雁的依然懒散,慕容堇十分紧张。她早早起床,就让府上忙着收拾。去找谢书雁时,推门进去看,他窝在躺椅中,手上拿一本书,还在睡觉!      睡睡睡!整天就知道睡!每次都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,边打哈欠边翻书。别的学生举一反三,一本书起码要读一晚上吧。谢三郎好得很呢,一晚上十几本书都被翻完了……这能看懂什么啊!      慕容堇一开始也想着,说不定谢三郎记忆好呢。她试着拿书中知识考了考他,他只一脸茫然,气得慕容堇直接把书扔到他脸上去。就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,怎么能考中状元,做她的驸马啊?!      “谢书雁,给我起来!”慕容堇扑过去,狠狠咬在他肩头。谢书雁受此惊吓,果真醒了,手中书掉地,还对公主温和打招呼,“早啊,阿堇。”      “……你记得今天开始秋试吗?我昨天跟你说的啊。”      “啊……嗯,当然记得。”      慕容堇更加绝望了,心灰意冷地挥挥手,“那赶紧吧。” ☆、入我相思门   秋试在贡院举行,为时三天。期间考生吃喝睡都在朝廷安排的号舍内,在三天考试结束前不得离场。今年又因为皇帝的重视,考前对试题一再查封,还挑选了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做主考官,每日给皇帝应卯,说说今天的考生情况。由此见得,皇帝是真心想从今年的考生中选取优秀人才。      对国家大事,长公主是不能关心的。慕容岳多半也不想在期间见到妹妹频繁入宫,所以长公主干脆歇在了府中,等着三天过去。但都说多事之秋,想来也是没道理的。      一日晚,慕容堇坐在花厅中调弦弹琴,侍女青荇匆匆走来面有异色,将周围人挥去,才偷偷递给公主一封信,“奴婢手下一个姑娘出府买菜,一个小乞丐撞了她,掉出这封信,一直回头看,人却跑了。奴婢恰好在府门前,看到这信,觉得有异,拿来给公主看。”      慕容堇手下琴弦断,怔了一会儿,才拿过那封用空白信封装着的信。打开也只是一张空白信纸,左看右看一个字都没有。除了比别的信纸厚些,没什么区别。      青荇惊讶,“难道是奴婢弄错了吗?”      慕容堇思忖下,命令侍女端盆水过来。她和青荇一起蹲下,把信轻轻在水中一浸就拿出,墨汁果然开始晕开。二人又就着盆火,小心翼翼地把两张信纸拆开,才看到里面的字迹。      青荇佩服公主,“公主怎么知道这些段数的?好厉害。”      慕容堇勉强笑笑,看信上都写些什么,“以前找谢书雁的时候,无意中看到他这样拆信看。”当时只是远远的看,心中已经震撼。但她虽然稍有犹豫,却是从来不管谢书雁的事的。而且她觉得,自己就算问了,谢书雁也不一定说实话。      这是封求助信,南野王联名许多王爷,一起写给长公主的。皇帝要削权,但动作太狠,甚至严格控制每天出入王府的人数。王爷们每天不得自由,还被逼得土地资产兵权一天天减少。稍微有不满的,就被皇帝请到盛京来坐牢。南野王说,长公主深得陛下信赖,请帮忙劝劝陛下。再这样下去,恐怕会逼得王爷们造反的。      慕容堇当下面色突变,一把将信纸扔到火里,化成灰烬。一双冷眸映着火光,阴晴不定。      青荇查看她脸色,问,“公主?”      可是慕容堇挣扎了很久,还是坐了下来,盯着那根断了的琴弦出神。不行,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宫。      一则,南野王先前资助过慕容安造反,后虽然悔过,但前科太重,特意向她写信求助,慕容堇可以相信南野王是无辜的,慕容岳却不会相信。这封信的事,她不能让别人知道了。      二则,慕容岳自从宫变后,性格变得多疑,连她也不是很信任。如果慕容堇半夜三更进宫,就为了跟他谈削权的事,必然惹得慕容岳怀疑。慕容堇已经因为谢书雁让慕容岳不高兴了,她不能再给自己找麻烦。      三则,她不该关心朝事,到底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过去,也是个问题啊……      如此思量一番,慕容堇笑笑,“明天秋试结束,对吧?那我明天再入宫找哥哥好了……对了青荇,你最近呢,多注意着府上的变动。也让池统领注意下盛京的动向,一有不对劲的,立即来回报我。”      “嗯。”青荇退下。      次日快黄昏,秋试结束前,慕容堇几乎是踩着点进宫的。难怪正查看考生试卷的慕容岳冷眼看她,“你是为了谢书雁吧?可我现在不能让你看他的试题。你要等他,也去贡院等吧。在这里,朕可帮不了你。”      “哥哥最近脾气很不好呀,”慕容堇笑,“我们兄妹二人,倒像是换了个性子。”      “……此话何解?”      “以前我是个爆竹脾气,动不动就扎人。现在我改的平和了,哥哥却又变得很急躁。难怪我们是兄妹。”      “堇儿你脾气是变了很多……但你不觉得,这是被章从素和谢书雁磨得吗?”见到妹妹没以前那样剑拔弩张的气势,慕容岳心中也有慨叹,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,能平静跟妹妹说以前的事,“最近,朕是很烦,各种各样的事,一个比一个麻烦。现在,估计也只剩下你,还会跟朕说这样的话了。”      慕容堇微笑,走上前去,替哥哥拿捏肩头僵硬的肌肉。她觉得哥哥身子一绷后才松弛,表情也有点儿古怪,就问,“我水平很差吗?”谢书雁和慕容岳相差的很多,但有一点相似,就是经常坐在书桌后写字。慕容堇不知道他写什么,也看不懂他那些暗藏璇玑的符号,就只学着给他捏肩头。据说,水平并不是很差啊。      “没,”慕容岳低声,“朕想起了兰儿……以前这些,都是她在做的。”      慕容堇沉默,倾身靠在慕容岳肩上,“哥哥,堇儿知道你很辛苦。那能不能放松些,把麻烦的事都交给别人做呢?不骗哥哥,我进宫的时候,路过百姓住的地方,看到一家子人吃饭。我就想,也好久没见叔叔伯伯们了。身为皇家人,我们连好好吃顿家宴的时间都没有。真想让哥哥请他们回京——哥哥跟他们讨论麻烦的国事,堇儿就看一看亲人的样子,好不好?”      慕容堇的声音又轻软又娇俏,语调还缓缓的,像是溪流水。已经有很久,慕容岳没听过妹妹这样跟他说话了。      小时候,慕容堇会傻乎乎地追着他,让他带自己去玩。后来慕容岳离宫游历天下时,各种各样的奇事都写信跟妹妹交流。慕容堇也是乖巧的孩子,哥哥的信,每封必回。她听哥哥说想给自己娶门嫂子,说起嫂子如何温柔如何伶俐,每天都开心地期盼着哥哥回来的时候,让自己见一见嫂子……      后来,慕容岳回来了,却娶了当时皇帝为他安排的妻子。然后一年过去,慕容岳当皇帝了,皇后也病逝了。慕容堇从来就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嫂子。      她为他的婚姻不顺找过先皇,可除了她,每个人都觉得这婚事很好很好。她担心哥哥受委屈,和皇后的关系也闹得不好,受尽妃嫔的冷眼。哭过,闹过,跪在书房外为哥哥求情。可是她的哥哥却跑过来抱住她,哭着说,“算了堇儿,世上□难有十全十美的,我对我的婚事没有不满。”      十岁的小女孩单纯善良的眼眸里满是不解,她问为什么,可是哥哥始终不答。后来哥哥借着妻子的帮助,当上了皇帝。小小的公主站在台阶下仰望自己的哥哥,才明白了为什么。     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,慕容堇对他的态度就变了吧。时而乖巧听话,又时而冷言冷语。她一个人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线走着,不要任何人的同情。慕容岳想向她伸手的时候,才发现他的妹妹早已长大,不需要自己了。      如今再次听到妹妹娇柔的说话声,慕容岳一时也听住了,想起以前大家子在一起的时候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宠妹情绪上涨,让他觉得不能满足妹妹“合家欢乐”的愿望,自己太混蛋。他轻声回答,“等哥哥忙完,一定会邀请叔叔伯伯们回京,咱们一家子,好好吃顿饭。”      “嗯。”慕容堇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,也只能这样应了。她希望哥哥答应的意思,就是不会处死叔叔伯伯他们。      未等她再多说,慕容岳拍拍她的脑袋,笑道,“好了,谢书雁该出贡院了。堇儿你去看看他吧。”      “……”慕容堇惊讶,没想到哥哥会让自己去看谢书雁。      慕容岳别过眼,不和她明亮的眼睛对视,嘟囔一句,“朕不介意这种小事。”      “多谢哥哥!”这时候,慕容堇是真心觉得,哥哥还是疼她的好哥哥。      在贡院外,慕容堇刚下马车,早已等得心急的青荇就跟了过来。可青荇没来得及说话,就见公主左右一看,眼就亮了。鱼贯而出的窄门,考生们三两成群,或兴高采烈,或面色灰白,或阴晴不定,都出了考场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。      “谢公子!”慕容堇叫道,欢快地跑过去。      这么多人里,她能一眼看到谢书雁。慢悠悠地出来,白衣太亮眼。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原因,他手挡在眼前挡住光。这份优哉游哉的样子,全天下只有这一个。尤其是听到慕容堇的叫声,原本因太过冷静而显得冷漠的面容,一下子就笑开花了。      谢书雁心情很好地抱住小公主,一点也不在意周围人的窃窃私语,嗅她身上的香气,长长一叹,“阿堇,你真是想死我了。来,亲一口……”      “少来!”堇公主窘迫,推开他凑上来的嘴,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跟他演出。他没脸没皮,自己可要注意形象啊。她取过自己的帕子,查看情郎的脸色,一边擦汗,一边心疼,“哎呀,你又瘦了,脸色好差……考试那么难吗?你答的不好吗?哎答得不好也没关系,你考不到状元,我们再想别的法子……”      殊不知,她的动作,比谢书雁单单凑过去,更加的甜腻。章从素从门口出来,本来微笑的表情,一看这两人,就有点儿郁郁了。他们两个腻在一起调笑,男的搂着女的,女的被逗笑,白男的一眼。      旁边侍女咳嗽提醒,主子硬是装没看见。      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人啊。 作者有话要说:不要等我~身体还是不舒服,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二更~ ☆、知我相思苦   快入冬的时候,秋试结果出来,让慕容堇又惊又喜。公主府门前报喜的公公喜滋滋地一遍遍说,有多少人入榜啦,谢公子排名第一啊,章从素排名第二啊。青荇等侍女见公主亲事将成,也是欢喜无比,抓着一把金叶子就下去打赏了。      公公恭喜一番后收下公主的金叶子,就告辞了,“咱家还要去给章公子道喜,暂别公主了。”      慕容堇端庄优雅地报以微笑,人走后,她在大堂愣半刻,还是旁边喝茶的谢公子笑,“你傻了吧?至于乐成这样?”      青荇等人捂嘴退下,慕容堇立马活了一般,扑到情郎身上,傻乎乎笑了许久,兴奋得眼睛骤亮,恨不得掐着他脖子把他摇晕,“谢公子,你太厉害了!你怎么做到的啊!”      谢书雁被她晃得差点一口茶喷出,一手揽住她,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,另一手赶紧把茶杯推出好远。见到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,他心情也稍微好一些,笑眯眯,“我聪明呗。阿堇给点儿奖励?”      小公主多会看脸色啊,在他脸上吧嗒亲了大大一口,甜甜地夸奖他,又娇又蛮,“我知道,谢公子多聪明呀多机灵呀,那什么秋试,那什么背书,你肯定跟玩儿一样吧。那你前面还做出糊里糊涂的样子骗我,真坏。”歪头想一想,急急拉他起来,“我要进宫见哥哥去!哼,让他瞧不起人。”      谢书雁拉着小姑娘不放,还把她困在自己怀里。又是只笑不说话,被慕容堇瞪得急了,才慢悠悠说句,“不急,我饿了,先吃饭吧。”      慕容堇恍然大悟,也对,怎么也该在公主府里小庆祝下。哥哥那里估计还要有场口舌战,她需要养精蓄锐。      翌日清晨,太阳照进静无一人的大殿,光亮的地砖反衬的光刺得人眼睁不开,长公主果然跪在了御书房前。可和前一天的欢天喜地不同,跪在地上的慕容堇面色惨白形容憔悴,眼睛空洞的吓人。皇帝的贴身内侍给里头添了炉火,见到公主还跪在外面,不忍心,“陛下今天事务繁忙,公主还是回去吧。”      “我不回去,”慕容堇轻轻答,又磕头,抬高自己的声音,对着里头喊,“大燕堇公主,跪求陛下一见。”她尾音发颤,是气血不足的先兆。      内侍头疼,又没法得罪。公主从昨晚半夜就跪在宫外面,今早又跪在御书房外头。可陛下从昨天傍晚就吩咐,堇公主觐见的时候,一律不见。这对兄妹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,却让绕在中间的奴才们为难啊。他怕公主累得晕过去,只好又一次硬皮头,进去通报陛下。      批改奏折的慕容岳脸色很臭,手中狼毫被一把崴断丢在地上,“她诚心的吧?!她有病是吧!”怒火冲天吼两句,内侍也只敢低头应,慕容岳还真怕慕容堇跪死在外头,只好压下自己的火气,揉额头,“让她进来吧。”      慕容堇如愿见到哥哥,不吭一声接着跪。慕容岳脸色更难看,挥手让人把两张卷子拿给公主看,“谢书雁的答卷,和主考官给朕的答案是一字不差的!他是怎么做到的朕不管,只是这样,还不该进天牢么?朕不疑心你跟他连伙骗朕就算了,你还敢给他求情!慕容堇,朕太宠你了是吧!”      慕容堇白着脸,看那两份卷子。目光却闪烁不定,没法一心放在白纸黑字上。      她想起昨夜,公主府举行宴席,她和谢书雁才说笑着喝两杯酒,就有一群禁卫军闯进公主府,说奉圣上口谕,带犯人谢书雁进天牢。      慕容堇又惊又气,拦在谢书雁身边不让他们带人,“你们疯了吗!敢在本公主面前带人!”      公主府的侍卫拦在公主面前,和禁卫军对峙,互不服输。还是谢书雁笑笑,拍拍她的肩头,从后头走上前,“算啦阿堇,我还是进天牢吧。你也说过嘛,你皇兄很不喜欢我的。”      到这样的时刻,他一双黑眸子还带着笑,白衣悠悠似随时飘然而去。到这样的时刻!他都不曾紧张一下。      就好像……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。      “谢公子……”慕容堇的眼瞳紧缩,抓着他衣袖的手微松,可眼见他被带走,她又握紧他的衣袖,语气殷切,“谢公子!”      谢书雁看她,眼睛漆黑明亮,无数星光盛在她眼里,好像轻轻一晃,就要碎裂般。心口,乍然就开始疼痛,疼得他攒起眉,神智全被抽空。他别过头,不看慕容堇的眼睛。      “阿堇,对不起。”      他想,这世上,少有谎言和欺骗,能坦然面对慕容堇的眼睛。      慕容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被带走,她脑子乱哄哄的,心神一时坚定一时松乱,可无论她怎样想,她都念着谢书雁离开时的背影,念着他那句“对不起”。      谢书雁,你做了什么……对不起我?      眼前,慕容岳还发泄着自己的怒气,“朕知道他想做什么!嫌大燕够安逸嘛,嫌朕的臣子太笨嘛,他想混进朕的朝廷,给朕弄乱这一切!朕就说他们谢家人不能惹,偏偏你把他给招来了!慕容堇,朕跟你说,他一点都不冤,你求什么都没用!三天后,朕要拿他斩首示众,谢罪天下!”      “慕容岳你疯了!”心中想法一时全被震乱,慕容堇跪坐在地,仰着脸瞪他,“你怎么能杀他?你不审他就要杀他?就算他偷了试题,也远远够不上斩首啊!你把王法当成什么?!”      “朕看你才疯了!敢这样跟朕讲话!”慕容岳大怒,一把将桌案上的纸笔全推下去,扔了慕容堇一脸一身,“朕是皇帝,王法是由朕定的!”      许许多多的卷子丢在慕容堇身上,她呆呆看着自己的哥哥,面色雪白。有点儿不解,有点儿茫然,还有点儿伤心,最后,情绪在她眼里一点点凝聚,让她挺直脊背,面对皇帝冷笑出声:      “慕容岳你还不承认你是疯子?!你想杀谢家人想疯了吧?谢兰静不够,你要把谢书雁也抓起来!谢公子根本没偷什么卷子是吧?你是皇帝,你想等着他答完,用他的答卷做成标准答案,简直轻而易举!你怕秘密泄露出去,你不敢审他,你就是要杀他!他做了什么,让你这样忌讳他?”      慕容一番话针针见血,说得毫不客气。短短一瞬,就让慕容岳的脸色更加阴冷,“放肆!慕容堇你给朕闭嘴!”      “那你敢跟谢公子对峙么?你敢当着天下人说你没冤枉他么!”慕容堇气势一点也不输他,他越怒,她的思路越清晰,“我能为谢公子证明,他一直跟我在一起,他从来没机会去偷你的试题。他不知道主考官是谁,他连秋试是哪天都不记得。他怎么会去偷你的题?”      御书房只听到公主的质问声,皇帝好久没吭气。外面服侍的人都躲得远远的,怕听到里面两人的争吵,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。女音降下后,一切都沉静得有些压抑,听到人轻微的呼吸声,和炉火荜拨的响声。      许久,慕容岳平息一腔怒火,坐下,露出极冷的笑,“那又怎样?朕要杀他,他不得不死。三天后,你再也见不到你的谢书雁了。”      “三天后,你再也见不到你的谢书雁了。”      好像一道地雷,啪地劈过来,敲断脑中神经。那浮游在远方的声音在潜意识里遥遥的转了许久,才以极慢的速度,慢慢地沉淀在她耳边。      倚在卧榻上拿手挡太阳的谢书雁。      侧过头对她温柔笑的谢书雁。      蹲在她床头讲故事哄她的谢书雁。      一个谢书雁,两个谢书雁,十个谢书雁,千百个谢书雁……他们的影子慢慢重合,让她看到那个白衣影子,站在天边,微笑着和她招手——三天后,她再也见不到她的谢书雁了。      三天后……她再也见不到她的谢书雁了。      “不要!我不要!”      慕容堇大喊,眼泪砸出。她不要傲气了,她不对峙了,她跪着爬过去,抱住哥哥腿,颤抖声音,“哥哥,你不要杀他!是我错了,是我不好。我不该跟哥哥置气,我不该胡乱猜测哥哥的旨意。都是堇儿的错,都是堇儿不懂事。你不要杀他,不要杀他!”      慕容堇从来没在慕容岳跟前这样哭过。就连当初章从素走的时候,她也没这样哭过。她高高在上,她注重自己的仪表,她把所有的喜怒压在心头,她不屑于做出哭闹撒泼的样子来。      “堇儿,不要这样,”慕容岳心软,拉她起来,“你不懂政事,朕一定要杀了他。大魏什么人不能来我大燕呢?偏偏是姓谢的。他或许无辜,或许真的如你所说只是凑巧,可是朕宁可错杀,也不能放过他。”      “哥哥……你不要杀他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少女只会说这么一句,她觉得自己很笨,一个证据都不能提供,只能哽咽着一遍遍说,“他很好!他很好呀……”为什么你不能相信,他真的很好呢?      慕容岳沉脸不应,慕容堇怕急了,跪在地上给他磕头,额头青肿一片也不敢停,“他没有做坏事呀……你不要杀他……”      “三日后,谢书雁问斩天下。”慕容岳别脸,挥手叫人,把堇公主拖出去。      堇公主瘫坐在殿外,泪眼恍惚的,看着御书房的门,阳光折射的缝隙,在她面前一点点关上。有什么,在她脑中砰地炸开,她捂着嘴,眼见泪水答滴答滴敲在手上,晶莹剔透。      ——谢公子,你说,大家都怎么了?      为什么你要为从来没做过的事担当责任?为什么哥哥会变得这么陌生?为什么我在这里哀求,却没有人相信你的清白? ☆、晚来天欲雪   夜半三更,慕容岳睡不着。他闭上眼,一会儿看到浑身是血的谢宜笑嘻嘻跟他伸手,一会儿看到昏蓝空殿静静跪着的慕容堇,还又看到千军万马血流成河……他出了冷汗,惊醒坐起,再无法熟睡。      不让内侍惊动太多人,皇帝披着一层单衣,出去踏月。白日的皇宫巍峨辉煌,晚上悄无人声,反而添些无语诉说的孤单。头上的月亮洒下银辉,干枯的丛枝孤零零地印在地上,几份狰狞。      或许是冬日景致凄凉,竟让他生起一份萧索感:他生于此,长于此,又能否老于此呢?      身边两三个太监为皇帝举着宫灯照明,不能体会慕容岳的心情。皇帝继续随兴走着,竟到了白日御书房外面,顿住了。他看到,清冷的月光下,凉寒的夜色里,少女跪在殿堂外。      她的侧影消瘦又憔悴,额发沾了寒夜的霜露,身子微微发抖。她明明已经虚弱不堪,却还强撑着,不肯倒下去。      周围虽然还有宫女太监们轮班伺候,可没人能劝动公主离开。      慕容岳的记忆不由错乱,回到当年前,为了他跪在父皇御书房外的慕容堇,除了身形比现在小些,一点都没变。一样的倔强,一样的不服输,一样的不向世情妥协。      慕容岳望着妹妹的侧身,露出一种无奈又伤感的笑:慕容堇,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呢?      为什么你一直这样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,我却一直懦弱地逃避自己的喜好?如果当年的他,有慕容堇一半的勇往直前,事情便不会到这个样子。      内侍察言观色,悄悄询问陛下,“长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,身子很娇贵的。陛下跟公主生气,也要顾着公主身体啊。不如老奴上前,要公主先回去吧?”      慕容岳半晌无话,又转身离去,“算了……让她跪着吧。”他这妹子从小主意大,他说不动她的。      然后,散步着,竟也走到了冷宫前。愣一愣,就继续往里面去。内侍也知道皇帝和兰妃的感情很复杂,因此谁也不敢劝。      冷宫果然一点人气都没有,跟着不受宠的妃子,宫女们早就睡去了。可里殿的灯,还是亮着的,显然主子习惯了晚睡。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,慕容岳进了屋。      他看到谢兰静坐在灯火下,低头作画。乌黑的长发披散,遮住她雪白的耳珠和脖颈,侧脸在灯火里闪烁,很专注温婉的样子。慕容岳无奈地笑笑,他知道,旁人或许要等他近身才能察觉,他的兰妃却是很容易发觉周围人的。她如今神色淡然地继续作画,显然是不想理会他。      也是,一日小吵,五日大闹,谢兰静必然厌烦了他的脾气暴躁,连和他攀谈的兴趣也无了。      可是今晚,慕容岳觉得好生无趣,放眼看去,整个皇宫里,能让他畅所欲言的,也只有一个谢兰静罢了。      他走到谢兰静身后,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对待女子,一眼看到她做的画,因太过熟悉,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去,怒喝,“谢兰静!你在做什么?!你为什么要画皇宫的地形图?”      谢兰静抬头,微微一笑,眉眼在烛火中摇曳生姿,“有许多心怀不轨的人要入京啊。”      “……你在说什么?”慕容岳沉着脸问。      不待谢兰静回答,守在外面的一个太监着急跑进来,“陛下,不好了!叙州的靖王爷和南野王两天前反了!正行军北上!”      “谢兰静,”慕容岳看着他曾经的爱妃,脸色只白了一下,轻声问,“你早就知道了是么?你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是吧!”      谢兰静侧脸,看窗外,笑容略恍惚,“不止这些。我能告诉你,想当皇帝的,想得到大燕的,有很多很多人……慕容岳,在十年前,你把谢宜丢在千军万马中,让她被万箭穿心的时候,不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吗?”      慕容岳不语。      谢兰静看他,目光冰冷又温柔,“在我出现在你身边的那时候,你不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吗?”      谢宜,谢宜。前一刻比谁都爱他的谢宜,下一刻比谁都恨他的谢宜。那是他一辈子的痛。      “不要说了!”慕容岳大喝,往后退。      “那么,你还想知道,谢宜是谁吗?”谢兰静优雅地吹干净画上的墨渍,明亮灼热的眼睛盯着慕容岳笑。      你还想知道,谢宜是谁吗?      阿岳,你如此害我,我绝不原谅你。      你还想知道,谢宜是谁吗?      阿岳,我谢宜发誓,你一定要为你今天所做的,付出代价。      ……两种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搅浑,慕容岳惨笑出声,胸口沉闷,张嘴吐出血。      他望着对面的谢兰静,又看着地上那摊血,眼睛慢慢红了,声调喑哑,“其实,她是谁,又有什么关系?我这一辈子,总是栽在你们谢家人手里了。只求日后,你谢兰静能念着我们十年恩爱,对我的族人,好一些。”      他慢慢转身,在内侍的相扶下,走进了融融夜色里。谢兰静坐下,从窗口看他的影子,眼里的光,也暗了下去。那感觉,就像强大的命运诅咒,她越想避免的,越快降临。      次日,慕容岳处理完今日政务后,宣长公主觐见。公主早上昏过去一次,被人灌了些汤水,又接着跪。他心疼妹妹,让她进来歇歇。瞧着只一天,慕容堇的脸型就瘦下去大半,叹气,“为了一个谢书雁,你又为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?”      慕容堇哑着嗓音,继续求哥哥,“哥哥,你以前说过,我是大燕的公主,要什么有什么,永远不用仰仗任何人。即便我要你的江山,哥哥你也会分我一半。”      慕容岳垂眉看妹妹,笑,“是啊,我连江山,都能分你一半的。”      “哥哥,那些我都不要。我只要一个男人,一份爱情。我只要谢书雁。哥哥,你把他还给我,好不好?”      “他那么重要吗?可以让你放弃自己的公主尊严?”慕容岳静静问,“你不怕他背叛你,伤害你,欺负你吗?”      “他很重要,我不能让他死。”慕容堇低声,“哥哥不也有过这样的感情吗?如果我只想着他以后怎样,现在还怎么活呢?”      “堇儿,我真是羡慕你。”无所畏惧,一往直前。今天就是今天,明天就是明天。拥抱就是拥抱,爱情就是爱情。什么事情都可以执着坚定地去面对,遍体鳞伤也不怕。      “……”堇公主觉得,哥哥情绪有些消沉,不像前几天那么尖刻了。      “如果我让你放弃你的公主头衔,和谢书雁一起离开盛京,一辈子都不能让他再踏足这里。你能做到么?”      “哥哥!”慕容堇眼睫轻眨,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。慕容岳是要放过谢书雁了吗?      “堇儿,我不能留谢家人在这里。你要救他,就要保证他再不会踏足盛京。同时,你也不能做你的长公主了。没有人再服侍你,没有人再听你的命令。你变得一无所有,比寻常的姑娘还要可怜。以后就算谢书雁欺负你,负了你,我都不会为你做主。”慕容岳闭着眼,慢慢说出这话,又悲伤又犀利,“我再不会承认你这个妹妹了。”      “我不明白……”慕容堇声音颤抖,眼眶中凝起水雾,眨一眨就会掉下眼泪,“……为什么哥哥不能接受谢家人……”      “这是你救他的唯一方法。不然,朕会杀了他。堇儿,你选择吧。”避过她的问题,慕容岳只给了个艰难的选择题在她面前。      一个时辰后,天牢外的门无声打开,谢书雁从里面走出,看到慕容堇穿着和他同色的白衣,眼圈微红,看到他出来,却开心地奔过来抱住他,“谢公子!”      “阿堇,”谢书雁是多敏感的人啊,轻轻把她拉开一些,神情严肃,“你怎么穿的这样素净,站在风里?公主府里的人呢?池统领呢?青荇姑娘呢?你怎么就一个人?!”      慕容堇张了张嘴,心里又委屈又酸苦。看到他人好好的,眼泪吧嗒吧嗒掉下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     他们说着话,禁卫军首领过来,对慕容堇冷冰冰道,“陛下口令,在关城门前,公主和谢公子必须离开盛京。”      谢书雁扬眉,扶着慕容堇的手轻轻一颤,有点儿猜到怎么回事了。他呆呆看着慕容堇,目光很复杂。      “谢公子,我什么都没有了!”在他怀里依偎的姑娘,终于放声哭了出来,“我再不是公主了,哥哥不要我了……我现在只有你了!”      她大声哭泣,宣泄自己的所有委屈和酸楚。      谢书雁抱着她,抬头看着昏沉青灰的天色,目光一时有些空。他无意识地拍着慕容堇的肩,轻轻安慰,“没关系,你还有我呢。”      “谢公子,你不会丢下我不管,对不对?”哭得鼻子红眼睛红的姑娘,怯怯地抬眼看他,“我不会做饭,不会纺织,也不会种田浇菜。我什么都不会,你会不会嫌弃我呢?”      就那样一时,谢书雁心里做了决定。他对慕容堇笑,低头亲亲她的额头,握紧了她的手,“你何必会那些?我谢书雁什么都会,哪里用得着阿堇辛苦呢?你以前怎样,今后只管怎样。我谢书雁的人,天下还没有谁敢嫌弃!”      慕容堇破涕而笑,面色微赧。心里的不确定和酸涩,总算扫去了一些。      小姑娘笑了,谢书雁也放了心。他一刻不停,抱着慕容堇去喂饱她,然后就买了匹马,一刻不停地出了京,一路向南。好像背后,有什么在追着他们一样。      他带她往偏僻的地方走,带她往没人烟的地方走。一切都像计划了好一样,很平和。直到那天,池奕满身鲜血的,撑着剑,一步步走到了慕容堇面前,真相才开始揭露。 ☆、天地芳华尽(1)   山林晨夕间,西风袅袅,朦胧迷茫间,重峦幽谷、密林陡壑、岫云隐舍,入眼皆是云烟幻灭,流光徘徊。看那山缝中瀑布沉涩,浓缩为一条白色的裂隙倾泻下来,形成大自然的逆光之美。光阴一寸寸流失,雪衣乌发少女坐在山石间,看冬阳升起,一瞬间看尽人间万般繁华。      薄薄的雾霭里,橘红色晨光浮在少女脸上,纤毛都染上红色,她眯着眼看太阳,并非明艳照人的容貌,却又十足的耐看。      背后草木窸窣,慕容堇以为是下山买东西的情郎回来,高兴地转过头,却又瞪大眼,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。      黑衣青年手中提剑,在地上划出深长的痕迹。他感觉不到山风的凉爽,只能感到脸上流下的鲜血快要凝干。朦胧的视线中,看到白衣少女从山石上坐起来,呆呆望着自己。青年才看到一点希望,撑着剑挺直身子,语调悲怆嘶哑,“公主!”      “池奕!”慕容堇叫起来,往前走,“你怎么来了?为什么全身是血?出了什么事?”      “王爷们带兵北上,攻打盛京,逼陛下退位。大魏军队从四面攻打,也一路打到了盛京,”池奕语气涩涩,因气愤,连剑都几乎握不住了,“公主,盛京要没了……大燕也要亡了。”      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!”慕容堇脑子一片空白,厉声问。      “五日前,王爷们就反了。大魏军队,恐怕更早的时候,已经混进了我大燕。趁着内讧的时候,才一举攻入盛京。”池奕唇瓣干裂,跪下,“我一路出京,寻公主回去……”      他正说着,身后传来青年的柔声,“阿堇,过来。”池奕一下子闭了嘴,转头瞪着那人。      谢书雁站在山路拐角,白衣翩然似仙。微笑着看慕容堇,目光也扫过池奕,沉沉的,似笑非笑,还带点儿讶然。      慕容堇向谢书雁走去,却听池奕哑着嗓音喊,“公主,不要过去!”      少女转头,看他。      池奕撑着剑,慢慢站起来。护到慕容堇身前,持剑凛然,“为什么大魏军队攻打盛京、王爷造反,天下皆乱,公主却不知道呢?因为有谢书雁相跟,带公主走一条少有人迹的路。为什么我不过是追踪,却弄得一身伤?因为有人,不希望我见到公主。”      慕容堇双唇颤动,盯着池奕强撑的挺拔背影,望着对面风度绝佳的谢书雁,安静下去。      “谢书雁,你跟公主说下山买东西,实际上却是来杀我。可惜你怕公主疑心你,来不及布置,才让我假死逃脱。如今我还没死,谢公子必然很遗憾,”池奕慢慢转身,看着苍白的少女,“我全身上下的伤,都是谢书雁一人所为。”      山风拂面,慕容堇白衣舞动,默默不语。她看着谢书雁,他还在笑,漫不经心,心不在焉。怎么到了这一刻,他还能笑出来呢?      “为什么你要杀池奕,为什么怕池奕找到我,为什么大魏军队会来得这么巧,为什么你一点儿也不惊讶,”许多事情一下子涌到眼前,猝不及防心痛欲裂前,她先有的,却是一种冷漠的疲惫感,“谢公子,你是从一开始,就在算计着这一天吗?”      “阿堇,你过来,我告诉你答案。”谢书雁眼里噙笑,邀请她。      慕容堇往前走去。      池奕出声阻止,“公主,不要去!他会伤害你的。”      慕容堇充耳不闻,她走过去,站到谢书雁面前,仰头看他。      谢书雁的笑容继续不下去了,目光垂一分,柔声款款,“怎么是算计呢?如果我要算计的话,凭池奕,就能看出来吗?未免把谢家人想的太笨了。”他顿一顿,眼中露出一点儿悲色,“我只是在布局,一盘从十年前就开始的局。这其中漏洞百出,只要有一个人出了错,这盘棋就无法下下去。可人心多可怜,竟然没有一个人,逃出我的这盘棋。”      “怎么能逃脱的了?谢公子天纵奇才,算透人心,谁能逃出你的手掌呢?”慕容堇低笑,伸手搂抱他,他一动不动。她对他太了解了,就在他眼皮下,从他袖中摸出他那把很少出鞘的软剑,一扬手,就刺进了谢书雁胸口。      慕容堇笑,看他的血流出,“谢公子,为什么不让我知道盛京的事呢?”      “我本来……打算带你走得远远的。一辈子不让你知道盛京发生了什么,我也一辈子不回青显了。”      “……”少女神色,一瞬间怔忡。      谢书雁不动,看着慕容堇收手,一步步后退。他找的姑娘,真的很冷静,此刻盯着他,眸心漠然又警惕。扫一扫他往下淌血的胸口,回头拉住池奕,“走!我们回盛京!”      谢书雁看她背影,“阿堇,我再提醒一句:越是精妙的局,看起来越简单。我布了十年的局,连我自己都破不了,你回去盛京,又有什么用。”      慕容堇和池奕翻身上马,她回头看他。见谢书雁慢慢拔去胸口的剑,鲜血喷薄,他站在风里,长发和白衣一起凌乱。看不到他的眼神,看不到他的表情,慕容堇的眼里,才掉下了泪珠。      “驾!”少女扬鞭挥马,尘土飞扬,迷了她的眼睛。      她一定要回盛京!她一定要回去!      她的皇兄在那里,她的子民在那里……她不能丢下他们,即使她可能并无能力相救。      大燕王朝的最后三天,刮着风,下着雪。他们看到的,是一个白茫茫、湿淋淋、寒气渗人的世界。      昔日歌舞升平的盛京,此时成了兵荒马乱的战场。盛京的军队和百姓支撑了好多天,还是让对方破了城门。几位王爷占据皇宫,还没来得及享受,就又要开始和大魏打仗。手忙脚乱下,当然是节节兵败,溃不成军。      盛京城门紧闭,不让人进入。慕容堇和池奕没办法,突然有无数江湖人帮着他们攻打。慕容堇看到许多熟悉面孔,为首的,竟然是常三和燕松佩。她不知道,燕松佩如何碰到了常三。      池奕趁着兵乱,带着她就进了城。一路躲藏,池奕将她成功带到皇宫门前,已有两路大魏军队包围了他们。池奕一声怒喝,翻下马扑向了军队中,回头大叫,“公主!”      慕容堇目光和池奕相碰,心弦微颤。他们相识数年,从小相伴。有时候,就算不说话,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。她看懂池奕的眼色,看懂他的疲惫又坚毅,心里酸痛,狠心扬鞭,打下几个想拦住她的军士,快速进了皇宫城门。      皇宫里面,也是一路厮杀。她远远看了几眼,是相爷和章从素,带兵在抵抗魏军。可就算他们再勇猛,也已经来不及了。      马被箭射中,慕容堇跌下马背。她爬起来,往慕容岳处理朝务的御书房跑去。有绳索卷住她腰,她被重重甩在地上。那人要一枪扫来时,倏然一道白色剑光,将绳索劈断。      慕容堇从地上爬起,狼狈中,看到谢书雁站在她面前,为她挡了那人。天地大雪,她一时出神,盯着他胸前白衣染血,不明白他怎么这样快就赶来了盛京?      谢书雁不回头看她,只玩弄着手里软剑,和对面军士笑,“嗯……杀伤抢掠?作奸犯科?胥太子就是这样约束你们的吗?连个小姑娘都不肯放过?”      “谢公子!”对面人认出他:胥太子曾说,若在盛京遇到一人,白衣凛冽,笑容优雅残忍,那就是谢家三郎,助我们的人。急忙指着慕容堇跑开的身影,“那不是一般姑娘家!我看了画像,她是大燕堇公主!公子不能放过他。”      眼见更多人往这边来,要去追慕容堇。谢书雁扯嘴角,往后面看了看,淡声,“不必急。她是往后宫跑去的,谢四在那里。”      众人一听,谢家四女就在宫里,一时欣喜,想着谢家人果真料事如神啊。赶紧去和另一方的大燕军队去对抗。留下谢书雁站在原处,手捂胸口,苍白着脸,慢慢往宫外走。      而慕容堇到了想到的地方,她看到的,是一场熊熊大火,烧毁着一切。雪地中万物消声,一名蓝衣女子,手举火把,静静看着火中的宫殿。      “哥哥!哥哥——”慕容堇嘶喊,瘫坐在地。她手脚冰凉,呆呆地想着那天,慕容岳很平静地说出,废除她的公主尊号,让她离开盛京。心里一时,布满了悲凉和酸涩:那时,哥哥是有意救她吗?      “谢兰静!”慕容堇扑过去,掐住女子。泪眼朦胧,全身因愤怒而颤抖,“你怎么这样狠心你怎么这样狠心!”      “我是想带他走的,他自己求我,让我一把火烧了这里,烧死他。”谢兰静淡淡道,望着大火冲天,神色幽静晦暗,“他自己说,他不是好皇帝,无法护住大燕。他也对不起谢宜,愿意用死亡,来祭奠谢宜。”      “……谢宜……是谁……”      谢兰静说出一段往事,谢宜是谢家第二女,年轻时和慕容岳相恋。那时大燕内讧,许多人不想你哥哥当皇帝,可你哥哥想当皇帝。他知道谢宜能帮他,就把谢宜丢在了埋伏中,自己逃回国当皇帝去了。可谢宜就算再聪明,她一个女子,能杀掉那么多男人吗?后来,谢宜万箭穿心而死。外人恐怕不知道,谢宜是谢家这一辈中,唯一能预算天机的。她十岁时,就已经画出了谢家此后百年的图谱。这样的天才为了一个懦弱的男人死了,谢家人如何善罢甘休?      “他以为今日一局,是我所布,为了给谢宜报仇。”谢兰静轻轻笑,目光能看着那火,语调也十分轻柔,“其实他错了。”      “我们家的人,都很薄情。二姐死了,我只是害怕。有些事,大抵是宿命,没法改变。就像是谢家的人,与天比心计,个个算无遗漏,却总是争不过天命。我们家的人,最长也活不过四十岁。谢宜死的时候,我就知道,身为谢家人,我也会那样年轻就死去。我根本不想做谢家人,我害怕做谢家人。所以我逃出了青显。”      “那年,三哥也离开了青显。和我不一样的是,他才是为谢宜报仇的那个人。慕容岳杀了一个谢宜,他要慕容岳用整个大燕来陪葬。他还要时不时就来刺一刀,慢慢的,让慕容岳受尽良心的谴责。”      此时,慕容堇已经呆住了,松开了拉住谢兰静的手。谢兰静看着火,慢慢往前走。慕容堇觉得她不对劲,要抬手的时候,却发现自己全身动不了,她惊恐大喊,“谢兰静!”      风把谢兰静的声音吹得断续凌乱,“十年了……谢宜死了,他也死了。他有什么好呀,爱他的,恨他的,全死了。可我怎么办呢?我不想做谢家人啊。”      火光把天地照的大亮,大雪纷飞,慕容堇看到谢兰静走进了金碧辉煌的殿宇里,带着她优雅的身姿,和骄傲的爱恨。殿门关闭,她的身影像罂粟花般,妖娆而文静。雪水落在她含笑的眉眼,绽放出芳华,又寂寞凋谢。      她有没有一刻、曾经有一刻,喜爱过慕容岳呢?      她有没有一刻、曾经有一刻,不那么喜爱慕容岳呢?      说着“他有什么好”,却羡慕着谢宜。能在最好的年华,死在桃花里。还让那个人,念了一辈子。有那样一刻,谢兰静好像看到,谢宜站在桃花盛开的地方,抬头低头都是泪珠儿。      不远处有青年站立,别对她不在乎。      为什么桃花每年要枯?为什么馨香不能永久?      为什么盛年去的快,旧日欢爱永忘记?      ——什么时候再见面,我们曾见面。      遥遥的,慕容堇似乎听到,谢兰静哼着歌。天地阴暗,歌声寂寞又凄凉,卷着她的身影,消失在大火中。她想起夏天湖水旁,谢兰静说过的话:      “我挺害怕一个人的,我怕黑,怕寂寞,怕只有一个人的世界。我不想做谢家人。”      “兰姐姐!兰姐姐!兰姐姐——!”拼命大喊,没人听到。拼命挣扎,却又动不了。泪水冰冷,从少女面上淌下,模糊了她的视野。 ☆、天地芳华尽(2)   在大燕的最后一场大火中,慕容岳死去,谢兰静死去,无数百姓也在风雪中死去。生是跋涉无望,死是解脱。这场浩大的生死中,慕容堇还要继续挣扎下去。      少女孤零零走在火和雪交融的地方,这条路尽头是谁的宫殿,谁经常喜欢在哪里玩耍,哪位宫女在脚边被杀死,惊恐无望的眼睛,呆滞地看着天空,死不瞑目。慕容堇也抬起头,看着雪纷纷洒落,神色专注又茫然。      “姑姑……姑姑……”有小男孩的叫声,害怕又稚嫩。      慕容堇回头。      慕容清穿着宫女的衣服,怀里抱着一个小孩,躲在殿门后。看到真的是她,就像一下子看到了希望。边笑边哭,“小姑姑!”她把怀里小孩放在地上,一大一小一起跑向慕容堇。      “清清……”慕容堇蹲下抱住小男孩,却抬头和慕容清笑,尽管笑容很苍白,“你还活着,太好了。”她一路走来,见到了许多亲人被残忍杀死。      “姑姑……我要父皇……”怀里小男孩见到亲人,再也憋不出,大声哭出来。他是慕容岳最小的皇子,才十岁左右。平时见到这位小姑姑高高在上,冷若冰霜,不敢和小姑姑说话。可现在,他被清姐姐抱着逃出来,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。才见到慕容堇在这里,再不觉得她离群,只剩下无比心酸和亲切。      “阿靖乖,不要怕。有姑姑在,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。”慕容堇轻声安慰小男孩,语调萧索。      “容妃舍不得阿靖被烧死,托我把阿靖救出宫。”慕容清抹着眼泪,哽咽着说事情经过,“本来父皇吩咐,我们都不许出去,宁可自己被烧死,也不要被大魏军队抓到……可是阿靖还这么小!我们都不忍心……”      慕容堇拍着怀里男孩的背,沉默不语。她眼里也凝起水雾,心头闷涩难当。      慕容清眼泪流淌,哭着问,“小姑姑,我好怕。我怕我死了,怕没法把阿靖带出去,怕即使出了宫,也要饿死冻死……小姑姑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为什么会这样!”      为什么会这样?      她也想知道,为什么会这样啊。      “我不会让慕容氏在今天灭亡,也不会让大燕就此消失。”慕容堇喃喃,站起身,把慕容靖交到慕容清怀中。她眷眷地望着小男孩哭泣的小脸,想寻到哥哥的一点儿痕迹,却很少。她无奈笑,走向和慕容清相反的方向,“清清,保护好阿靖。他恐怕是我们慕容氏的最后希望了。什么都不要怕,我会救你们……我一定会救你们!”      她说到最后,语气里饱含了太多的悲凉和酸楚。走路的身影,也因太过痛苦也摇摇晃晃,好像随时会跌倒。      “小姑姑,你去哪里?”大雪埋城,少女走向宫廷深处。那里有大燕最高的角楼。雪落了她一身,故事黑白,苍白寂寥,像要将她就此埋没。倘若能真的就此埋没,也是她很愿意的。      “哈哈……谢书雁……谢书雁……哈哈哈!”      寒风中,慕容清听到小姑姑断断续续的笑声,越来越嘶哑,越来越痛苦。她跪在雪里,捂着脸哑着嗓音,压抑地哭着。然后,她又从雪地中爬起,继续往角楼走去。      谢书雁并没有离开皇宫,他站在风雪中,抬头看着雪静悄悄飘落的景象。天地无声,远处两军厮杀,此地却无比沉静,好像时间都不再走动。      “三哥哥!”萧晴被燕松佩护着,骑马而来。她看到谢书雁站在雪地中,忍不住颤声唤道。燕松佩停马,沉默地把萧晴抱下马,就看着衣着狼狈的女子激动地跑过去。      谢书雁回头,静静看着萧晴。      萧晴呼吸一时滞住,停下跑向他的步子,在原处停下。盛京大乱中,她想偷偷离开。常三知道她和谢三的关系,抓住她。是燕松佩说不能为难一个弱女子,带她来找谢书雁。      原先她心绪难定,想着一定要找到三哥哥。如今她见到了三哥哥,看到他漆黑无色的眼神,心一下子就空了。每当谢书雁露出这种神色的时候,都表明,他很难过,很伤心。      “三哥哥,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?”萧晴在心里默默问。      她想起那天,谢丹青找来的那天,谢三郎抱着大哥哭着说“想回青显”。谢丹青将他踢倒在地,他还爬过去哭着喊要回去。      那个时候,谢书雁就后悔了。      他不想继续下去了……他猜到了结局,已经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了。      可是谢丹青不让他回头!谢丹青逼着他,继续留在大燕,一定要毁了大燕!谢丹青逼着谢书雁,毁了所有人。谢三郎不过想回去青显,怎么就这样难呢?      不知如何自处,萧晴眼中的泪,被风吹干。      “谢书雁,常三说你有目的的时候,我一直不曾怀疑!我从不怀疑你!”燕松佩抽出剑,怒指谢书雁。眼里写满了悲愤,“你在大燕十年,就为了从江湖开始,一点点毁掉这里!天下人都当你是君子……可你呢?你让萧晴利用我!骗我出京。我当你是朋友,你却从不把我当朋友!”      “朋友?君子?”谢书雁露出古怪的笑,看他,“我谢书雁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,也从来没说过不会利用你,更从未有过朋友。你燕松佩确是好汉,可惜你从常三那里救出萧晴。江湖也不容你!”      “……”燕松佩冷着脸,飞身掠向他,“是,常三说得对,你该死!”      谢书雁微笑,忽视还在渗血的胸口,迎身接了燕松佩的招。雪满天里,萧晴出神地看着,白衣黑衣身影交缠,你来我往招招致命。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双雁公子,有朝一日,也走到了这一步!      燕松佩武功高强,出手稳准,却渐渐落下风。不是因为谢书雁的武功胜于他,而是因为,比起他的君子剑法,谢书雁出手,是一种玉石俱焚的打法。谢书雁不在乎自己身上有伤,不在乎燕松佩剑砍到自己,他的目的,就是为了杀燕松佩。      这种狠戾的剑法,当然不是燕松佩这种磊磊君子接得住的。终于,燕松佩将剑挑向谢书雁左肩,谢书雁毫不躲避,血从他肩上、胸口流出,他仍迎上去,雪白软剑刺向燕松佩心脏。      “不要杀他!”关键时刻,萧晴摊手,站到了燕松佩身前。她睁着眼,看那道飞过来的剑,上面雪花和血花交映,停在了她眉心处。      谢书雁掩袖吐血,收了剑,定定看着他们。      不必他再安排,大魏军队已经俘虏了所有人,押着过来。谢书雁早吩咐过,不必再杀人了,剩下的只做俘虏带回大魏即可。谢书雁冰冷的目光,从这些大臣、皇家余子身上掠过。      慕容清抱着慕容靖,也被他们找到抓住。她本来害怕得瑟瑟发抖,可看到谢书雁的脸那刻,彻底地呆住了。大魏将领躬身向他汇报,恭敬地叫他“谢公子”。      可他、可他——他明明是小姑姑的情郎啊!      慕容清思维混乱,终于有点儿明白刚才的小姑姑,为什么又笑又哭了。她的爱情尚未萌芽,此时就被国恨覆盖。眼见谢书雁转身欲走,她叫道,“谢公子,你知道小姑姑去哪里了吗?”      谢书雁背影一顿,没说话。身边却又将领叫着,“谢公子,快看!那好像、好像……是大燕长公主。”      谢书雁猛然抬头,和众人一起,顺着将领指的方向看去。皇宫最高的角楼,慕容堇白衣飘然。雪落在她身上,她纤弱的身形似摇摇欲坠,往这里看来。      她也看到了他,露出一个古怪的笑。手扶着城墙,慢慢坐了上去。      “阿堇!”      一瞬,身上的血液好像全部静止了。      众人有缘看到谢书雁的轻功独绝,拔地而起落雪无声,以极快的速度往角楼掠去。众人回神,忙押着俘虏,追去角楼。难道长公主殿下要跳下去么?      “阿堇!”      慕容堇看着谢书雁跑向自己,眼里的泪,缓缓流下。她先前忍了那么久,恨他,怨他,如今见他在飞雪里,向自己跑过来,终于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安慰了。      她曾经说过,辛业七年,这是我慕容堇最快活的一年。即使日后野火催,铁水浇,我也会百折不屈地坚持,绝不后悔。      说话的时候,她并没想到,快活的日子这么短,就没了。谢公子啊,我人生的轰然狂喜和彻底失望,都是你带给我的。      “谢书雁,如果我死去,你能看在我的面上,不要让大燕彻底消失吗?”少女笑着,问跑向她的谢公子。      慕容堇闭眼,又睁开,抬头看着雪花。她能熬过去,所有的,一切的,她都能熬过去。夜将近,天将明,如果一切都是慕容堇咎由自取,她罪该万死、受之不却。      “谢书雁,但愿你真的喜爱我。我也想让你尝一尝,肝肠寸断、生不如死的痛苦。”少女看着他的白衣,露出萧索的笑。      谢书雁脑中一片空白,他跑向她。只恨自己的轻功不能天下第一,不能立马奔过去。眼看到了角楼,他看到少女站在城墙上,微笑着伸手接一片雪花。雪花从她的手指尖飞向半空,她就那样笑的干净,跨前一步,去追那飘舞的雪花。      她多想回到夏天的时候,夕阳火红,芦苇荡漾,谢书雁背着她下山。国泰民安,天下太平,她伏在他背上,听他唱跑得没调了的歌:      我是一只雁你是南方云烟      但愿山河宽相隔只一瞬间      我飞上青天你就在山之巅      但愿山与天永远碧蓝相间      ……现在她才知道,这首曲子的最后,大雁飞上了青天,云烟却被吹散了。      “阿堇!阿堇!”谢书雁喉口血呛出,瘫坐在地。整个世界黑白,他就看到,白衣少女坠落的样子,像一只苍白的蝴蝶。      春天的时候,她大红嫁衣坐在马车里,他专注地为她画眉,笔笔多情。      夏天的时候,她和章从素跌落山崖,他奋不顾身地跟着跳下去。      秋天的时候,她嫉妒他和萧晴的感情,拼了命为他跳段舞,受了多少伤。      冬天的时候,她当着他的面,从角楼跳下……      明明才一年,却像过完了一生,好冷。      时间如流水,而记忆就犹如其中携带的泥沙,刹那芳华,一往情深。可是许多感情,痛到深处,只觉得满心荒芜。谢书雁总是记得第一次看到慕容堇的样子,秀致的远山眉,清冷的杏子眼,高高在上地站着,全天下她都不在乎。      谢书雁现在都有些分不清了,是他误了慕容堇,还是慕容堇误了他。 作者有话要说:不知道会不会有泪奔的感觉~总之我尽力了,自己都难受了== ☆、南柯梦一场   慕容堇做了很长一个梦,山山水水,她一个人寂寞地走着。天地间的雪一直在下,她单薄的脚印很快就被雪掩埋。那样长的一个梦,像一生一世般久远,但自始至终,都只有少女一个人走。      没有亲人,没有朋友,也没有爱人。      她从梦里醒来,处于完全陌生的环境。服侍她的丫鬟们抢着告诉她,这里是大魏的青显谢家,三公子带她回来的。      谢家三公子,自然是那位自己极其熟悉的谢书雁了。青显无双,谢氏长流。这是多么长远的传说。现在,她就在这个传说的地方住着。      卧在病床上的慕容堇垂着眼不语,下面一干人偷偷拿眼角看她,都是好奇得不行:听说这就是大燕的长公主,看起来还是个小姑娘,怎么就有勇气从那么高的角楼跳下来?还敢威胁自己家的三公子,好大的胆子呀。      门帘掀开,风卷着外面的寒气吹进屋子。慕容堇隐约地看到,一道宽屏后,众女走上前去,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脱去外面的披风,由下人卸掉身上一干香囊玉佩什么的,微笑着问,“哟,咱们家的姑娘们今儿个很殷勤啊?不会想从我这里顺什么吧?”      慕容堇神色有些怔,又想起这是独属于谢书雁的调笑口吻,心里一时很复杂。      谢家的丫鬟们都很喜欢这位归家的三公子,可能是在江湖上混过的原因吧,平易近人,能说能笑,还非常会讨女孩子的欢心。因此大家虽然知道他是主子,但都不怕他。就有丫鬟听到三公子这话,嗔笑,“呸,奴婢这样眼皮浅?三公子日后飞黄腾达,我们还要指望呢。”      谢书雁跟她们说说笑笑,转过屏风,本想例行公事地来看看少女,却发现慕容堇坐在床头,淡淡地看着他,笑容一时僵住了。他眼风扫过身边跟着的丫鬟,竟然没一个跟他说起慕容堇已经醒来!      小丫鬟们吐舌头,机灵地说去请大夫来看看,一个个全跑出去了。偌大的屋子里,就剩下谢书雁和慕容堇了。      谢书雁心中一番寻思,见到她醒来,竟无端有些紧张。可他毕竟是谢公子,面上摆出最亲切的笑,走上前坐在床边,柔声,“阿堇终于醒过来了吗?你已经昏睡月余了,我很担心。”      慕容堇半抬眼,用一种审度的目光打量他。谢书雁依然秀丽清雅,可面色无比苍白,脸也瘦了很多,神色几分憔悴。她自然不相信谢书雁是为了照顾自己熬成这样,心里只警觉地想:莫非他也生了病?或者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,让谢书雁这样委屈他自己?      “阿堇,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?”被少女这样漠然的目光打量,谢书雁压下心头不舒服,继续温温柔柔地和她谈话。他当然知道慕容堇醒来,最想知道的是什么。可他偏偏不答,就等着她问。      少女经过生死大关,算是真正看明白谢书雁的性格了。她当然还是恨他,怨他,可见识过谢书雁不动声色的心机深沉后,她再不敢轻易表现出自己的情绪。      她心里想着:我慕容堇当然不如你谢书雁聪明,但起码会懂得三思而行。      谢书雁笑,“怎么,阿堇嗓子也出了问题,不会说话了吗?”      慕容堇看到他冰冷又含笑的眼神,心里发颤,低头,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吭吭的音节,示意自己嗓子没问题。      谢书雁发愣,不那么热络了,“那你是不想和我说话了?”      慕容堇挤出一个笑,有点儿僵硬,“没有。”      谢书雁呆呆地看着她,伸手伸向她,见她瞪大眼,尽量镇定、眼里却仍有一丝惊恐,望着自己伸向她的手。谢书雁心里不是滋味,慢慢地把手转了方向放下,才见她放心地低下头、继续神游天外。      此一刻,谢书雁才发现,有一些东西,是真的变了。阿堇,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,是不是?      谢三郎终于不再试图和她说话了,坐在那里,看着她出神。      两人各怀鬼胎中,大夫进来,给慕容堇诊断。期间,有下人来跟谢书雁说了什么,谢书雁进来,柔情款款地跟她说了一堆“好好养身子”之类的话,就出门了。      小丫鬟解释,“三公子现在是咱们大魏的丞相大人,当然会比较忙一些。公主见惯就好了。”      慕容堇心弦微动,却偏头道,“已经没有大燕了,我也不是什么公主了。你们叫我‘阿堇’就好。”      好在谢家的下人还比较正常,不像他们的主子那么有心计。听到慕容堇这话,还惊讶地笑,根本没怀疑少女在试探自己,“公主这是什么话?咱们陛下是仁厚的人,虽然打了胜仗,怎么会欺负大燕国无主呢?大燕还在呢,公主自然也是公主。”      “原来如此。”慕容堇垂眼皮子,情绪看起来古井无波。心里稍微安慰,至少谢书雁没做的那么绝。      后来萧晴也来看她,她才知道,大燕这场国难,被谢书雁利用得多么彻底。      “你也知道谢家人人不简单,别看三哥哥出身谢家正宗,和旁支的孩子们,并没什么不同。谢家最大的,自然是宗主。想反抗宗主的话,就必须变得比宗主更强大。三哥哥从小就被谢伯伯和谢大哥摆布,心里自然不服气。当年正好二姐姐出了事,他就自告奋勇离开了青显,要为二姐姐报仇。”      “他当然不是对自己的二姐有多深的情感,实则是为了给自己在谢家谋地位。他用十年时间,凭一己之力,毁掉了一个国家。还和胥江太子做了约定,当时胥太子在大魏忙着抢皇位,三哥哥把灭了大燕的功劳,算在胥太子头上,给胥太子争皇位提供助力;胥太子也必须许诺,事成之后,他封三哥哥为当朝丞相,给他一人下万人上的地位。同时,三哥哥还用了十年时间,成为谢家这一辈中,唯一一个文韬武略皆有大成的人。他变得这样强大,即使谢大哥是这一任的宗主,可再也约束不了三哥哥了。”      这些话,都是萧晴当故事讲给慕容堇听的。她说故事说的波澜不惊,面容无比的端庄温柔,不存在之前一丁半点儿的艳丽妖媚。是了,她回到了大魏,再不是之前满江湖跑的舞娘了。她现在啊,是萧尚书家里丢了十年的小女儿。      “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?”慕容堇不领她的情,别过头。      萧晴面上有一丝落寞,却凑到她眼前,笑,“你当谢三郎真的为了你,不打算灭了大燕吗?你太把自己当会儿事了。因为谢三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,在大魏,在青显,在谢家,他都成了真正的下棋人!他什么都不缺了,也什么都不怕了。所以他才愿意给你卖个好啊。你会想着,谢三郎总算心里有我,没把我逼到绝路。大魏人会想着,大燕给我们称臣,每年都有不少东西奉上来,多有面子啊,谢丞相就是有手段。大燕人会想着,感谢长公主和谢三郎的奸~情,让我国还有一寸生机,谢三郎不至于太坏啊。”      她香风吹在小公主耳边,语气缱绻温柔,语速很慢。同时,她观察着慕容堇的神情,想看到她的难过、茫然之类的情绪。在一年的时间中,因为谢书雁插在中间,她早养成了时时挑拨慕容堇的习惯。慕容堇越伤心,萧晴就越开心。      可是,有什么东西,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。      慕容堇眼波不动,面色如常,听到谢书雁如何利用自己,也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。她明明看着萧晴讲话,可眼光,实在太淡了。没有愤怒地瞪大,没有想从萧晴脸上看出什么,也没有故意无视萧晴的存在。就仅仅是看着。      像看一幅画,看一棵树一样的,眼神。明明看在眼里,却已经看和不看没什么区别了。      渐渐的,萧晴都不知道,还能说些什么。她呆呆地望着小公主,曾经意气风发、骄傲蛮横的小凤凰,如今安静沉默,苍白得和一张纸一样。连萧晴都觉得,谢书雁实在太可恶,已经毁掉了小凤凰。      萧晴离开客房,被带着去见了谢书雁。谢家院子虽然很大,但他们家的人各奔东西、常年不在家,如今在这里呆着的主子,也只有谢丹青和谢书雁两个人而已。      萧晴站在桥头,看到谢书雁蹲在湖边,抚着胸口在吐血。他身后,谢丹青只是皱了皱眉,看到萧晴来了,点点头就走了。即使谢书雁多难受,他这个大哥也没多关心。      谢书雁终于吐完了血,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水杯簌了口,听到下人报道。仰头就能对桥头站着的萧晴,笑得云淡风轻,“已经看过阿堇了?她怎么样?”      萧晴走下桥,很关心他的身体,“三哥哥,你身体已经差成这样了吗?难道除了匡易,再没人治得了‘枯心’吗?”自从回到青显,她来谢家看过三哥哥几次,几乎次次都能看到他吐血。      有时候,跟她说着话,突然面色就苍白了。有时候更差些,她来找他,他卧在床上养病。      在慕容堇躺在床上的时候,谢书雁也躺在床上。恐怕那位公主想的是自己不再有利用价值、所以谢三郎不像以前那样,日日陪在床头等她醒来。她哪里想得到,谢三郎是被“枯心”折磨的,连床都下不了。      这些萧晴都知道!可她偏偏不告诉慕容堇!      此时,谢书雁未理会她的问题,只再问,“阿堇有没有跟你说什么?”      “她与我素来是情敌,有话也不会对我说吧,”萧晴扯嘴角,几分无奈,几分玩笑,“不过三哥哥舌灿莲花,又很会哄人高兴。三哥哥知道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,给她个盼头。她不就开心了吗?”      盼头?要事情真那样简单,就好了。      谢三郎抬头看天,语气沉寂又自嘲,“你没有发现吗?自她醒来后,她变得……”语气顿住,他斟酌一会儿,才说完,“变得很怕我。”      不仅仅是不信任,不仅仅是警惕。而是怕。      怕他笑得温柔,又怕他面无表情。怕他不说话,又怕他说的太顺。怕他去看她,又怕他不管不问……总之,慕容堇无比害怕谢书雁。 ☆、今岁今宵尽   这一病,就在床上呆了整整一冬天。      白天,她坐在床头,看人来人往。院子里的腊梅开的很艳,谢书雁经常剪一枝给她看,可两人没有话题,说着说着他就沉默了,然后又走了。晚上,她躲在被窝里,往事无数遍在脑海里回荡,她痛得撕心裂肺,蜷着身子抖着唇,哭得快要晕过去。      她不知道的是,在她压抑哭泣的夜晚,谢书雁就靠在她的房屋外,看一晚上月亮,听她的断续抽泣。他的白衣贴在墙边,清冷孤寒。有无数的假设告诉他,慕容堇以前有多信赖他。现在,也到了他偿还的时候了。      胥江做了皇帝,对谢书雁很满意。新皇放心地把有关大燕的国事都交到了谢丞相手里,很少过问。可是一冬天都过去了,慕容堇都能下床了,谢书雁还没有给出新皇满意的答案。      胥江问谢书雁,“大燕新主登基,已经臣服我大魏了。你是打算把他们的长公主一直关押在青显,做人质吗?”      谢书雁笑,“他们管陛下要人了?好胆魄呀。”      胥江眯着眼睛,仔细盯台下的谢三郎,沉声,“大燕的事情,一直是你一手负责的。朕本来是要彻底灭了他们,是你说留下大燕的。如今大燕来访客,一是为了两国协约,二是为了他们的公主。朕说起来,并不十分喜欢那位公主呆在青显。”      谢书雁沉吟,默不作声。大燕来的访臣,是提出要将公主慕容清嫁过来,增加两国的情谊。胥江不想留下话头,把两位公主都留在青显。因此,慕容清要嫁来的话,慕容堇就该回去了。对于谢书雁和慕容堇之间的事,胥江隐约知道一些。说起联姻,慕容堇长公主的身份,其实比慕容清更合适的。只谁让谢丞相喜欢的是人家长公主呢?      在胥江和谢书雁谈话的时候,慕容堇也被请进了宫。她在宫女的带领下,穿过绕过许多地方,在一处假山流水前,见到了从大燕来的章从素。      章公子青衫隐隐,面孔迎着阳光,刺眼的光芒遮住了他的容貌,只那份负手看水的神情,很有一种沉寂下来的萧索。身后脚步纷沓而来,他回头,看到了红衣少女走来,眼眸闪烁,唇角颤动两下,方行礼。      明明是火红的颜色,映着少女尖削的脸颊黯淡的目光,偏偏有一种无处道的索然无味。世上总有这样一类人,着衣越是艳丽,心底越是荒芜。      章从素一路看着公主如此蜕变,心中难受可悲。“公主受苦了。”      自从来到青显,慕容堇的活动范围,一直只有谢家那小小一间屋子。她以为谢书雁会关着自己一辈子,没想到今天竟能看到故人。还是章从素。      饶是慕容堇再觉得人生无望,看到他,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触。眨眼眨去眼底的泪光,她过去,十分珍重地把他扶起,“大燕好不好?你好不好?阿靖好不好?我的子民……好不好?”      “大家都很好。请公主珍重自己……幼皇登基,无人能管束。我已经向大魏皇帝恳请,让公主回盛京,教导幼皇。”大燕经过国变,相爷年老,侯爷回朝。经过一番风雨,国事回到了章从素手中。      慕容堇苦笑,“谢书雁不会放我走的。”      章从素目光低垂,颇有诧异,被他压住。他知道,能和公主谈话的时间,并不多,他需要速战速决。从袖下抽出一柄小刀,传给了公主袖里。面对慕容堇的目光闪烁,他低语,“经过此事,公主也该知道,谢书雁此人不能留。他如今对公主嘘寒问暖,又对公主有愧疚之情,正是公主下手的好机会。我知道公主平日用度都有他管制,才借了刀给公主用。公主不必担心后事——自古皇帝忌讳臣子多才,谢书雁多智近妖,他一死,即使谢家有疑惑,胥江陛下也会压下去。再者,江湖上,燕松佩燕公子也偷偷易容来了青显,如果谢家人对公主发难,燕公子等江湖侠客,也会保护公主的。”      慕容堇手里紧握小刀,听章从素句句道来,微微笑,“原来,想杀他的人,还是这么多。”      章从素还欲再说话,偶尔一抬头,竟看到桥头上,谢书雁笑眯眯地弯腰往湖里投鱼食,顺便歪头看这里。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上,章从素面色不动地停了话头。      察觉到章从素瞬间紧张的情绪,慕容堇回头,果然看到谢书雁把剩下的鱼食丢给旁边跟着的宫女,微笑着往这里走来。声音清润如玉,温和动听,“陛下让在下接待章大人,在下还愁着该去哪里找章大人。没想到才走来,就见到两位在话旧了。”      他这话十足放屁!大燕来的访臣,住在哪里,去哪里,都是有陛下安排的。不然慕容堇怎么会进宫,还能和章从素说这么久的话?不过谢公子的地盘,想怎么说别人也没意见。      只见他走到慕容堇身边,体贴地脱下自己的素白披风,披在公主僵硬的肩头,心疼道,“冬天才过去,阿堇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,生病了怎么办呢?”他最后一个“呢”,语调加重,笑语里,几分威胁隐藏其中。      慕容堇打个哆嗦,勉强露出笑脸,“谢谢。”      谢书雁那双似喜非喜的眼珠子,也转一圈,掠过慕容堇垂下的衣袖,盯着那里看几分,身边两人都紧张十分,他才收了目光,继续笑着和章从素说话。然后,手扶在慕容堇肩头,甜言蜜语的,搂抱着浑身僵硬的慕容堇走了。      章从素在原地看他们走远,无奈笑。离去的谢书雁负手长立,白衣如瀑。笑得冷静又自信,这才是真正的他,淹没了那么久本性的谢书雁。如今,谢书雁算是彻底显露本性了……以前,他对慕容堇,可是言听计从,从来不威胁的。      萧晴给家里留了一封书信,又离开了青显。她牵着马出城,在酒楼里买了些干粮,出来时就遇上阳光下站立的黑衣青年,笔直如剑光将行。她愣一愣,回头看身后全是陌生人,才对黑衣男子笑,“看来谢书雁真是惹了大麻烦,连燕公子这样的人,都被他吸引来了。”      她这样说着,还牵着马往城外走,根本不理人。      燕松佩见她如此,有些惊讶,他走到她身边,一手抬起挡住了她的路,语调幽慢,“他又要你去做什么坏事?他心里另有他爱,对你从来都是利用。你何必一直为他做事?”      萧晴也愣住了,抬起头,漂亮的眼睛和他对望。因为燕松佩一直沉默寡言,她没想过他也能说出这样的话。此时听他说话,倒不像是责备自己的,就半开玩笑道,“他哪里利用我了?”      “萧晴!”燕松佩皱眉,不理解她怎么还能这样说。      看他这么严肃,萧晴也玩笑不下去了,“他没有利用我,他是一直在命令我。”抿嘴角,失笑,“他早就告诉我,我不是他喜欢的。是我非要跟着他的。见我这么好用,他才理所当然地命令我。这么多年,都成习惯了。可我这次离开青显,还真的不是他的命令。”      “那你要做什么?”      “我想找匡易,你师兄,求得‘枯心’的解药。”明明看到燕松佩的目光暗下去,可她还要说完,“如果没有解药,他活不下去的。”      燕松佩背身,看太阳,语调寡淡,“你就……这么喜欢他?”      “喜欢!非常喜欢!刻到骨子里的喜欢,”萧晴笑,却没有几分开心的样子。这长年累月的喜欢,让她变得很累。很多很多的时候,她都想痛痛快快地背叛谢书雁一场,狠狠地伤谢书雁一回!可她太了解他的可怕了……她不敢背叛他,却又开始恨他。      “燕公子,我没有忘记,我说过要嫁给你。可是谢书雁还在,我对他还是一个路人,我怎么甘心呢?”萧晴低语,“所以我要求得解药!我要他为了活下去,求我!我非要他把我萧晴看进眼里一次!”      燕松佩震惊地看她,神色变来变去,长长一叹。“萧姑娘,你何必这样?被谢书雁看进眼里,未必是什么好事。你单看堇公主的今日,就知道被谢书雁所爱,有多痛苦。”      “我当然知道被他爱不是好事!可我从不被他放在眼里,我无论如何都不服气。并不需要爱,哪怕恨也行……可我太胆小,不敢背叛他。所以,我只有替他去求医,再让他求我这个法子了。燕公子,我或许也喜爱你。等我做完此事,一定嫁给你。我不食言。”      燕松佩盯着萧晴看了许久,才慢吞吞道,“你要达成这个要求,也很简单。其实在大燕国灭前,我已经找到匡易师兄了。”他拿出一枚药丸,递给萧晴。      “师兄不愿意救他,却给了我这药。一共有两枚,仅是他炼药的试验品。他说,如果谢书雁有勇气吃下这药,他看看效果,再救也不迟。”      “这什么药?毒药?”      “不算吧。师兄说,这药还未成功,叫‘醉生梦死’。他也不知道效果。”      萧晴拿着药丸看半天,仰头吞下。对燕松佩沉默的目光笑,“多谢你,帮我实现愿望。我想,我会很快嫁给你的。” ☆、明年明日催   谢书雁带着慕容堇,穿街走巷,指给她看青显的大好风光。      穿梭在陈旧酒巷里,谢书雁指着巷口人来人往旁的老榕树,高兴道,“我小时候,就是在这里爬墙看袁家小姐!谢家的、陆家的、陈家的……那么多小孩子,投石子猜拳头,他们都比不上我!”      走到青显中心的白玉石拱桥上,谢书雁摸着石栏,手指着石桥下的深潭幽碧,愉快笑,“我小时候不会游泳,还被大嫂扔下过河。那时候吓死了!谁知道大嫂看着小小的,脾气那么坏。我不过唆使二姐,偷吃了她一点枣糕而已……”      “我小时候……”      “我小时候……”      青显有谢三郎无穷无尽的童年回忆。      他说自己离家前,偷买的传奇小说才看了几页,现在都不见了。他说自己跟陈记铺子学捏泥人,等他回来了,陈记铺子早没了。青显的每块地方,都有谢三郎的记忆。他还想着,一定要带自己心爱之人来青显,让她看看自己生活的地方。      如今,时间过去,所有的快乐想起来,还是那么快乐。小伙伴们长大了,大嫂再也没法责骂二姐,谢三郎也不会躲在墙角偷偷摸摸地学捏泥人。新的一群孩子跑来跑去,在村头小巷洒下笑声。浩瀚而又漫长的岁月中,青显像最包容的母亲,沉默地看着旧人老去,新人长大。时光如水,它总是无言。      十年踪迹十年心,谢三郎远走他乡,也找到了心爱的人,重新回到了青显。可站在青显石桥上,他和心爱女子共看山水时,谢三郎才发现,人生有很多东西,一定要他快透不够气时,才能看到失去的是什么。才能知道,他为了成为现在的自己,成长付出了什么代价。      身后的慕容堇自始至终的沉默,垂着眼。他想让她看到的,想让她知道的,她拒绝接受。      谢书雁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,看旁边的慕容堇十分安静,心中的无数欢喜无数高兴,都被她平淡的神情打碎。他盯着她长长的衣袖看,知道那里有一柄小刀,等着了结自己的性命。      阿堇,你什么时候会动手呢?      他往慕容堇身边靠,那姑娘惊吓,往后退了两步。眼中是无从掩饰的警惕和害怕。      谢书雁心里难受,只好往后退两步,张开双臂,像要抱一抱蓝天。闭眼大声道,“阿堇,我以前有个梦想。有一天能带着你回到青显,让你看,青显美不美!你现在看到青显了,你说,它美不美?!好不好?!”      慕容堇眼皮微跳,抬眼看青显山水。初春夕阳铺展,绿水无忧,乌篷小船停歇,河边妇女洗衣,青色石阶湿漉漉的,小贩吆喝,酒旗招展。这是流水江南,烟笼人间,自然是无比的美的。      “青显自然有永恒的美,值得坚韧又绝决的守候。可谢公子,你怎么知道,盛京,便不是我的‘青显’呢?你自是爱你的青显,可它不是我的,我不喜欢它。我想,我慕容堇,一生一世,都不会喜欢青显的。”      这是慕容堇醒来,跟谢书雁说的最长的一段话。她总是像一面清澈冷冽的镜子,照出谢书雁所有的不堪来。      火红的夕阳中,谢书雁怔愣地看着慕容堇,看着她的眼睛。她语调平缓,又坚毅。她的衣袖微微拂动,最终放下。谢书雁想,她是想拿起那柄小刀的,但还是被她自己压制住了。她平静地说完,回头看他一眼。      谢书雁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,只好干干笑了下,疲声,“阿堇……我喜爱你。”      他觉得累,慕容堇也累,连笑都没力气,“那么谢公子,你能不能把你的心挖出来,称一称你的喜爱有多廉价?”      谢书雁失笑,后背倚在桥栏上,看着她转身离开,又抬头看阳光洒落。有时候,他好想喊她,看她在黑暗里回过头,对他笑一笑。此时此刻,他多想她回头看一看啊,多想和她在一起啊。      “阿堇。”他轻轻地喊。但她没有回头,她走出了老远,他追不上。他想,他该放手了。也许,他再也不可能追上她了。      白衣年轻人喜怒无常,手放在面上,轻轻地、难受地,笑了一声,短暂,苦涩。嘴角淌下鲜血,眼前慢慢模糊,耳边听到江南女子惯有的婉柔歌声。人们看到,一艘小巧的乌篷船行过来,漂亮的姑娘站在船头,红衣如血,美眸流波,唱着歌,把白衣青年带走了。      青显向来卧虎藏龙,有很多传说。人们盼着那青年男女成就佳话,看到了也就笑笑,不觉得这有多出格。      谢书雁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吊在半空中,手脚全被铁链锁着,关押在四边窄小的房间里。火烧得很旺,许多刑具摆在旁边,空气中有微涩的血腥味。他的对面,坐着美丽的红衣女子,手里玩弄着一把小刀,时不时往这里看上一两眼,眼里是说不出的残忍和魅惑。      谢书雁动动手脚,发现内力已失,无法挣脱。      对面红衣女子扔下小刀,又从架子上拾起一条牛皮鞭,在空中挥了两下,觉得手感不错。这才慢慢地走过来,对着谢三郎温柔笑,“三哥哥,你终于醒过来了?不枉费我等你这么久呢。”      谢书雁周身被控,对女子微笑,“萧姑娘想见我,何必这样麻烦?你我两家是世交,你说一声,我自然会来找萧姑娘啊。”      对面女子确实是萧晴,却抬着眉,冷冷一笑,“萧晴当然巴不得你时时在跟前,我却不会那么没出息!我手上有你要的‘枯心’解药,只要你说你爱我,我就把解药给你。”      “……就这么三个字,你何必这样大费周折?”谢书雁自然发现了对面女子的不正常,他一边观察着房间的构造,猜测这是哪里、逃脱的可能性,一边还对着女子温温笑,“女孩子都是无比尊贵的,值得最珍重的对待。这样污秽的环境,说什么情爱,对萧姑娘简直是一种侮辱。不如你放我下来,我找一处美丽的地方,再跟姑娘求爱。”      “你跟我求爱?你要我放你下来,再和我求爱?”萧晴轻声问,得到年轻人的点头,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笑得眼泪掉出来,全身颤抖。甩手一鞭子挥在了男人身上,发出清脆的“啪”声,尖声喊,“谢书雁你就骗吧!你就哄吧!你以为我会信你?你根本不爱我!”      谢书雁咬牙接住她狠戾的一鞭,长发披散下,全身一阵热辣疼痛。他不知道萧晴发生了什么事,口上却笑道,“你知道我不爱你,还要我说爱你?你怎么可能有‘枯心’解药?还是放我下来吧,不要玩闹了。”      听他说出“不爱”,一针见血般刺进心头,触碰到萧晴最疼痛的内心深处。萧晴心神被药物控制,心里却是悲哀地知道答案。她眼泪掉下,面上更冷,又是一鞭子狠狠打过去,“说你爱我!”      “……我爱你。”谢书雁皱着眉,闭眼咬牙,这一鞭对于失去内力的他来说,尖锐火辣。他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,当下就随口说了出来,只盼萧晴听到想听的,赶紧放过自己。      萧晴呆呆地看着他,就像没听到他的答案般,眼泪掉得更凶。鞭子抽打得更厉害,“说你爱我!”      “……萧晴!”谢书雁几乎晕过去,咬牙切齿地喝她。      “说你爱我!”又一鞭子,当头挥了过去。      “……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!”      “说你爱我!”      “……”清脆的鞭声抽打,谢三郎脆弱地晕了过去。      第二日中午,慕容堇被禁在屋中。从丫鬟口中,她得知谢府被全面封锁了。疑惑中,有人来见她。是谢家大夫人,谢丹青的妻子。慕容堇在谢府住了这么久,才是第一次见到了谢家的女主人。      谢家大夫人穿着淡紫绸衫,笑吟吟地推门进来。靠在门边的丫鬟吓一跳,往后退踩到后面丫鬟的脚,后面丫鬟手一抖,端着的盆子栽到了谢夫人身上,水洒了她一脸。大夫人却很淡定,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水珠子。旁边的丫鬟也很淡定,快速递过来帕子,给大夫人擦干净了脸。她们的动作这么自然,就好像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。      慕容堇这才看清楚谢家大夫人的样子,容颜清丽,梳着妇人髻,看上去二十多岁,却拥有十七岁少女一样明亮干净的眼睛。      一走进来,满屋都像是感受到她欢快的气息。丫鬟们纷纷行过礼,就出门守着去了,把屋子留给了大夫人和大燕公主。      慕容堇看到她,是有些吃惊的。她以为谢家的媳妇,就算不是工于心计的,也该是稳重冷漠的。谁想到,谢丹青的妻子,看上去比自己更像是小女孩。这样的女子,该怎么和自己的相公相处啊?      哪想到谢家大夫人一开口,一点都不像是十七岁小姑娘了,“我知道你被三郎关在我们家,受委屈了。现在我有一个消息,对公主来说,听上去是好事,实际也未必是好事。”      “什么消息?”      “昨天你回来后,三郎就不见了。宫里和谢家,还有别的三郎经常去的地方,都找不到人。我是替我相公来跟你说一声的。如果三郎真的失踪了,你可算是他最后一次见的人了。青显的人,都饶不了你的。”      “我不过一个被关押的公主,没有人身自由,也无人听我命令,他失踪,和我什么关系?”慕容堇白着脸,冷笑,“再说,不过一天,怎么能算失踪?谢三郎向来来去无踪,你们看不住人,却怪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?!谢家人就这点本事么?” ☆、看取莲花净   “要是他只是不想被人找到,自己一个人去哪里玩,我不会跟你说‘失踪’的。”谢家大夫人微笑,同情地看她,“谢丹青说三郎失踪,那肯定是失踪了。谢家的祖辈,名字一个个排起来,就是青显的半部历史,大魏的半部历史。这样厉害的一家人,他们一定要把三郎的失踪,算在你头上,你怎么办?还有呀,三郎真的不见了,对你来说,是好事吗?”     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慕容堇跌坐在椅上,冒着汗的手心,握紧了袖子里藏着的那柄小刀,无奈地想到:如果谢书雁真的不在了,在大魏,在青显,她是没办法好端端待下去的。她这个人质,对大魏是威胁。这里所有的人,都只会希望,杀掉大燕的长公主。虽然她不想承认,但在青显,谢书雁确实是慕容堇的护身符。      谢家大夫人看该说的话一句带到了,想必这位聪明的公主也该知道配合他们找人了。她微微一笑,让外面的丫鬟进来吩咐两句,转身出了屋子。她走到门边,门口摆着的花瓶突然倒下,砸向她。幸好她闪得快,没被砸成重伤。      慕容堇呆呆地看着那花瓶,目送谢家大夫人离去:在她到来之前,这屋子每天也是人来人去的,花瓶好好的摆着,也从来没砸到过人啊。这个谢夫人,运气未免太差了。      不管谢夫人的运数如何,眼下最重要的,确是找到谢书雁。慕容堇给章从素带了封信,请问他的意见。在屋里坐了一下午,黄昏的时候,外面小厮来报,有人来谢家求见她。      慕容堇这才见到了燕松佩。他目光低下,有些不敢对上慕容堇的眼睛。      慕容堇盯着他,“你知道谢书雁在哪里,对不对,燕公子?”      燕松佩眼眸闪了下,表情似犹豫。他望着慕容堇,欲言又止。      这便是有希望的意思了。慕容堇不着急了,轻声道,“燕公子,他是遇害了吗?其实我也不想救他,不想管这事。可是青显管我要这个人,他们非说,我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的人。燕公子,如果我不能给出交代,不仅我会出事,现在还留在青显的大燕人氏如章从素,也脱不了干系。便是要对付谢书雁,燕公子也不急于这一时,对不对?”      “我……并非要针对谢书雁,”燕松佩开口了,声音低沉。仔细观看他的神情,还是带一份不确定,“是有别的人,跟他牵扯在一起。我不希望伤害到别的人。”      别的人?      慕容堇大脑转动,飞快地想着,有什么人,是谢书雁认识,燕松佩也熟悉的?才一排除,便想到了一个人——萧晴!      她猛地站起来,瞪着燕松佩。      屋门从外面推开,谢丹青淡然站在门口,把里面二人打量了遍,随随便便地拱手道谢,“多谢公主配合。”低头对边上的侍卫吩咐,“去尚书府,找萧姑娘!”      燕松佩目光微动,以他的武功,自然猜到外面有人等着了。只是他不能为了萧晴一个人,瞒住所有人。      谢丹青问道,“燕公子和公主,要不要一起去尚书府看看?”      “是。”燕松佩立即回答。      “……是。”慕容堇是接收到燕松佩的暗示,才慢慢答了。她想不明白,是到底怎么了,燕松佩也要自己去看一看?      尚书府的人都不会想到,谢书雁被他们家的小姐,关在地牢里,已经两天了。两天的时间,谢书雁一直昏昏沉沉的,晕过去后,再被鞭子打醒,再晕过去,又被辣子水泼醒……      纵是他行走江湖多年,也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双雁公子之一。从小到大,都没有受过这种酷刑。何况是在全身没有半点内力的情况下。      萧晴像是完全魔怔,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胆怯吃醋的丫头,她眼睛发着红光,时亮时暗,一鞭鞭,全挥在谢书雁身上。等打累了,她又手端着烛台,把蜡一滴滴往谢书雁身上滴。      那种撕裂般的疼痛,凝固在皮肤上。两天折磨,谢书雁衣服已经被抽开,露出来的肌肤全是猩红色的血痕。萧晴把链子放下,谢三郎瘫倒在地,她就微笑着,高高在下,把烛台倾斜,眼睛发亮地看着晶莹剔透的蜡,慢慢地溅在谢书雁身上。      她还把盐粒轻轻洒在年轻人身上,再拿鞭子开始打。      萧晴残忍地用各种方式折磨谢书雁,而谢书雁已经奄奄一息,神智完全模糊了。      此时,慕容堇、燕松佩一行,已经见过了尚书大人。萧尚书十分惊恐,连忙表示不知道萧晴做了什么。谢丹青安慰了两句尚书大人,就让手下搜查尚书府。慕容堇侧头,看到燕松佩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方向。      燕松佩抬手指,“那处是地牢吧?我见萧晴带着他走了进去。本想跟着去,可惜萧晴在外面布了阵,我解不开。”      谢丹青似笑非笑地看了燕松佩一眼,让人去那地牢。谢丹青在开阵的时候,慕容堇慢慢问燕松佩,“萧晴为什么要把谢书雁关在这里?我还以为,他们两个一直是一伙的。”      “谢书雁一直不让我告诉公主,在慕容安王爷叛变的时候,他被强迫服了剧毒,中了‘枯心’。那是我师兄研制的失败品,本让人一个月武功全失,慢慢油尽灯枯而死。谢书雁是很了不起,他意志顽强,竟撑过了一个月。大半年过去了,他还好端端活着,除了偶尔武功不好使。”      慕容堇表情空白,有些接不上燕松佩的话头。这时间跨度太长,她一时难以接受。谢书雁居然有被人胁迫的时候?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玩笑呢。      “我师兄不喜欢谢家人,不想救谢书雁。但他给了我两粒药丸,醉生梦死。萧晴为谢书雁试药,成了现在的样子。”      “醉生梦死?什么意思?”      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燕松佩看着前方,谢丹青打开了机关,地牢的门慢慢开启。为什么别人那么容易的爱情,对他却这样艰难呢?他有时候,真的很希望,是他先于谢书雁,遇到萧晴。他多希望,谢书雁和萧晴的故事,是发生在萧晴和燕松佩之间。明明他对她这样好,她心里却只有另一个人。他就像是那个人的影子般。可是萧晴呀,就是影子,也懂爱恨情愁。      他淡声,“我想,很快,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。”      再醒过来的时候,全身都痛的谢三郎绝望地看到,萧姑娘又楚楚动人地坐了下来,手里玩着那把小刀,时不时瞥过来两眼。看到他醒来,她扔下刀子,玩弄着烛台,轻声细语,“三哥哥,说你爱我。”      “……”谢书雁闭眼,等着新一轮的折磨开始。这样的萧晴,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姑娘。      萧晴见他不理自己,心里头愤怒委屈,全部涌上来。她手中提着鞭子,大喊,“为什么你不说爱我?你说啊!你说你爱我,我就放了你,我就给你解药!三哥哥你说呀。”      她情绪起伏不定,手上一挥,旁边的烛台就倒了下去,卷上旁边的虎皮,熊熊烧起来。      萧晴挥着鞭子,又开始打他,一鞭鞭越来越狠。她走火入魔般,扑到他身前,抓着他伤痕累累的手,不管身后,烛台在后面卷起火舌。      萧晴脸上全是泪,眼睛瞪大的很可怕,“三哥哥,说你爱我!”      谢书雁神智迷离,猛然闻到烟火呛鼻的味道,咳嗽起来,努力睁开眼,“萧晴,着火……”      萧晴看到他睁开眼只是狂喜,“三哥哥,说你爱我!”      “萧晴!”谢书雁着急,看到背后的火越来越大。      萧晴比他喊得更大声,“说你爱我!”      “萧晴……”大滴泪滴在谢书雁脸上,他抬头,她面上的泪,大滴大滴落下来。      美丽的女人披头散发,手上全是血,痴迷地看着他,祈求般地哭着,“三哥哥……说你爱我。”      谢书雁看着她。      瞬间,许许多多的久远记忆纷至沓来。初遇时那个娇俏的尚书大小姐,后来跟着他行走江湖的萧大小姐,站在舞台上一舞动天下的萧姑娘,为了他愿意委身燕松佩的萧晴……她是那么地爱着他。      她曾跟着他,走过了那么长的路。而这段路,对于尚书小姐,可能一辈子都不需要的。      萧晴哭着喊,“三哥哥,我要回去……我要回去……”      后来谢书雁慢慢知道,萧晴要回去的,不是家。是那段她回不去的时光,那段,只有萧晴和谢书雁的时光。只是她老了,他走了,他不要她了。他们相识那么久,却从来不曾相爱。      你看,世间儿女情长,总是这么一回事。有时候,时光太残酷了,你闭上眼,不忍直视。      大火中,谢书雁吃力地抬起手臂,遏制全身的疼痛,温柔十分地抱她,“我爱你。”      萧晴大声哭泣,狠狠地抱紧他。她在他耳边,哽咽,“三哥哥……我爱你!”      谢书雁咳嗽着,素白如玉的手抵在她脖颈处,拼尽全力,点住了她颈间大穴。疯狂的姑娘终于软倒在他怀里,谢书雁也因为力竭,再次昏了过去。      等慕容堇跟随众人进来的时候,看到的便是这一幕:熊熊大火的背景下,谢书雁抱着萧晴,昏睡着。他们的样子,仿若要在大火里,相依着静静死去。      “萧姑娘!”燕松佩震惊,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。他飞快掠身过去,弯身抱住萧晴,也看到了谢书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。      还是谢丹青最为冷静,只皱了皱眉,便吩咐人扑火,先把人带出去。      慕容堇一直安静地看着,像个旁观者。她看到谢书雁身上全是伤痕,容颜惨淡。他垂下的手臂,黑红一片,是被蜡滴弄得。还有各种鞭痕,都在身上留下了痕迹。如今他安静地沉睡,气息全无,是这样的无害。      无害的谢书雁,让人,忍不出生出一丝怜惜。      到底是有多么强烈的爱恨,才能让萧晴生出这样的勇气?      出了地牢,意志顽强的谢书雁便醒了过来。他强撑着身体,过去解开了萧晴的穴道。淡淡跟燕松佩解释,“当时情况危急,我虚点了她的死穴。半时辰不解开,她就不会醒来了。”      慕容堇看时间,不多不少,果真只过了半时辰。原来是有这件事情在前头,才能让谢书雁挣扎着醒过来,为了给萧晴解穴道。      “……我以为,你会趁机,杀了萧晴。”燕松佩神色古怪,难以相信谢书雁居然有善心。照谢书雁往常的例子,谁敢违逆他,他绝不会放过的。更何况,萧晴对他做了这样的事!      “你是不是觉得,谢书雁一定要坏得无边?”谢书雁笑容有些淡,回头看向慕容堇,目光寥寥似星落,“其实,阿堇也希望,能像萧晴一样,狠狠打上我一回吧?毕竟我这样混蛋。”      慕容堇不料他回头跟自己说话,还是这样沉寂漠然的语气。她表情有些恍惚,慢慢地侧过脸。垂在两侧的手,轻轻的,松开了袖子里那把小刀。      “我不怪萧晴,这么多年,我很对不起她。她潜意识里,必然想这样对我。等她醒后,你带她离开吧。这事莫要再提,她和我,以后不能见面了。”谢书雁说完,被人扶着,慢慢站起。      萧晴在这一刻,竟然醒了过来。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,喃喃,“三哥哥……”她的目光清亮干净,不复先前的妖冶。      谢书雁不再回头,背身看灯火明灭。      萧晴痴痴地望着谢书雁,又突然想起自己先前对他做了什么,面上浮起惊怕的表情。她扭头,看到了燕松佩沉静的脸,瞬间,神色又茫然了。      “萧姑娘,没关系的。”燕松佩轻声哄她,像在哄一个小孩子般,“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他顿一顿,从怀里拿出了另一枚“醉生梦死”,将师兄的变态要求讲出,着人交给了谢书雁。然后抱起萧晴,便往外面走去。      他怀里的萧晴,慢慢笑起来,像七八岁的少女,无忧无愁。她抬手,吃力地想摸一摸燕松佩的脸。轻轻喃喃,“……我好想回去,不是这个萧晴,不让你讨厌。”嘴角挑笑,微弱,“你都不知道,我小时候,很好很好的。”      “没关系,我从来没讨厌过你。”天高月明,燕松佩抱着萧晴,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。      慕容堇才盯着谢书雁手中的药丸,低声说了句,“醉生梦死,原来是要人去做此生最想做的事。”      不知道,谢书雁的醉生梦死,会是什么? ☆、方知不染心   萧晴和燕松佩离开了青显。面对谢家的强大,尚书大人叹息一声,也没为女儿争取过什么。谢书雁受创,每日呆在府上养病,不再上朝。中间空出了很长一段时间,青显其他世家大族面上可惜,心中窃喜:准备在谢丞相不上朝的期间,夺回政治大权。      胥江听从臣子的建议,也开始或多或少的,削减谢家在朝中大权。庆幸的是,谢家除了三郎,无人关心朝中大事。皇帝明里暗里削权的行为,传到谢丹青耳中,他只是说句“三郎还是不够厉害”,就继续下自己的棋了。      在谢书雁养病期间,慕容堇本以为,照那个男人的脾气,一定死缠烂打着让自己去探病。可她端着复杂的心情等待,并没有侍女来请她探病。谢书雁养伤养的悄无声息,不符合他一贯张扬的个性。慕容堇心中松口气的时候,又涌上微弱的警惕和担忧——为什么谢书雁不再缠着自己了?他又有什么可怕的计划?      让慕容堇失望的是,谢书雁没有任何计划等着她。      一次谢夫人来请她,去看望谢书雁。慕容堇心里怀疑这是谢公子的新招,心里冷嘲着他,还是跟着谢夫人去看了。这一看,倒让她像得了块心病一样难受。      已经入了春,谢公子的屋子里,还烧着暖融融的炭火,空气混浊,让人脑门生了一层汗。因在自己屋子里,谢书雁只穿着单薄的云锦白衫,覆着厚被子,靠卧在临窗长榻上。漆黑的长发没有挽束,凌乱地披在肩上。半垂着头,手支在窗棂边,细眉冷眼,没有喜怒哀乐。      远看去,白衣公子像坐在云端,隐在一团模糊的光影中,如暗生花。      谢书雁平时温润如玉,或者指点山河谈笑风生,总是那么的自信睿智。在这一刻,憔悴的他坐在窗头闭着眼,冷漠无比的样子,慕容堇觉得,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谢书雁。      他闭着眼,不让任何人走进他的世界。他也不需要走进别人的世界。      “虽然他这时候看上去很可怜,但他也很活该啊。他们姓谢的,就喜欢这样自虐。”谢夫人低头对发怔的公主说两句,就抬起头。她隔窗喊谢三郎,语调轻松中,带一抹疼惜,“三郎,醒着不?”      慕容堇看着谢书雁飞快抬起眼,看向这边,前一刻眼中还无感情,下一刻就升起温暖,对着这边笑了。她跟着谢夫人进屋,看谢书雁指挥小厮招待她们,看谢书雁和谢夫人调笑,又看谢书雁眼光自始至终没落在自己身上。她只沉默地想:这个男人,他中了“枯心”,他该死了。      慕容堇心底有个疯狂的念头。她想冲过去,让他服下那枚醉生梦死!她希望,谢公子的醉生梦死,就是去寻死!无数次,她在心里模拟着谢书雁的死法。各种凌虐,各种残忍。她只觉得无比痛快!      可是一旦回过神,慕容堇又觉得自己无比悲哀。说起来,她好端端站在这里,不过是仗着,谢书雁还喜爱自己,罢了。他一死,大魏不会放过大燕的,所以他不能死。可他不死,她每次见到他,都想到大燕那场大雪,想到自己无缘见到哥哥最后一面……      她没机会说出自己的恨意,因为谢夫人又拉着她走了。她站在院里回头看,谢书雁又沉睡过去。      谢夫人拉着她的手冰冷,轻声,“他再不服用醉生梦死,可能这样睡着睡着,人就死了。公主,你不能劝他,让他服用醉生梦死吗?”      “说不定他的醉生梦死,就是毁了所有人。谢公子那样厉害,他再用十年时间布局,恐怕没人能阻止的了吧?”慕容堇淡淡接话,摆脱谢夫人的亲近,“我倒觉得他不服用醉生梦死,是他还有一点良心。再说,就算他服用醉生梦死,那什么神医,也不一定为他解毒。”      谢夫人看她,神色有些玩味,迟疑,“难道你没想过……他的醉生梦死,可能和你有关吗?”      慕容堇呼吸一滞,半晌无话。谢夫人等着她回答,听她说类似“我恨他可是我爱他,我爱他但我却恨他”之类的话。却见这个少女,非常平静坦然地迎视她的目光,“我了解他。我对他,没那么重要。”      “他也了解我。他知道,我不会原谅他,不会再和他走下去了。”      “所以谢夫人,你这么努力地想拉拢我和谢公子,不惜天天拉着我去他跟前晃一晃,是没用的。即使是政治联姻,我便是嫁给胥江陛下,也不会选择谢书雁。如果你们不想逼死我,请不要再让我和他在一起了。”      想起那坐在窗口的青年,慕容堇嘴角,勾出一抹自嘲的笑。      “我没法原谅他,也没法原谅我。请容我忘记他吧。”      谢夫人眼见慕容堇远去,她心头对这位公主改变了想法,变得敬佩她。本以为她少女姿态,冲动之下跳楼,得知醉生梦死后会谅解谢书雁。这就像个俗套的剧情,谢夫人一开始就猜透了情侣间这些段数。她冷眼旁观,等着谢三郎和他的情人也走上这一条路。      谢三郎摇头无奈笑,“阿堇是不一样的。”      慕容堇也说,“请容我忘记他吧。”      她很懂事,很冷静。不歇斯底里,不怨天尤人。她不愿和谢书雁纠缠,因为她知道再无法原谅。即使情郎为她做了许多事,没有完全不顾她的意愿。她还是知道,谢书雁和慕容堇,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。所以她很平静地说出放弃,选择离开。      谢夫人慢慢摇头,看来她没办法为这对年轻人做出决定了。那就看看,谢书雁会为慕容堇带来什么样的决定吧。      谢书雁养了大半月的病,回到了朝堂,继续接管处理大燕遗留的问题。胥江一直冷眼旁观,看他这位谢丞相,要做到什么地步。      谢书雁为慕容堇争取了最好的待遇:在章大人的层层上书下,长公主风风光光地回到大燕,辅佐幼帝慕容靖,做万人之上的镇国公主。这位公主,带给大燕尊荣,让大燕对大魏的臣服条件,宽裕了许多。她享受至高无上的地位,连幼帝,都轻易不能忤逆她。      胥江看了大燕和大魏签订的协议,连每年的供银,都被他的丞相大人砍了小一半。他似笑非地看了谢丞相一眼,爽快批了字,交给谢丞相去办了。      皇帝坐在大殿中,看谢丞相出去。有臣子从侧殿上来,攻击谢丞相的无视皇权,义愤填膺讲了一刻钟。跪在皇帝脚边,老泪纵横,“陛下!虽然谢丞相为大魏招来了大燕,损失兵马极少。但谢丞相就仗着这份功劳,在朝上也不把我等老臣看在眼里!骄纵无礼,罪大恶极!”他匆匆从怀里掏出一册子,递给皇帝。说是谢书雁无人时信手涂鸦的诗作,字里行间很不把皇帝看在眼里。      胥江认真拜读了谢书雁的大作,微微笑,“颇有不臣之心。”这几乎是所有谢家人的通病啊。      “陛下明鉴,这样的人,不能留啊。”      “那你们几人商量下,能除掉他,最好了。”胥江开始批奏折,凤眼扫过那得意忘形的大臣,“不过朕今天,可从来没见过你。你今天,也从来没有进过宫。”      “老臣明白!”大臣摩拳擦掌,一想起能把谢书雁拉下去,就无比兴奋!哼哼,谢家是青显之最又如何?看吧,连皇帝也忌惮他们家。眼下他们家的手还没伸到朝廷上来,是断绝根源的最好机会啊。      慕容堇进宫一趟,和胥江谈过话。也召了章从素进宫,商谈她回大燕的事情。她坐轿子回到谢家的时候,还一直不敢相信,自己可以离开青显了,还是谢书雁为自己说的话!      一晃许多天,她又没有见到谢书雁了。      明日便要回大燕了,她想,她总该去……谢谢他。      彼时,章从素还陪伴在她身边,跟她在大街上寻找谢书雁。因为慕容堇回去谢府,没找到人,谢家也没人知道谢三郎又跑去哪里了。慕容堇出谢府,没想到送她回来的章从素还没走。章从素听她说要找谢书雁,怔怔看了公主两眼,答应陪伴。      这时候,谢书雁一个人在酒楼里喝酒。他坐在窗口一个人端着大碗喝,细眸被酒水逼得快出水,面颊发红发烫时,天下起了雨。他端着空酒碗到伸出窗外,接外面掉的雨水。      他看到了春雨绵绵,恍惚地想起去年最初,他坐在茶馆里,传情诗、弹琴,给对面的白衣姑娘。两个人隔着水,相视而笑。很多年后想起,那都是极美的回忆。      酒楼里有一位弹唱女,在楼上弹琵琶唱小曲,江南软语的腔调,唱得谢公子心头烦躁。他伸手把妙龄女子拉过来,惹得女子惊叫,见是美男子才垂着头噤声。      谢书雁看着外面的雨,漫不经心地说,“你一天能有多少钱?你坐下,听我讲故事,我给你两倍的钱。”      “公子要说什么?”      “那是去年,有一个世家公子,被人追杀,逼进了盛京。盛京你知道吧?大燕的都城。他想求人保护,恰好那时有公主要成亲。这公主啊,还跟他的一个故人有牵连。这位公子,当时就使了诈,在驸马身上动了手脚,花银子请一个叫容娘女子,去破坏公主的婚事……”      他慢慢地讲,然后在下面的人群里,看到了章从素和慕容堇走在一起。笑一笑,“他费尽心机破坏公主和原驸马的感情,没想到自己的费尽心机,还是为那两个人提供了和平相处的机会。”      他很难堪,她看起来不那么揪着过去死活不肯走出来,他又没办法让时光再走一遍,他想不出,自己还能给她什么样的补偿。      对面听他讲故事的女子,已经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。见谢书雁停住看窗外,就小声接话,“这位公子这样伤害公主,虽然给公主好多有利的补偿,但伤害已经造成了。为什么公主那一剑,没有直接刺进公子的心脏?”      她说的是公主遇见侍卫时,在山中给情人补了一剑,就转头下了山。      “为什么公主不杀了谢书雁?为什么谢书雁会帮着大燕,和胥江皇帝拟定的霸王协约对抗?”人群里,慕容堇在找人。章从素跟在她身后,突然发问。      “因为她爱我。”谢书雁低声。      “因为他爱我。”慕容堇抬头。      春雨入醉柳如绵,四目相对下,沧海已成桑田。 ☆、满座衣冠无相忆   看到了想找的人,慕容堇转头看章从素。章公子很识趣,苦笑着拱手,说些闲话,自己就走了。他回头时,还能看到谢公子懒洋洋地靠着攀栏,倒酒给自己喝。任何时候,谢公子都不失去自己的风度。      慕容堇吸口气,心中忐忑,在小二的招呼下,上了楼。她踩着木楼梯,慢慢地想,该怎么和谢书雁说话。      ——谢公子,我来了。      ——谢公子,谢谢你放过我,让我回大燕。      ——谢公子是一国丞相,肯定很忙。我没事不打扰公子了,先行告退。      她心底自嘲,想着昔日恩爱的情人,怎么呆都觉得时间太少。可如今情形,她怎么和他在一起,都要忍着奚落他的冲动。可她不能那样,她要好聚好散,败也要有风度。      等见到了楼上喝酒的谢书雁,慕容堇失笑,她觉得自己不该来。      谢书雁靠着窗,一杯接一杯地喝酒。他拉着一位美娇娘,絮絮叨叨说个不停。小二有些尴尬地咳嗽,谢书雁被酒熏得迷离的目光挪过来,盯着慕容堇半晌,才做出“你来啦”的恍然大悟状。      他向她举酒杯,笑得有些呆,“阿堇,来喝酒吧。”      慕容堇不语,他转头,又拉着旁边歌女的手,笑得如同三月春风般温柔,“我们说到哪里了?”      歌女红着脸干笑,倚在谢公子怀中,颤巍巍地抬起眼睫,偷偷瞅着楼梯口的美丽少女。在谢公子的故事里,歌女自然猜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。大燕公主呆在青显自然没什么尊贵的,关键是人家就要回大燕了。人家还是那位厉害的公主。      慕容堇本来心中郁郁,想自己来的不是时候。谢书雁不想见到她,也没话跟她说。他把自己弄得醉醺醺,又找女人相伴,慕容堇在旁边好多余。可在慕容堇转身要走的时候,她又怔怔的停住了。      谢三郎拉着怀里的美女,轻轻说着,“你知道那世家公子喜欢的谁不?她叫阿堇……她可好了……她……”      慕容堇猛然回头,看向谢书雁。她睫毛翘起,下面漆黑的眼中,映出谢书雁冷静又悲伤的眼睛。他明明在喝酒,明明在和歌女谈笑,眼神却无比呆滞地看着她。她甚至能看到,他眼中那一点水渍。      这就是一个俗套的故事!      我爱你,我却不能面对你。我抱着别的女人,我却想抱你。我和别的女人说话,我却想和你说话。我即使混蛋,也还是爱你。在这个荒凉的人间,景致全部凋零,我最喜欢的,还是你。      “姑娘……”这样的美姑娘站在楼梯口,不上不下的,让小二感到很为难。      慕容堇闭目,垂在两边的袖中,指甲尖锐地刺进掌心里。她该头也不回地离开的。可是、可是……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了。明天,她就真的要跟他告别了。      告别的意思,就是再不会见到他了。      谢书雁谢书雁!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神经病!你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!你简直不是人你这个混蛋!      小二又催了一遍,慕容堇吸口气,淡淡指了指窗边的位置,“我喝些茶。”      慕容堇落座,是和谢书雁相邻的位置。她和他背靠背,中间有一根柱子相隔。往窗口上一靠,各看各的风景,想喝酒的继续,想喝茶的来一盅。      “我确实很坏,见到她第一眼,我就想到了接近慕容岳的契机。她又骄傲,又凶,又霸道……我老想着,这么坏的姑娘,谁敢要啊?我谢书雁这样的人物,怎么会看上这么普通的姑娘?如果我不假装爱她,不去逼着自己习惯对她好,我怎么能骗得了别人的眼睛,骗得住世人,告诉天下我爱她?!“      慕容堇盯着茶杯,看窗外的细雨飞进来,滴在水里。她歪头往外看,好像还能看到去年春雨,谢三郎突然闯进来的满室明亮。她靠着石柱,默默不语。      “我以为我装的很好,我洋洋得意,还以为自己把心守得很好呢。我习惯了对她好,习惯了每一次委屈自己,去周全她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她的……我以为我不爱她。”      他说自己不爱,却跟着她跳崖。说着不会在乎,看到她流泪,心就跟刀割了一样难受。当他开始发慌,当他怕自己被揭露,当他迫不及待想带她远离盛京时……他就知道,自己完了。      看到她伸手抓雪花,微笑着从角楼跳下……他才发现,她早变成了他的整个世界。他本来一无所有的,有了她,生活才有了意义。没有了她,他的世界也空了。      “以后怎么办……我爱她。”谢书雁趴在桌上,喃喃自语。他声调越来越哑,撑在桌上的手握不住酒碗。酒碗掉地的清脆声中,伴随着谢书雁干哑的声音,“我喜欢她。”随着时间的流逝,他一天比一天喜欢她。      他看到她脸上的笑,灿烂干净,比什么都好看。      他喜欢她挨着自己玩耍,天真无邪,没心没肺。      他还想听她讲两个人的以后,生几个孩子、去哪里住、要玩什么……      那时她高兴的拉着他,一个劲儿地说,“谢公子,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了!”      他就笑得前仰后合,抱着她倒在床上亲她鼻子,“阿堇来亲一个,我就喜欢你这么没眼光。”      他又逗她,“驸马哪里好啦?别人提起我,都只知道是堇公主的驸马,都说我靠着女人养活!我好没出息的。”      慕容堇拽着他的衣袖,着急地反驳,生怕他扭头跑了似的,“那我们私奔吧!没人知道我是公主,别人也不说你闲话了!”      私奔、私奔……为什么他总是一遍遍想着,她从角楼跳下,悲伤的笑,又那么像报复他一样。      一下午,一晚上,慕容堇背靠着石柱,头挨着窗栏,听谢书雁断断续续地讲故事。没有人逼他,他想到哪儿,说哪儿。有时候长时间的喝酒不发声,有时候急了又眼角通红。      慕容堇想要哭,却逼着自己要笑。她明明眼睛里含泪,却一下午,脸上都僵硬地维持着笑,强迫自己不要转头去看他。      谢书雁!你有今日!你有今日!当日你哪怕心软一些,哪怕犹豫一下……都不会造成今天的结局啊。      晚上了,酒楼要打烊了,客人纷纷离去。谢书雁已经喝醉了,趴在桌上,还拉着歌女不让走。他嘴上喃喃叫着“阿堇”,含含糊糊地讲自己的故事。歌女好多遍轻轻劝他回家,谢三郎都听不见,头枕着手臂,闭着眼。      慕容堇擦干脸上的泪,终于站了起来。谢书雁喝醉了,她得结账。但倏忽的时间,她刚站起来,一阵风过,数十个黑衣人悄然站立在了二楼上。慕容堇还没反应过来,听到歌女一声尖叫,那些黑衣人眼神不错,杀向谢书雁。      “谢书雁!”慕容堇大叫,心跳急促,盯着谢书雁慵懒沉睡的侧脸。她明明希望他死,可看到别人杀他,又本能地出声提醒。人的心,总是这么诚实。她说恨他,却舍不得他。      几乎是慕容堇的声音刚抬起,谢书雁就醒了过来。他茫茫地睁开眼,反应却是很快,白衣如练,在黑衣人的攻势下一矮,就挪了位置。有人发现是慕容堇开口提醒,剑心一转,刺向少女。      慕容堇看着那剑刺向自己,明亮的光照着自己的眼睛,竟然一点都不紧张、害怕。另一道明光从谢书雁袖中飞出,划开了刺客的喉咙。谢书雁把她往身后一推,一剑一个人。      动作阴狠,数十个刺客被他很快解决。      “杀、杀人了……”歌女和掌柜要吓死了,屁滚尿流地爬下了楼梯,或许去官府报案去了。      然后他站在中央,盯着一地的尸体和血,眼神又有些茫然。他回头看慕容堇,少女看着他,不说话。      他走向她,才一步。      她本能地往后退,却迟钝地发现,自己为什么要后退?      谢书雁是多么的敏感啊。她才一后退,他就止住了脚步。他还醉着酒,分不清今夕何夕。呆呆地低下眼,看自己一身白衣,再看看手中剑上的血花。谢三郎眼中光芒闪烁,掠起惊慌。      他丢下剑,傻傻地看着她,说话迟缓,“阿堇……你别怕我,我不是杀你……”他痴了一样站在那里,孤零零的,像孩子一样无辜。      慕容堇眨一眨睫毛,眼里掉泪,越来越凶。      他害怕了,过来抱她。可又怕她嫌弃自己杀人,不敢碰她,低着眼,“你别怕我,别不理我。”他的声音回想在空荡的楼中,又茫茫然的,想起了些什么,眼里浮起更深的害怕。      他傻傻地看着慕容堇,不再动了。喉口滚动,似乎想叫“阿堇”。他总是这样,只会一遍遍叫着“阿堇”,又不知道如何开口。      “你想起来了?你酒醒了?”慕容堇哑着嗓音,问他。      他往后退一步,不说话。      慕容堇星光一样耀眼的眼睛不放过他,一直盯着他,“你知道你杀了我哥哥么?你知道大燕被你一手毁掉么?你叫我不要怕?你叫我不要怕!”      谢书雁被她句句逼着,慢慢往后退。他靠在栏头,路到了尽头,一下子坐在了桌边。他手盖住脸,伏在桌上,沙哑声音,“对不起!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     谢书雁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“对不起”,他声音嘶哑,越来越悲伤。到后来,他抱着头,已经说不下去了。慕容堇看到,他眼角的泪痕,滑过苍白脸颊。原来,他也会哭啊。      慕容堇别头,看那一地的尸体,又去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。      难道她真的那么傻,从来没有怀疑过谢书雁吗?      在和谢书雁相恋的时候,慕容堇多少次想到,这个人太危险,他可能不怀好意。因为他从来没显露出自己是好人啊!他从来都敢把他阴沉的一面暴露出来。有那么多的时候,慕容堇都眼睁睁看着他,解决完这个,再解决那个。      是她太胆小,一直跟自己说,谢书雁不会伤害我。是她太天真,一直骗自己,我相信他一次,他绝对不会骗我。慕容堇明明知道,她最爱的人,她最应该远离。可她还是自欺欺人下去……      慕容堇眼里的泪越来越多,她走过去,抱住他,捧着他的脸,手慢慢地拂过他的眉眼,细致优雅,像那青山高远,像那绿水婀娜。她弯□,盯着他乌黑湿润的眼睛,呼吸都不敢动了。她凑过去,在他紧抿的薄唇上,亲一亲,再亲一亲。      谢公子,或许我不该怪你。你纵然有错,慕容堇也是错的。她不能谅解你,也不能谅解她自己。如果早一些,不相遇,不相爱……就好了。      谢书雁秉着呼吸,嘴里有她泪水的咸味。他更加难过,觉得她就要走了,真的不回来了。      慕容堇问,“谢书雁,如果让你再来一遍,你还会这样伤我的心吗?”      “不会。”      “我想听实话,谢公子。”      “……不会!真的不会!”他闭上眼,眼泪干干地淌下,“你信我呀,信我一回吧……”      如果盛京城破前,美丽的白衣少女坐在山石上等他,他去山下买饭,然后快快上了山。什么都没发生,他带着她平安离开……就好了。      慕容堇哭得身子颤抖,捧着他的脸,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。      他难过地问,“阿堇……你回大燕后,我能不能去看你?”      慕容堇只哭,不说话。      他抿了抿嘴角,“不能看你……那我能不能给你写信呢?”他白如纸的脸上,努力带笑,“你能不能,偶尔的、随便的,给我回一封信呢?”      慕容堇眼里含泪,自从醒来后,终于能撕心裂肺地哭一场。她抱着他,狠狠地打他,拳打脚踢,他默默地承受。      谢书雁突然大力抱她,紧紧地抱住她。他湿凉的声音,在她耳边绝望地响起,“也不行么……那你不要嫁别人,好不好?你要多久能原谅我呢,要我怎么做来补偿呢?五年够不够……”      “你早做什么去了啊?来不及了!来不及了啊!”慕容堇哭着问,“难道谢公子的悔恨,我大燕的耻辱,五年就够了吗?”      “……我怕我连五年都活不过,”谢书雁抱着她的手都在颤抖,声音哑的不成调了,寥寥空茫,“如果我死了,还等不到你回头,怎么办?”      是了。      他中了“枯心”。      他不好好找解药。      他要死了。 ☆、甘心无后期   ——谢公子,我曾经想,在慕容堇一生中,我都爱护你。你什么样子,美也好,丑也好,我都接受。我愿意和你永世相依,伴着你。你说得对,我不够成熟,没办法在自己跌得遍体鳞伤的时候,还抓着你不放。我回到屋子里,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。她年轻,美丽,可是好陌生。我想,我已经变了,不是以前那个勇往直前、不管不顾的堇公主了。可是谢公子没有变,和我最开始认识的谢书雁,一模一样。      ——谢公子还在爱我,我却想着杀了谢公子。你害我成这样,我当然应该杀你。可大燕如今又靠着谢公子庇护,我不能动你,或许还要求着你。左难右难,千难万难,我变成了我最讨厌的女人……谢公子还留在原地,慕容堇却老了。      ——所以,谢公子,你不要等阿堇了。我以后,和谢公子以后,再不要有关系了。我只盼,谢公子以后,能少算计一些,少伤人心一些。你要再遇上喜欢的姑娘,还要去利用人家……谁愿意喜欢你呢?      那晚,慕容堇和谢书雁肩靠肩,坐在酒楼栏杆上,说了许多话。谢书雁靠着慕容堇肩膀,他喝醉了酒,头痛欲裂,在沉睡着。慕容堇抬着头看天上的月亮,小风吹拂,她的发和他的发,缠绕在一起。      她表情落寞,低头呆呆地看他。      后来,掌柜果然请来了官府的人,处理凶杀案。慕容堇是大燕的公主,明日就要离开,官府人不敢动这位公主。他们大魏的事情,和慕容堇是无关的。少女最后看谢公子一看,把他交给官府,自己就下楼离开了。      她不知道,谢书雁阖着的眼,落下泪水。他眉头皱着,努力想醒过来,却不如愿。噩梦缠着他,他摆脱不了。      翌日,春雨如旧,青显城门大开,大魏群臣相送,旗帜飞扬将士相候,美丽的少女站在风口,风打在绯红裙裾上,广袖飘飘,像要飞仙而去。章从素作为大燕的臣子,俯身,带领大燕的众臣,郑重跪下,迎接长公主。      春雨细绵如牛毛,烟雾笼笼迷离,慕容堇回头,最后看一眼青显。青显再好,她也不想回来这里了。她站在风中许久,听到章从素低声喊了她两遍,她才微微叹口气,将手交到章从素手中。      她想,谢书雁不会来了。      这时候的谢书雁,在皇宫里悠悠转醒。竟然是在一处亭子里,他坐在石桌旁,看风从四面吹来。远处乐声袅袅,身边有一美弹琴相伴。谢公子微怔,若不是有些熟悉皇宫的地形,他真以为自己还在梦里。     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?      “谢丞相醒了?”青显名妓抿嘴儿笑,媚眼横飞,妖妖娆娆地让男人身体酥软一圈,“陛下有要事忙碌,听说谢丞相爱美人,专门请了奴家入宫,陪伴谢丞相。陛下一会儿就到。”      在名妓吐气如兰的话语中,谢书雁手捏着眉角,终于想起今夕何夕了。阿堇要在今天离开的!      他猛然站起,却腿脚软麻,又跌坐下去,周身一点力都使不出来。那美人瞥过来娇媚的一眼,谢公子手遮住脸半瞬,重新一拂袖后,面上已经淡淡微笑了。他优雅地提过石桌上的一壶酒,倒给自己喝,“如此,陛下费心了。”      见到谢公子这样配合,名妓露出松口气的表情。她一边低头弹着琴,一边斜眼,看谢书雁喝着酒,一手撑着下巴,拄在桌上。白衣三郎微微合着眼,侧脸美如玉。名妓推开琴,站起柔声,“奴家唱曲子,跳舞给谢公子看,好不好?”      这次,她的称呼,直接由“谢丞相”,变成“谢公子”了。      谢三郎似未觉,手摇晃着酒杯,声音绵绵如睡,“好啊。”      名妓扭动腰肢,唱着青显人都熟悉的小曲,跳舞给谢书雁看。第一遍时,她还离谢书雁两人远。第二遍开始唱,她手搭在了谢书雁肩上,俯身在他耳边吐气。第三遍的时候,美丽的女人已经坐倒在谢书雁怀里了。      谢书雁仍闭着眼,面容平静,嘴角含一抹笑。      名妓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滑过谢书雁的眉眼,语调酥软,“谢家三郎,幼年时就已经惊采绝艳,却独自离开青显了。公子风流倜傥,恐怕不记得自己年少时,救过一个孤苦青楼女子。后来,双雁公子名满天下,可就是不回青显。那青楼女子一年年地等待,自己凭着印象,每年画一幅公子的像。如今她见到了谢三郎,谢三郎比她自己想的、画的,还要好看。”      名妓留恋的目光停在谢书雁面上,目光浮动如水,低低道,“可是谢三郎回来青显的时候,还带回了一桩传奇故事。他和大燕的长公主琴瑟和鸣,纠缠甚深,不过一年的时间。我只恨自己,不能在大燕公主之前,遇上公子。”      谢书雁声音低缓,说的漫不经心,“早些相遇,又能如何呢?”      “如果我早些和谢三郎相遇,谢三郎说不定就不会爱上大燕公主,不会身中剧毒,更不会为了大燕公主,当上大魏丞相,签那些没什么用的协约,背弃青显!”说到最后一句,名妓温柔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狠戾,掏出袖里的匕首,抵在谢丞相咽喉处。      薄纱飞舞,如梦似幻。凉亭四周,被无数侍卫包围住。黄袍凛冽的胥江陛下,慢悠悠地从侍卫后走出来。      名妓垂着眼,紧张地盯着谢书雁。谁料到,听到她前后语气转换那么大的话,谢书雁都没什么反应,还是闭着眼,微笑。名妓目里疑惑,狠狠心,把匕首刺下去。      谢书雁手抬起,快速抓住那匕首。他手上沾了血,握着匕首轻轻一转,刀就刺向了名妓咽喉。推开一招杀死的名妓,谢书雁手里玩着匕首,慢慢睁开眼,站起来对远处胥江陛下拱手,“难道我失去了袖里软剑,不能施展武功,就要等着被别人杀死吗?陛下从昨天开始,费尽周折地想杀在下,实让在下寒心啊。”      胥江眼中戒备,目光指使周围侍卫包围住谢书雁。自己觉得安全了,才僵硬地笑,“昨日凶手,不是朕派出去的。你是一国丞相,朕怎么会杀你呢?”      “何必为自己找借口?”谢书雁笑,随意地看着周围的侍卫,淡淡道,“今天陛下一定要杀了我。如果谢书雁今天有一口气,活出去的话,一定会来报仇的。陛下也知道我的手段——当年慕容岳不过负了谢宜一人,我就能花十年时间布局,让他用一国来陪葬。”      胥江脸色大变,有些犹豫。他不知道谢书雁武功失去多少,中毒到什么程度。谢书雁本就混过江湖,武功多高,他实难预测。如果今天谢书雁不死……胥江一想到大燕的悲剧,忍不住打个寒战。      谢书雁垂目,“你何必对付我?我助你得天下,自然是因为我不稀罕这个天下。我能助你赢得这个皇位,我也能助别的皇子争得皇位。难道我谢书雁那样没本事,为了一个我不稀罕的丞相位置,和你争权吗?你也知道,我做丞相,不过是为了摆脱谢家,为了能多帮阿堇一些。”      胥江面色变来变去,挥手让周围侍卫退去,愉快地走上凉亭,对着他的丞相大人笑,“先前有臣子说谢丞相有不臣之心,朕一时糊涂,谢丞相可不要小心眼啊。朕一直很信任谢丞相,刚才不过考验你一番。”      谢书雁跪下,“陛下错爱,谢某有一事恳求。”      “什么事?丞相起来说话。”胥江和颜悦色地扶他起来。      “让谢某离开青显,放逐天下。谢某不再多管大魏国事,只除了有关大燕的事。有朝一日,陛下有用到谢某的时候,谢某再回来。”      “……难道丞相还在意朕刚才的举动?谢公子有大才,除了你,天下还有谁能做的了丞相?你该和朕共进退,把整片天下,都归入我大魏!”胥江有些不悦,说到雄图大略又神采飞扬。      谢书雁适时地抚着胸口,咳嗽好久,苍白着脸,笑中似沉着百年风霜,“……我身中剧毒,恐怕帮不了陛下。”他顿一顿,苦笑,“三郎本是潇洒自由之人,为了脱离谢家,十年时间都花在了算计上。我希望能在我死之前,到处走一走,看看风景。请陛下成全。”      他说话的时候,何等萧索。      没有朋友,没有爱人,亲人也从来不像亲人。谢书雁本来一无所有,他到今天还是一无所有。他不想呆在青显,日日做着噩梦了。他老想着那些过去,失去的东西再回来,那奢望,比“枯心”,更加逼得他活不下去。      胥江一时,也觉得萧索。他盯着谢书雁看许久,看他是不是做戏。他从谢书雁眼里,看到的是空茫茫的死气。好久,他才闭了眼,叹气,“准奏。”      “谢陛下。”      同一片天宇,雨帘如纱雾起,淅淅沥沥像在哭泣。      坐在轿辇中离开青显的慕容堇掀开帘子,专注又茫然的眼神,看向青显的方向。      坐上马车离开青显的谢书雁,靠着车架,听着雨声,沉沉入睡。他其实醒着,他和所有人都醒了,希望能在不同的地方,永远陪着她到最后。      ——阿堇,我其实也变了。意气风发的谢书雁老了。可我在等你,你一定要来。      他们在同一天离开青显,走的却是不同的方向。世上有这样的情人,总想往一处走,却总是相背而行。有些人虽然相爱已久,却总要像初识般,走向陌路。      毕竟相爱,不如相逢好。 ☆、山海纵沧桑   堇公主回到了大燕,盛京再没有以前的繁盛,门可罗雀。但她回到故土,百姓们仍然欢喜相迎,在大街上自动排了很长的队伍。朝中老臣们早在盛京城门前仰脖子等着,看到长公主的轿辇,不禁老泪纵横。      慕容堇下轿,长衣飞起,她仰起头,看着沧桑的城楼。大燕那一夜,城墙被箭光火影包围,早已破败的不成样。半年过去,城墙已经重新修葺,可还是能看到原来的影子。      端严华贵的少女目光明和地看着盛京,心中想着:她曾经离开盛京,她终于回到盛京。这是她最爱的地方,她不会抛弃。      年幼的皇帝慕容靖眼眶含泪,跳下龙辇奔到她跟前,哽咽着叫一句,“小姑姑!”他在群臣面前努力忍着泪,紧紧抱住慕容堇的腿。辅国公颤巍巍地站出来,和章从素一起,带领百官向公主行大礼。      皇室人群中,慕容清也是满面激动,双目明亮,看着她的小姑姑弯身微笑,对小皇帝说了些什么,小皇帝立刻点头,目光坚定。慕容清心中羡慕又自豪,还有一点儿伤感:她和小姑姑年龄相差无几,却总是没有小姑姑的气场,双目往四周一看,没人敢多话。      慕容堇牵着小皇帝的手,踩着朱红缠枝梅长毯,一同登上了城楼,让满城百姓都看到他们,迎风而立,身姿飒飒。百姓群臣纷纷跪下,喊声响彻盛京,“大燕威武!陛下万岁!公主千岁!”      越来越响亮的喊声,在空中凝聚,是整个大燕的灵魂。即使城破过,国也几乎亡过,大家的心却始终不曾离异,这是比什么都珍贵的。      后来,慕容堇问谢书雁,“谢公子认为,大燕重建,需要多少年?”      谢书雁回答,“当今乱世,世事难料,我不喜欢断言。”      “谢公子断言一次,让我心里有数,又能怎样?”      “我以为,如果请我来建国,不过五年。等你们慢慢建,还要防着别国的攻打,怎么也要二十年。”      “真是标准的谢公子回答啊。”世事也果真证明了,谢书雁的推断,从来不会错。大燕的重建,慕容靖的长大,用了一十八年。那时候,大魏早已是天下最强的国家。      此时的慕容堇,告别了皇帝,先回去看自己的公主府了。她慢慢地走上斜坡,看到公主府前锈迹斑斑的匾牌下,男男女女一同等着她。每次都是这样,她无论发生何事,去了哪里,公主府的人,永远不离开她。      青荇扑过来,抱着她就开始哭,哭完了又笑,像个疯子一般,“公主你回来了!你回来了!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公主了!呜呜呜……我又见到公主了。”      慕容堇目中凝泪,拍着贴身侍女的肩膀,幽深的目光,从左到右,把迎接自己的人挨个看遍。她看到黑衣青年神色专注地看着自己,目光也比往常亮许多。她目光停在他身上,男人已经脱列跪在她跟前,“公主,欢迎回来!”      慕容堇面容有些哀伤,她看到池奕少了条胳膊,想必是在大燕城破那一夜发生的。她自己为了牵制谢书雁,从角楼上跳下。根本顾不上池奕,他为了让自己的公主进宫,还在外面厮杀。不过他能活着,已经很好了。      “我好好的回来,你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,堵着门不让我进,做什么?不会还想管我要礼物吧?”慕容堇跟他们开玩笑,见大家都笑着让开正道,才收了笑脸,道,“先进府吧。我有事跟大家商量。”      公主府的人其实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,长公主回国,被封为镇国公主,辅佐小皇帝治理天下,那自然是要重新进宫的。公主府,可能又要荒废了。说起来慕容堇从宫里搬出来不过一年,又要回宫去了,只能说世事难料啊。      慕容堇安排公主府事务,给府上留了些人,想自己以后出宫时也有个宅子。然后府上有些丫鬟仆人,年龄也已经大了,该放出去了。青荇拿着册子给她通报,一个个丫鬟小厮在她跟前点了头领了银子,名字就被从册上划掉,以后不再是公主府的人了。完成一轮后,慕容堇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,声调缓慢,“青荇有十九了吧?早就可以嫁人了。你是我的贴身侍女,出去后,我再为你抬身份,你喜欢谁,我便做主,让你去做当家主母去。”      堇公主说话向来单刀直入,她的身份让她说话毫无顾忌,人人听得她“喜欢”啊“喜欢”说个不停,虽然民风还算开放,也没有放在嘴边不停说的道理啊?一个个都听着红了脸,却见青荇扑通跪下,干净利落,“我不嫁人!我愿意跟着公主回宫,一辈子服侍公主!公主不要我了,我就出家做姑子去!男人,没一个好东西!”      她想着那害公主到这个田地的谢书雁,忍不住语气愤愤,快嘴骂。有权利在公主身边开口的池奕咳嗽两声,青荇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。心里只恨自己又提起公主的伤心事,赶紧抬头看慕容堇。慕容堇神情却是淡淡的,不像不高兴的样子。      青荇难过地想,公主才十八岁吧,怎么这性子,越来越冷淡了?亏得去年,谢公子在的时候,公主才恢复了一点点少女心性……      慕容堇靠着软榻,垂着看看青荇。她当然听出侍女在为自己抱不平,在骂谢书雁。可她好不容易离开青显,并不想回忆起谢公子。说起来,她始终没办法全心全意地恨,忘记爱。她不能保证自己完全忘记这个人,可她起码能做到,不去理会这个人,不悲不喜,和他再没有交集。      公主心里叹一声,面上还很平淡,又继续问青荇,“我的好心只有一次,你真跟我回了宫,我再不会放你出宫了。我的身份摆在那里,我身边的人,一点儿事都不能给我出!你可真的要一辈子,做我身边的贴身侍女了。”      青荇顿一下,幽怨地看了眼旁边某人,赌气道,“我看上的人,人家又看不上我。那我何必挣扎呢?还是跟着公主好了,不会给公主惹事的。”      那幽怨的一眼,瞥到了池奕身上。黑衣青年愣一愣,还没来得及想,就觉得公主也察觉青荇的小心思了。因为慕容堇抿嘴儿乐,问他,“你呢池奕?你现在这样……也做不了我的侍卫头领了吧?你今后有什么打算?你愿意在我身边,我还是能安排一下的。”慕容堇最后一句,暗示已经很明显了。      池奕觉得,慕容堇又在调笑自己了,他对此十分欣慰又心酸。本以为经过谢书雁一事,慕容堇肯定大受打击。但公主现在能吃能喝,神情很平和,连以前偶尔的骄纵任性都没了,真的变了很多。      “回公主,属下正要跟公主说这事。属下打算回乡种田,离开盛京。”      慕容堇目光半抬,扫了扫扁着嘴的青荇。青荇半天没反应,她又道,“青荇没有老家要回吗?需不需要我给你几天假期?”      青荇这个傻姑娘,虽然看出了慕容堇在给自己提供机会,但她心中别扭无比,硬撑着不回头:池奕心里始终有公主,现在宁可告老还乡也不提自己,她才不会没脸没皮地扒上去!索性冷着脸道,“奴婢家里没人了,没有老家要回,随时能跟公主回宫的。”      慕容堇本想私下多劝劝她,可再一想,又算了。她自己尚且解决不了□,又有什么资格教导青荇?池奕性格冷毅不苟言笑,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;而青荇活泼天真,又时常脑子缺筋,或许对池奕来说,太小了。他们两个这么多年陪伴自己身边,谈论的事,除了“公主”,还是“公主”。既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,池奕一直装作不知道青荇的情意,她这个主子,也不用为难人了。      那么,就这样吧。      大燕举行典礼宴席,迎接镇国公主入主西宫,开始垂帘听政的生涯。大魏谢家一派宁和,谢丹青打开三弟写的信,迅速看一遍,就交给了刚回来的侄子谢行歌。      谢行歌今年才六岁,白净清秀,认真地拿着三伯的信认字。他好不容易读懂,一阵失望下,抬头疑惑地看大伯伯,“三伯怎么又离开了谢家?他不是十年前就离开谢家了吗?”听说谢三伯是谢家最惊采绝艳的一位,谢行歌兴冲冲回到了青显,却发现谢书雁又走了,自然无比失落。      谢丹青回答,“他这次离开,估计是真的再不会回来。谢家人总是喜欢青显,可青显又留不住他们……行歌现在不懂,以后长大了,肯定也和你三伯一样,选择离开这里。”      “我不会!”谢行歌眼眸亮亮的,转动中带一抹狡黠。他讨好地抱住大伯,撒娇,“我想像大伯一样做谢家宗主,想像三伯一样做丞相,像我爹爹那样做王夫!我喜欢青显,我喜欢做人上人!”      谢丹青怔一怔,惊奇地看这个常年不回来的小侄子,失笑,“你未免太贪心?怎么什么都想做?我们谢家怎么出了你这个小家伙?人人都想逃跑,就你想回来?!你可要想好了,你说的三样,不吃苦是做不到的。”      六岁的谢行歌调皮地吐舌头,眼珠子又开始转了,“哎呀我最怕吃苦了……那我要不做乞丐头子吧?这总很简单吧大伯。”他追着谢丹青不停说,谢丹青忍不住头疼,这个小侄子太跳脱了吧。不过总有一点可以肯定,谢行歌日后,也必然做出一番大事来。      谢丹青抬头看大雁飞过天边,淡笑:三郎,愿你如愿,再不用回来谢家。      而被谢丹青挂念的谢三郎,正在爬天山,为了看一看那山上的雪莲长什么样,日出美不美……他打个喷嚏,揉揉冻红的鼻子,颇为自恋地想,“肯定是阿堇想我了!我就知道她不可能忘掉我的……”      在宴席中的慕容堇也开始打喷嚏,离她很近的慕容清同情地看着小姑姑:小姑姑肯定得风寒了。慕容堇眨眼,她表示真的很无辜啊。 作者有话要说:这章是过渡章,过渡章~~交代了下中间的事~考虑谢公子快点儿出来找公主吧~ ☆、江湖已相忘   宫灯十里,华帐朦胧。慕容堇在空荡荡的芙香灯影中枕臂沉睡,更漏极为缓慢,外面下着小雨。她梦见盛京芦苇荡,白衣如雪的谢公子嘴里叼着草,吊儿郎当地倒退着走路,笑容又慵懒又粲然,之后又转为江南水乡青显,他坐在楼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,像要地老天荒去。      他坐在雪地中,遮着眼看太阳。又捏着几片竹简,慢腾腾地削着什么东西。雪化开,他的身形像在光影中融化般。少女犹犹豫豫地走过去,他才微笑着转过头,叫她一声“阿堇”,慕容堇就从梦里跌了出来。      少女痴呆了般,盯着帐额上的花纹看半天,揉着眉心,两排侍女进来服侍她起来,并通告说,慕容清在外面求见。      慕容堇看着外面小雨,想起池奕今天离京,青荇请了假不在她跟前,估计是跑哪个角落哭去了吧。慕容清来见她,大概是明天就要离开盛京远嫁青显去,想同小姑姑说说体己话。      慕容清进来后,先行礼,小姑姑点了点下巴让她坐下,身边宫女都退了下去。慕容堇站在窗口看外面的雨,慕容清呆呆地坐着,看小姑姑的背影,忽而失笑,“我好羡慕小姑姑。”      慕容清别头,吸吸鼻子,细声,“小姑姑总是没心没肺样,从来不关心多余的事。我父皇去世,也没见小姑姑难过。谢公子利用小姑姑,小姑姑还能好端端地回来。我明天要离开盛京去大魏,如果不是我来找小姑姑,小姑姑恐怕也不会想着跟我说说话。我羡慕小姑姑这么冷静自若,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。”      “谁能什么都不在乎?”慕容堇回过身,满城萧索烟雨映在她眼中,“那不过是我累了。”她也曾经有爆竹脾气、一点就燃的时候,那想来好遥远。      慕容清目光闪烁,声音很低,“是因为谢公子吗?”      “……”慕容堇眯眼,没想到慕容清会这样说。她仔细观测少女闪烁不定的神情,皱眉,很肯定地说,“你喜欢他。”她面上平静,脑海中却飞快闪过许多往事:清清怎么会喜欢那个混蛋?什么时候的事她居然不知道!      “我、我……我……”被小姑姑一语点中,慕容清面色惨白,颓然无语。她失神地看着慕容堇,默默低头,“那又怎样?谢公子只喜欢小姑姑,他都不知道我是谁。”她心里很难受,眼眸湿润,捂住脸,“他灭了我的国家,他是敌人……我最后见到他,他还让人杀了许多叔叔。”      “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喜欢他呢?”慕容堇凌厉的目光盯着慕容清,很平静地问。她确实平静,喜欢谢书雁,实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。天下迷恋谢公子的女人,实在不少,她早已见识过。她只是不能认同,慕容清故意让自己知道这个,算什么呢。      “……我就是难受,大燕每个人都讨厌谢公子……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喜欢谢公子,我怕被瞧不起。”慕容清低声哭泣,湿润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小姑姑,“我知道,小姑姑不那么讨厌谢公子。我一辈子都不能和他在一起的,可我想和人说说他。”      “讨厌么……”慕容堇微笑,“确实没办法讨厌。”若是在旁观者的角度,她很佩服谢书雁。若她不是大燕长公主,她还会觉得谢书雁没什么错:慕容岳害死谢宜,谢书雁为二姐复仇,天经地义。可谁让她是大燕公主呢?她的立场,正好和他相反呀。      慕容堇走过去,轻轻搂住慕容清,低声,“清清很好,你为了大燕,愿意远嫁青显,我很敬佩清清。清清,到了青显后,你要微笑,要坚强,要幸福,要有自己的骄傲。你不要委屈自己,要过的很好,姑姑一生感激你对大燕的牺牲。”      慕容清抽泣,闭上眼,“我喜欢小姑姑这样说。”至少,她的牺牲,是被肯定的。她从小懦弱,羡慕小姑姑那样勇敢。她的爱情,还未绽放便凋零。她希望有朝一日,能成为小姑姑那样的女子——即使走在悬崖边,也能勇敢拥抱自己喜欢的。      当大燕公主出嫁的时候,谢书雁已经在天山角找到了匡易。匡易见了他,无比警惕又幸灾乐祸,强声道,“只要你谢公子服用‘醉生梦死’,我再考虑为你解毒!你谢公子确实很厉害,但我保证,你再找不到第二个能解你身上毒的人。”      谢书雁笑,“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服用‘醉生梦死’?一个萧晴还不够吗?你要想试药,我能为你找七八十个人。你匡易性格强硬,不给我解毒我是不能杀你——可你师弟的命,你整个师门的命,你也不管吗?”      匡易面色发青,却仰天常笑,厉声,“是!你们谢家总是这样强迫人,总是不把人命当回事!我却听闻,你答应一女子,从此不再威胁人,不再伤害旁人……你谢书雁胆敢杀人,我便杀了你心中那女子!我匡易武功才智全不如你,用毒却是远胜于你。谢书雁,你有本事,就来试一试。”      谢书雁看着他,淡笑,“我自然不逼迫你,也不用计伤你,不过一说罢了。”他答应人的事,从不反悔。虽当日没有答应慕容堇,可在他心中,慕容堇的话,比他自己远重要。她不希望他算计人心,他便不再算了。      匡易这才脸色稍缓,“那你服用‘醉生梦死’吧。难道谢公子不敢服用‘醉生梦死’吗?我倒真的很好奇,谢公子的‘醉生梦死’是什么,让谢公子这样惧怕。”      “……”谢书雁失笑,无奈地摇头,“换一个要求。”他心智远比萧晴坚定,萧晴或许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。谢书雁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——匡易猜对了,他确实不敢用“醉生梦死”。      “跪下求我。”      谢书雁转身离去,行下天山。看来匡易不会帮他了,不急,他再想别的法子。谢书雁到了天山下酒家,管掌柜借了纸笔,开始每日例行的给阿堇写信。      ——阿堇,我在天山。这里又冷,人又少。我昨晚爬上天山,去找雪莲,开花的样子,实在很美。如果你能在这里,就好了。      他写好信,招来传讯用的信鸽。看着信鸽飞远,他落寞笑笑:阿堇果真从未给他回信。正打算回客房,谢书雁身上的毒突然发作,全身骨肉连着血,都开始碎裂一般的疼痛。人们看到白衣青年闭着眼坐在墙角,额头冷汗直冒,撑在桌上的手背青筋暴动。掌柜怕闹出人命,让小二去喊谢书雁。谁料小二手刚挨上谢书雁肩头,那青年就好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也倒了,整个人倒在了地上,昏迷过去。      谢书雁昏睡前,最后的想法,不过是:阿堇,如果你在就好了。      在大燕的皇宫中,小皇帝在书房里习字,他的姑姑在后头的暖阁中看书。小皇帝手写的酸,探头进去看,发现慕容堇撑着头在睡觉,得意地吐吐舌头。小孩子蹑手蹑脚地往外走,想出去透透气,却撞上行色匆匆的青荇。      青荇碰到小皇帝,“哎哟”一声跪下去行礼。慕容靖连忙示意她不要出声,拉着她出了阁子站在廊下,讨好地抱着青荇,“青姑姑,你手里拿着什么啊?不会是小姑姑又让你去管太傅讨了什么书吧?你可怜可怜朕,不要送进去啊。”      青荇噗嗤笑,捏捏他的鼻子。却神色躲闪,抱紧怀里的纸张,“不是,是公主的东西,不是逼陛下读书的。”      小皇帝盯着青荇衣衫下露出的那纸张一角,明显是什么书信。心里不由怀疑:小姑姑认识的人都在这里,还有什么人会写信?便摆出皇帝架子,瞪着青荇,“拿来给朕看看。”      青荇犹豫,眼角一直往里面瞥。可惜慕容堇在沉睡,不能帮她解难。眼看着慕容靖从她手中夺过信,青荇无奈一叹,跪了下去,“陛下赎罪。”      小皇帝翻来覆去看了看书信上那潇洒淋漓的“谢书雁”三字,再认真看了心里面的内容。心头火气顿上,没想到这个谢书雁还敢给小姑姑写信,实在可恶!他冷眼盯着青荇,一字一句,“以后谢书雁的信,一封都不能让小姑姑看到。”      “这……”青荇迟疑,她向来忠诚慕容堇。虽然她也不待见谢书雁,可她从来不敢瞒慕容堇任何事的。      谁料平时对她撒娇的小皇帝,此时颇有帝王的架势,阴冷的目光打在她身上,“小姑姑要是看到了这些信,朕就杀了你。小姑姑要是知道今天你我的对话,朕也杀了你。你不过一个宫女,你有命,就来试一试!”      “奴婢……奴婢知道了。”青荇苍白着脸,等慕容靖把信扔了她一身,自己转头进了宫殿,撒娇着去叫慕容堇醒来了。青荇赶紧收拾好信,抹掉头上的虚汗:没想到慕容靖小小年纪,已经这样厉害。也罢,既然这样,她还是不要交给公主这些信了。      整整三年,谢书雁每天都会写信给千里外的慕容堇。一千多封信,慕容堇一封也没收到。      谢书雁以为她恨他,心中更为苦楚。他再盯着那信纸,对着“阿堇亲启”几字,笔尖颤抖,一个字都写不下去。他天南海角地晃,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总是迎风望着北方,默默无语——      他多想她啊。到底什么时候,她能原谅自己?      在村口,妇人洗衣裳回来,看他如此可怜地站着,忍不出出声,“这位……大叔,是要借宿吗?”      谢书雁慢慢回头,夕阳照在他身上,惨淡无比。他摸摸自己的脸,再看看自己一身风尘,哑声笑,“大叔?”      曾经风华绝代的白衣青年,让无数女子趋之如骛的谢公子,不过三年,颠沛流离,青春不再,被人称为“大叔”。一切是那样出人意料,他才不过二十多啊,已经苍老,已经黯然。时间模糊,他站在这里,一种倦怠无力的感觉席卷而来。      谢书雁慢慢笑出声,闭上眼,白日沉下去。      此刻妇人诧异的时候,谢书雁走进夕阳中,笑得越来越凄楚。他脑海里全是慕容堇干净无邪的笑,从城楼跳下,她那么的好,那么的好……这世间恩怨轮回,他谢书雁自认心狠,却遇上比他更心狠的女子。      ——阿堇,你什么时候能原谅我呢?我已经老去,你怎么还不来?……你我的仇恨,必然要我以死来句读吧。 作者有话要说:提前预告~下章谢公子就能和公主见面了~ ☆、生死相参商   慕容堇怎么会盼他死呢?目前唯有他还能护住大燕,她当然不舍他死。      这是假话。      往里头走一走,慕容堇会想,谢书雁,你死吧。只有你死了,我才能解脱。只是你死的时候,我陪你一同走。      冬天,芳龄已过二十的镇国公主站在城楼上,沉静地看着大燕这片山河。下面仪仗整齐,军队出列,十分有大国架势。她不看城下,只凝神看着灰色长空,手放在斑驳的城墙上,长久的不动不语。      大雁南飞,南飞又北归,年年岁岁都如此。她却很久不知道谢书雁的行踪了。每年大燕派使臣去大魏,胥江皇帝总是推脱丞相政务繁忙,他们没有一次见到丞相大人。去年的时候,清清怀孕,慕容堇去大魏看她。      她行在青显,站在石拱桥上盯着谢府的方向。那里好像一直不曾变化,是青显之最。即使皇权更迭,人臣来去,谢家一直是青显最尊崇的家族。慕容堇以为,照谢书雁的脾气,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来寻自己。      她住在宫外府宅,甚至没有加重梭巡护卫数量。可她从天黑等到天亮,也没有见过谢书雁出现。慕容堇心中升起很淡的沮丧感,谢书雁不是那种会让政务缠身的人,他若不来找她,不是已移情别恋,便是有他事缠身。她该不该信他,并不是这么快就不喜欢慕容堇了呢?      身后传来更迭的脚步,一男一女,齐声向她行礼。      慕容堇从记忆中回神,侧身看去。女的是青荇,甜甜一笑过来扶住她,努努嘴,“章大人是国事繁忙,这会儿才过来呢。”跟她一起来的男子,英俊恬静,斯文淡雅,表情波澜不惊。章从素从当年那个公然拒婚的青年,已经成为大燕的丞相大人了——当然是在慕容堇的提携下。      此时,被青荇的快人快语相激,章公子无奈笑,一双探寻的眼睛却看向公主,“刚才被几位臣子拦住,说了闲话。”在青荇感兴趣地追问下,他才接下去,“他们都说公主年纪不小了,也该找个夫君嫁了。”青荇一愣,然后连连点头。二人一同看慕容堇的反应。      慕容堇失笑,他们两个这段双簧倒是唱得好。可说不定还有一层考量:慕容靖渐渐长大,朝中有人不满她把持朝政。可笑!慕容靖今年才十四五,要还政,也不是这个时候。      慕容堇走下城楼,低声,“我不想嫁人,章大人该明白。”      章从素一愣,继而苦笑。公主现在当然不能还政,朝廷还很乱,许多皇室王爷眼睁睁地等着争权,慕容堇怎能在这时候嫁人呢?可他觉得,慕容堇不肯嫁,还因为一个人的原因——      那年春雨,他单单在下面看着,就觉得慕容堇极为喜爱谢书雁。纵是她和他立场不同,他们的爱却从来没变过,任何人都插不进去。      章从素叹气,努力忽视脑中的旧事,牵引公主下楼,“仪仗已经准备好了,皇帝也在下面等着公主。此次去兴山祭祖,公主和陛下一同前往,实在是……”      慕容堇打断他的话,“盛京如今已没什么重要的,还有辅国公等相守,我很放心。恰恰是如你所说,兴山太远,又冬日多大雪,皇帝年幼喜贪玩,除了我的话,谁也不听。我不放心他独自祭祖,只能跟着同去了。有南野王军队相随,御林军也拨出人来跟着,应该没问题。再说,我也很多年,没见过我们家的人了。”      听公主说道盛京如今没那么重要,章从素心中疼痛,却也只能认同。三年前的城战让盛京元气大伤,有大魏暗中看护,是没什么问题的了。只是这终日看大魏眼色,还得提防着大魏什么时候就转了主意,实在辛苦。      但他不便多说,因为小皇帝已经扑过来,欢喜地抱住慕容堇,“姑姑,你去过兴山吗?听说那里终年大雪,山壁陡峭,是不是呀?我能不能不听太傅讲学,好好玩一场啊?”      慕容堇微笑的目光扫过去,小皇帝悻悻地松开手,扁嘴,“好嘛,朕是一国之君,朕不能荒废学业。”      慕容堇悠悠道,“还想玩呢?明年左大人家里的姑娘就嫁到咱们宫里做皇后了,你就不能稳重些?”她这一句,就堵住了小皇帝的嘴。小皇帝面红耳赤,抓住小姑姑的衣角走向仪仗中,不敢再多话了。想来真是失策啊,他以前见小姑姑高高在上,整日不言不语,以为小姑姑不善言辞;结果现在小姑姑来教导他学业,他才发现,小姑姑平日是懒得和人言语,她有时候说起话来,能呛得人一句也开不了口呢。      谢书雁到了一处小城镇,跟一位眼瞎婆婆学打同人结。惹得老婆婆满面皱纹,还直夸他,“小谢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!一下午就全学会了,我们村里的那些汉子,十天半月都没有小谢打得齐整。小谢成亲没?要不要老婆婆给你牵个红线?”      秀丽的谢书雁不敢让怀疑他是谢家人,就化名“小谢”。他自来什么都喜欢学,为人又亲切温柔,让人如沐春风,半天时间就让瞎眼老婆婆相见恨晚,恨不得认他做干儿子。听到老婆婆这么说,谢三郎眨眨眼,忍笑,“我还没成亲,但我有心上人呀。”      老婆婆失望下,却含笑点头,“难怪想学打同心结,送给情人吧?”      “是呀。”谢书雁认真地玩着手里的红线,笑着答。      “小谢啊,老婆子我虽然看不见,可听你声音,都知道你必然不是咱们这些俗人。”老婆婆感慨,“能让你喜欢的,必也不是寻常女子。”      见老婆婆脸上失望之情明显,估计是感慨自家闺女不能嫁给谢书雁。谢书雁忍笑,故意逗老人家高兴,“就是寻常女子啊。又凶,又傻,又呆,矫情得不得了呢。”      “这样坏?!”      “……是啊,”谢书雁摸着下巴,点头,“可她身份高,大燕镇国公主啊。我这个江湖草莽,肯定配不上人家。”      好在眼瞎老婆婆离盛京十万八千里,对长公主那点儿情情爱爱也不是很清楚。不然,他又是小谢,又是公主的,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啊?显然谢公子也没打算刻意隐瞒。他就是来城里,见老婆婆一人卖同心结,身边没个人陪伴,觉得可怜,就跑过来和老人家说说话的。      老婆婆拉近他,偷偷摸摸道,“真的是镇国公主?”      “对呀。”      “小谢,你这个傻孩子!咱们老百姓,能想那么厉害的人吗?!”老婆婆痛心疾首,还听谢三郎捂着嘴直乐,一巴掌拍在他头上,“笑笑笑,一点正经都没有!光笑有什么用啊?你去盛京参加科考,都比你在这里蹲着陪我老婆婆强!”      谢三郎眨眼,“可我喜欢陪婆婆说话啊。”      老婆婆眼中疼惜,实在喜欢这个为人随和、不嫌弃自己眼瞎的青年,继续拉着他的手,小声,“不过你眼下有个机会!镇国公主带着皇帝去兴山祭祖,兴山离这小城很近的!你骑着马,一天就能赶过去了……不过小谢你可不能乱来,那里守卫很严的。”      “……”谢书雁呆住了,半晌没说话。他真心是来跟老婆婆聊天的,不是为了打探消息。难道真是他算计得太习惯了吗?这样都能得到想要的消息……      老婆婆再一巴掌拍过去,“傻了?你还愣着干什么,不赶紧走?对了,老婆婆送你昨晚打得最好的同心结……总要试一试嘛,小谢你可别妄自菲薄啊。以后真追求上了公主,一定要记得来看看我老婆婆……”      “好的好的,”谢书雁被打得站起来,摸摸鼻子,“我这就走。”      他收好同心结,慢腾腾地走向客栈。见到小巷里几个乞丐争馒头,他就跑到外头买了一大包烧饼,在巷口蹲下笑眯眯地招手,一人一个烧饼地分给孩子们。小孩子很喜欢这个笑眯眯的大哥哥,围着他嘀嘀咕咕说个不停。谢书雁摸摸他们的头,才走了。倘若不是涉及到阴谋算计,谢公子实在是个随性的好人啊。      他从不嫌弃任何人,上一刻和天下尊贵的人坐一起,下一刻就可以和乞丐们睡在一起说笑。许多人都把谢公子当朋友,都喜欢谢公子。可真相揭穿的时候,谢书雁又会被所有人忌恨。所以,一直到现在,谢书雁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,才能想怎样就怎样,不用考虑那些局势。      当夜,谢三郎便买好了马匹粮食,连夜赶向兴山。他心神激荡,想了许久,自己从没把慕容堇的拒绝放在心上。她不肯见他,他就偷偷去见她一眼好了。他很信任自己的本事,只要不让阿堇发现,那也没什么的。      谁也没想到,慕容堇下山那日,兴山雪崩。山下城镇的南野王当日发生兵变,擒住小皇帝,自己的军队和御林军对抗,妄想称帝。等谢书雁风尘仆仆地赶到时,大雪封城,军队对峙。      他惶惶想起那日,自己追随慕容堇回到盛京,也是满天大雪,盛京里厮杀不绝,大燕已乱。谢公子微微晃神,握着缰绳的手出了冷汗,心底有些发突。他敏锐地察觉城中有变,害怕慕容堇出了事。当即弃马,一直到夜深,才悄悄进了城。      等谢书雁在南野王府一间被人看守很紧的小屋中找到小皇帝时,小皇帝面色发黄昏迷不醒,他真恨自己的直觉啊,从来都这么准。谢书雁将小皇帝抱入怀中,在慕容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,少年才悠悠转醒。     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,慕容靖呆滞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秀雅青年,觉得他简直宛如神将啊!但随着意识慢慢苏醒,他终于想起了这面熟的青年是谁,当下大怒!凶狠地伸手想推开青年,却又被谢书雁点中穴道,不能动只能说话。      小皇帝眼中含泪,恨恨地瞪他,“谢书雁,放开朕!别以为朕拿你没法子!”      谢书雁嗤笑,又解开小孩子穴道,袖子擦过小孩子的脸颊,“你还哭呢?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青显所有的小孩子都称我大王呢——因为他们打不过我。”他在嘲笑慕容靖,十四了还哭鼻子,还被南野王困住。      小皇帝当即擦干脸上的泪,不哭了,却还是瞪他,“朕是一国之君,怎么会像你打打杀杀的!愚夫!”      谢书雁眨眼,“那愚夫救你出去,你要不要?”见小皇帝心动却还不开口,他又加句,“大燕的皇帝果然都这么多疑无用!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都能指挥千军万马了。”      “你!撒谎!”慕容靖恨道,却明显底气不足。谢三郎从小惊采绝艳,大燕的太傅们提起他就恨得无比,却都承认,天下估计很少有谢书雁不会的了。小皇帝是完全没想到,谢书雁怎么在这里,又怎么找到的自己?      “你……你是为了小姑姑?我不会让你见到她的。”小皇帝低下头,不敢看谢书雁的眼睛。他知道小姑姑在山上遇到了雪崩,回来的可能性不大。他也知道谢书雁出现在这里,必然是为了小姑姑。可是——就算谢书雁并不是为了救自己脱困,自己利用一下他,让他把自己救出去,小姑姑泉下有知,也不会怪自己的吧?      谢书雁没在南野王府上找到慕容堇,他并没有很放在心上。他以为南野王是要另审慕容堇,毕竟大燕现在的皇权,是掌握在慕容堇手中的。谢三郎现在啊,想先把小皇帝弄出去,擒住南野王,解了这场兵变。      他喜滋滋地想着:如果阿堇得知自己救了慕容靖,那对自己的怨恨,是不是会少一点呢?      谢书雁对小皇帝道,“你继续呆在这里,南野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,不要怕。但你写道圣谕,把兵权给我。两日内,我能大败南野王,让你继续做你心安的小皇帝。”      “圣谕……”慕容靖犹豫,这个能交给谢书雁吗?      “你得了吧!就你那点儿智商,想跟我抗衡?”谢书雁笑,“我想得到大燕,早就得了。我现在可是站在你姑姑一边哦……赶紧着吧。”他一提起慕容堇,慕容靖心头不安,怕被谢书雁发现自己的古怪,赶紧给了他权利——至少在两天内,谢书雁能随意调遣这里的军队,不受皇帝的限制。      慕容靖心中复杂,他被继续关在这里,南野王再来,他已经不那么抗拒了。他想提防谢书雁,可他更想看到的是:谢书雁真的是传说中那么厉害吗?他真的比所有教自己学识的太傅太保都厉害吗?      两日后,南野王死,部下归顺。众将士迎接小皇帝出来,小皇帝才不得不沮丧地相信: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,可能大燕,一辈子都要被大魏压在下头了。大魏有谢家啊!如果谢家的每个人都像谢书雁这样多智近妖,那大燕还有什么前途呢?      小皇帝没有时间多愁善感,因为即使受着众人的膜拜,那离得他最近的谢书雁,大雪纷飞中白衣飒飒,目光冰冷地看着慕容靖,“你的小姑姑呢?她不是和你一起来兴山祭祖的吗?”      “大胆!竟敢这样跟朕说话!”慕容靖口中呵斥,却低下头,心里没底。他正琢磨着怎么办,万人中,慌慌张张的将士奔进来,小皇帝心中叫着不好,他认出来,这几位是陪同姑姑一起上山的将军!      几位将军满脸憔悴,见到皇帝平安,愧疚地跪下,“末将该死!兴山雪崩,我们没能找到公主。公主和章大人都被埋在雪下……我们一直没找到。”现在,恐怕……早已凶多吉少了。      飞雪连城,慕容靖看到谢书雁站在风中,雪花沾在他睫毛上,他面上苍白,却久久不动。那青年好一会儿,才回头,认真地打量他,“阿堇把你教的真好……连我,都被你骗了。”      他语调寡然无味,藏着极淡的凄然。转头就走下去,步入风雪中。背影孤零零,好像千山万里,都要一个人走一般。      慕容靖追着他的身影,忍不住道,“我听说谢书雁心狠手辣……我这样骗你,你不杀我吗?”连他也不懂,自己的一颗心沉沉浮浮,在期盼着什么。      谢书雁低声笑,在风里显得很寂寥,“你是她最想保护的……我怎么会碰你。”      “那你去哪里?”      “兴山。”      “可是……小姑姑已经……”      “我去找她,陪她,”谢书雁回身,风穿过他的雪袍,他的脸容在雪中那么的淡,像随时会融化一样。他语调那样的平静,目光那样的专注认真,好像一点儿也不伤心般,“她去哪里,我都跟她去。”      多年前,谢三郎还在盛京的时候,拉着情人始终不放手。那时候,他就极为真切地对那姑娘说过:      “你想去哪里,我都跟你去。”      ——阿堇,你怎么总是……要我去找你呢? 作者有话要说:这章本来想谢公子见到阿堇的……可是字数太多了你们发现没?! 不过这仗势,大家都该明白,下章肯定就见到了…… 而且说不定有船戏== 咳咳,即使下章没有,下下章也有…… ☆、朝朝暮暮且年年(1)   这场雪浩大,将整片天地埋葬。谢三郎望着白雪覆盖的兴山,路已经被松软的雪覆盖。这个时候,上山是很危险的。他心中茫茫,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阿堇。他也不知道,她还活着不。他只是想,他一定要上山。     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,谢书雁回身,看先前的那两名将士带侍卫赶过来。下马见他,“谢公子!陛下吩咐,让我二人协助谢公子寻公主。”他看眼天地大雪,眼中也闪过迟疑,却还是道,“谢公子,现在就上山吗?”      刚刚发生过雪崩,脚下雪也不知虚实。现在上山,说不定还没救到公主,他们自己就没命了。      “你们还记得阿堇出事的地方吗?”谢书雁不指望他们帮上多大的忙,只淡淡问。      “我们当日护送公主下山,走到半途,上头雪球就砸了下来,马车和马匹都受了惊,拉都拉不住。我们也拼命往公主那处走,可实在过不去……等我们好容易挣扎出来,许多军士都不见了。”再顿一下,悄悄看谢书雁晦暗不定的眼眸,“当时离公主最近的是章大人。章大人也没能救出来……我们猜,公主应该和章大人在一起。”      “章从素?”谢书雁问。      “是。”      “……哦。”谢书雁不再问了,他向将士借了火把和厚披风,就绕上了山。众人只见谢三郎步履明明很缓慢,转瞬就把他们甩开了十丈,心中惊疑。想着马上天黑,又没法回去向陛下交代,他们咬咬牙,大喊着“谢公子等等我们”,一同上了山。      也罢,公主死了,他们也是一死。如果因为救公主出事,陛下说不得对他们家人还会抚恤一番。      漆黑的雪夜,万里无人。章从素背着少女,抬眼看去,前后全是茫茫一片,不知着处。耳旁,少女的呼吸越来越低浅,让他心头升起绝望,“公主,不要睡……臣一定会带你出去的,请公主不要丧失希望。”      出事前,慕容堇从马车里探出身,硕大的雪从天上落下。章从素抱住她,一同掉进了大雪窟。他们被困在那里整整一天,等着人营救。直到昨天,慕容堇才察出不对劲,决心两人想办法出去。她怀疑慕容靖出了事。她拿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,让血滴落,判断上下方。两人用手刨雪,慢慢地往外爬。      等终于出来雪堆的时候,慕容堇已经十分虚弱。两人虽然穿着皮裘,可在夜里,还是十分冷。可再冷又怎样?没人来救他们啊。章从素只好背起她,判断方向,慢慢地下山。可是天地这样大,他都觉得,生命无望。      章从素在耳边低声说话,慕容堇却像没听见吧。男人只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弱,连让他感觉到都很困难。他心中焦急,想着如何让她生出希望,笑道,“公主,你不想见到谢公子吗?公主不想活了,让谢公子怎么办呢?谢公子一直在等公主啊。”      沾在少女长睫上、已经冻住的雪花轻轻动了动,她涩涩开口,“谢公子……”      “是呀公主,”章从素见她醒了神,心里高兴,又带点儿伤感,“你出了事,谢公子一定会来找你的。”他只是这样说罢了,却远远的,好像真听到有人大喊“阿堇”的声音。章从素怔了怔,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。      而谢书雁那边,一群将士却被他吓死了,“谢公子,你不能喊啊!这雪被你这么一喊,再砸下来,大伙儿可怎么办啊?”      谢书雁怎么会管他们的死活?他继续朝着空中喊,“阿堇!阿堇!”带着绵绵内力,将声音一传数百里。可他身中剧毒,又不能妄动真气。喊了两声,胸中气血翻滚,已有鲜血从嘴角流出。被他声音震动的雪层,也微微震动,掉了下来。      众人震惊,本想骂他疯子,可见那掉下来的雪并不严重,才住了口。他们看谢书雁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雪地里,目光寥寥的,唇角的血溅在雪上,凄凉又妖娆。雪花飞在他周身,卷着他的白衣飞舞,竟是要融合为一般。      慕容堇耳边嗡嗡,只听到男人温柔地在耳边说“公主”如何如何。她心神怔忡,好像看到那年春雨如烟,白衣青年端坐盛京水边的样子。他时时看着她,烟雨在他周身一片模糊。      在这一刻,她想到他,心口就很疼。      少女哭声浅微,更像是自语,“谢公子……你怎么不叫我‘阿堇’了?”      章从素怔住,鲜明的面容忽而暗下。他背着她,艰难地踩着地上的雪。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,喊她一声,“阿堇。”他从来没叫过她“阿堇”,第一次出口,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候。      背上的少女浅色眼眸眯起,侧头,模模糊糊地看着背自己的男人。他的身形好模糊,她看不清他的侧脸。她迷惑,伸手去碰男人冰冷的面颊,声音疑惑,“谢公子,真的是你吗?”她身体虚弱,声音也软绵绵的无力,目光涣散,却始终维持着那份执着,不肯闭上。      明明这男人不是穿白衣,不是时刻含笑。她却是那么地希望,真的是谢书雁。      章从素知道,此刻能维持慕容堇生命的,不过是对谢书雁那一点儿期盼。他知道,她从不开口,可时时刻刻,都不曾忘了谢书雁。她是那样的喜欢那个男人。章从素只好艰涩地、温柔地回答,“是我,阿堇。”      “谢公子,”慕容堇满足地闭上眼,搂紧男人的脖颈,又喃喃叫了一声,“谢公子。”      “是。”      “谢公子。”      “是。”      “谢公子……我还以为,我再也见不到你了,”少女声音软绵,带着浓重的鼻音。她伏在男人背上在哭,却也在笑,“能够再见到谢公子,我真高兴,比什么都高兴。”      “……阿堇,你不要说话了。”      “不……我想和谢公子说话。我怕再不能和谢公子说话了。”慕容堇的声音在冬雪中散开,寥落的像童话凋零,“谢公子,你让我多叫你几声,好不好?我那么、那么、那么的……喜欢你。”      章从素感觉到脖颈湿漉漉的,他听到她哽咽的声音。他抬头看着前方雪夜,心中悲凉万分。他真是害怕又难过,怕他们走不出去,又难过她那样喜欢谢书雁——明明谢书雁那样可恶!      “我总是做梦,一个人在天边走,谢公子不在身边陪伴。醒来后我好难过,心口好痛。我恨不起来谢公子……因为没有慕容堇的话,大燕早就不存在了,谢公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开心。那天喝酒的时候,我就知道,谢公子很难过——可我那么坏,我想让谢公子更难过。我以前、以前……明明是最舍不得谢公子难过的。我要谢公子时时记得我,记得你负了阿堇。”她对他,相爱太久,相忘太难。      “……”      “我还知道,谢公子早就不想活了。”她泪流的更凶,哭得快喘不过气,“我得知谢公子中了‘枯心’、却怎么都不肯服‘醉生梦死’的时候,我就知道——谢公子想求死。世间没有让谢公子留恋的东西,连阿堇,都不能让谢公子摆脱死的念头。我那样难过,才会对谢公子说话难听——为什么谢公子这样好,这样厉害,还想求死呢?”      “……”章从素已经完全震慑住了:谢书雁有求死的念头?!他可从未看出来啊。公主不会是臆想出来的吧?      “这尘世就这样累,累得让谢公子毫无眷恋吗?可是阿堇舍不得你,”她慢慢闭上眼,气息在空气中形成白色雾状,浅浅的,“我好好的,你也好好的。我们都不死,不好吗?”      “阿堇!阿堇!阿堇——”空中传来的喊声变大,趋于撕心裂肺的痛苦。那声音像水中波纹,圈圈荡开,越来越近,心跳一样越来越快的感觉。      慕容堇撑着眼皮子,睁眼看去,白衣青年在前方,向她跑过来。他面色憔悴又苍白,目中却闪着激动的光泽……      她伸出手,探向他,嘴角微微含笑。太过欢喜一个人,总是让人想到死亡,窒息一样地去艰难句读。她怔怔地看着模糊的前方,直到温暖又熟悉的怀抱抱住她,她才觉得真正安心——原来潜意识里,她一直知道,刚才的那人,并不是谢书雁。      她只是太想他了,实在是太想他了——想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,才把章从素当做了谢书雁。可是她的谢书雁,天下无双,谁也取代不了呀。      谢书雁从章从素背上抱过她,紧紧地抱在怀中。先前准备的厚披风,密不透风地抱住她。他做得细致专注,不理会旁人的目光,在她冰冷的额头上亲吻,柔声说道,“阿堇,乖。我带你回去,你只要好好的,听话。”      慕容堇眼泪倏尔落下,挂在雪白透明的脸上,摇头,“我不想回去……我们不要回去,好不好?”人间是一出噩梦,爱恨情仇,她好害怕。      谢书雁目中水光闪烁,更紧地抱起她,声调沙哑,“好,我们不回去……我带你走,好不好,阿堇?”      跟着他走么……慕容堇眼中升起光芒,唇角也扯了笑,在他怀里,放心地晕了过去。她想,有谢公子在,她去哪里都愿意。      章从素被将士上来扶住,呆呆地看着谢书雁抱着公主离去。他伸了伸手,却无力说话,终于也晕了过去。众将士跟着谢书雁找到了他们,心里高兴,赶紧扶着章大人上马,回去向小皇帝禀报。他们都没死,真是太好了!      “可是公主……”大将看着谢书雁离去的方向,犹豫不决。这……公主不是应该跟他们走么?      “哎算啦算啦,先回去跟陛下禀报吧,”另一人挥手,嘟嘟囔囔,“反正是公主要跟谢书雁走的,我们总不能上去抢人吧?”打又打不过,还要受谢书雁冷嘲热讽,图什么呀。      谢书雁租了间小房,安排两人住下。他请了大夫,来救治慕容堇。谢家是世家大族,谢公子请的大夫,并不简单。他还买了许多珍贵药材,恨不得全部服侍姑娘喂下去。几天下来,同吃同住,连那大夫,都以为谢三郎成亲了。      不然谁会想到,大燕公主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名声?      五日,慕容堇不仅醒来,还能说能跳,除了面色白些,和寻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了。她抱着暖炉坐在屋中,看着窗外的雪花发呆。卷帘突然掀起,一室暖色被吹开。      外面飞雪漫天,在帘子卷开的一刹那,雪砸在慕容堇脸上。她飞快地抬起一眼,看到谢书雁,站在帘子边,对她苍白地笑,雪花开在他发梢,凝固。      他笑得朦胧,眉眼却极好看。他柔柔地喊她,“阿堇。”      慕容堇后来对小女儿呀呀说,“我没见过像你爹爹那么好看的人。”      冬天的雪沉默地下,炉火暖和,呀呀打哈欠,在她怀里睡去。      她抬起头,往外面的黑夜看。好像那黑夜里,还会再走出一个眉眼如画的青年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摩拳擦掌~哈哈下章就有船戏了~~ ☆、朝朝暮暮且年年(2)   “阿堇,我这样想你。”谢书雁关了门,放下帘子,走了过来。他撩袍,慢慢地俯身,跪在她身前,平视着美丽的女子。他憔悴无比,她也十分苍白。曾经的青年少女经过时间磨难,都在慢慢老去。可是今天,他看着她,还是那样的欢喜疼惜。      他身子前倾,在她专注直视的眸子审判下,极为怜惜地吻上她的唇瓣。她的唇瓣柔软甜蜜,从来没改变。他却已经有三年,不曾亲过她了。炉子里火光旺盛,发出荜拨声,隔绝屋外的寒气逼仄。      情啊,爱啊,恨啊,怨啊,人一辈子要背负这么多的感情,实在沉重又疲累。可一旦放下,整个灵魂都会被掏空。所以,不能舍下。      暖炉从手里摔下,掉在地上,发出响亮的声音。慕容堇伸出手臂,紧紧抱住他。她察觉,他的身体,抖得比她更厉害。慕容堇闭眼,微微张开嘴,让他的舌头卷进来。他喘息的时候,她也伸出舌头,描摹他的唇形,与他的舌尖追逐。      爱到底是什么呢?      年少的慕容堇认为,心跳加速,面红耳赤,见了他就移不开眼睛。希望他笑,希望他每一天、每一时、每一刻,和自己呆的每段时间,都在笑。她认为这就是爱。      爱到底是什么呢?      青年男女抱在一起亲吻,氛围温馨宁和,谁也没有喘息加速。他亲她的耳珠,她也扭头亲吻他的眼睛,那样的和谐。没有心跳加速,也没有面红耳赤,更没有移不开眼睛。但慕容堇从来不能否认,她爱他,比整个世界都爱。      比起年少的意气风发、言语间摧金断玉,她更爱现在的谢书雁。尽管在爱的同时,有那样一丝难测的无奈委屈。原来爱不全是甜蜜。这就像是走在悬崖边,谢书雁已跳下悬崖,慕容堇在上面紧紧拉着他的手,不让他掉入黑暗中。      她想松手,却不舍松手——就是这样一种挣扎不定的心情。      谢书雁捧住她的脸,望进她眼睛,“以后不要这样,阿堇。我不在你身边,你出了事——你会要了我的命,你知道吗?”      “便是死,也一定要死在谢公子眼前吗?”慕容堇垂眼,伸手抚摸他的脸庞,描摹他的一眉一眼,细致如春水荡漾。她的声音渐渐沉醉,“我看不到谢公子的时候,谢公子也变了好多啊。谢公子的脸,还是一样俊秀清贵,却没有以前我见到谢公子时,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了。谢公子瘦了,脸色难看了,眼里也全是疲倦……谢公子没有拿到解药,是不是?在我看不到谢公子的时候,谢公子是一直在糟蹋自己的身体吗?”      “阿堇,你是我的全世界。”是他最后的舍不得。谢书雁抓住她纤白的指尖,放在嘴边亲吻。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,看她有没有害怕,有没有退缩——只要一丁半点儿,只要慕容堇一点儿不愿意,他都会放手。      慕容堇一动不动,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。指尖上那细密的亲吻,像细细的长流水汇聚,让她喜爱又心酸。他看她的眼神,欢喜又犹豫,他怕她像以前那样害怕自己,不敢碰她。泪珠儿在眼中一眨,便掉了下去,串成珠子,挂在脸上。      谢书雁一怔,凑过去,细细吻掉她脸上的泪。他叹气,“你不喜欢我这样吗?那我、我……”可他抱着她,怀中的女子那样软那样乖巧,总让他想起以前的慕容堇。他多么舍不得松手。      慕容堇任他抱,任他亲。她眼睛漆黑幽沉,再没有以前的清澈明亮。她没有办法,像少女时期那样,对他笑得天真无邪,笑得他整个人都开心轻松起来。可是抱着她的这个男子——她那样的欢喜。      外面夜雪一直下,屋内,慕容堇低低开口,唱一首遥远的歌谣:      我是一只雁你是南方云烟      但愿山河宽相隔只一瞬间      我飞上青天你就在山之巅      但愿山与天永远碧蓝相间      谢书雁抬起头,出神地望着她。看她唱着他以前教她的歌,他唱的那么难听,她却唱得这样好,这样动听。那么久远的歌被她唱来,总让谢书雁觉得,两人昨天还一起说说笑笑,今天就要生离死别,真残忍。谢三郎一直看着她,昏色烛火里的慕容堇,面容朦胧,神色恍惚,让他无比怀念又欢快。      那时光,在他们之间破开长河,一跨数万里,永不能聚。      谢书雁眼泪落下,沾在面上。却眨也不眨,继续看着她。      唱完了,慕容堇低头,伸出温暖的素手,轻轻擦去情郎脸上冰凉的泪水,“我发现,谢公子也很喜欢哭,像女儿家一样。不过谢公子为我哭,我很高兴。大雁啊大雁,云烟已经散了,你是飞走了,再也不回来了吗?”      “我没有……我没有,”谢书雁喃喃,“我一直在等……等云烟重新聚起。”      慕容堇手放在他脸上,半晌不说话。      谢书雁抬头,抓住她的手,压了压眉尖,似挣扎一下,抬起头,“阿堇,我问你,三年来我……”      “不要说,”慕容堇将指放在他唇上,制止他接下去的话。她慢慢地挨过去,与他眼对眼、鼻对鼻,“我不想知道谢公子三年来如何,谢公子也不要问我如何。谢公子知道,这是你我无法跨越的鸿沟,”情郎眸子认真地看着她,她轻笑,“从现在开始,我和谢公子只谈风月,不论俗事。”      这是阿堇,已经长大了的阿堇。她显得这样懂事又疲倦,再没有以前的娇蛮俏丽,让谢书雁十分心疼。他好不容易,才把他的阿堇惯得像寻常少女一样会笑会磨人,却一眨眼,又是他亲手毁了她的快活。谢书雁,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,能让阿堇重新变回当年那个围着他撒娇的少女呢?      ……所有人,都要为自己的年少妄为,付出惨重的代价。谢书雁从来不是推卸责任的人。      谢书雁抱起她,把她放在怀里,慢慢站起来。他眼眸含笑,抱着她走向床边,声音轻柔似水,“阿堇,我们有一天的时间。一天后,你的小皇帝,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去,我就又要走了。所以阿堇,现在让我们把一天当一辈子来过,一点都不要浪费。”      慕容堇微怔,被他举得高高的,低头看着他笑容温和的面容。她点点头,学着像他那样,笑得开心些,“好的,谢公子。”她被他放在床上,拉着他一同坐下,想了想,在他面上亲了亲,“现在,我们是情人。”      谢书雁微笑,他揽住她的腰肢,冰凉的手从她脖颈钻进去,让姑娘瑟缩下。谢三郎很开心,翻身把她压在下面,“现在,是夫妻。”他手下用力,指上轻轻一划,便划开了女子的衣裳,早就藏在她小衣里的手更加肆无忌惮,在她身上到处乱摸。      “等、等等,”慕容堇瞪大眼,长发如海藻浓密,在床上散开,漆黑如同夜晚降临,被他撩拨得快喘不上气。她再成熟稳重,也做不下去了。抓住谢三郎的手不让他乱摸,眼眸含水光,声音有些乱了,“怎么就夫妻了?”      谢三郎无辜笑,她的小手软弱无骨,根本就制不住他。她抓着他一手,他另一手就覆上了女子胸~脯,故意大力揉捏,笑眯眯地看着她耐不住嘤~咛两声。怀里的姑娘一直躲着不让他碰,谢书雁却抓着她不放,她不让他碰,他更是想怎么摸就怎么摸。自己的衣裳还是齐整,却哄着骗着,就把姑娘的衣裳脱了大半。翠色小衣裹住饱满圆润的小胸~脯,还被他摸得移了地,添一份欲说还休的媚色。      在慕容堇被他折磨得快崩溃前,谢书雁眼眸幽暗,终于玩够了。弯□叼住她一边花~蕊吮吸,声音嘟嘟囔囔极为含糊,“知道知道……要娶妻嘛。可我们又没红盖头,也没合卺酒,直接洞房就行了。”      “你你你!你真是无赖!”慕容堇被他气着,还被他压在身下动不得,手脚并用踢他踹他,努力不配合。她刚才还好好的,想和他欢欢喜喜。可这谢书雁本性一露,她就总要好一顿气。      谢书雁无辜眨眼,抓着她的手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,还慢条斯理地逗她,“娘子,不要害羞嘛。春宵一刻值千金,可千万别浪费了。”      慕容堇扁嘴,干脆闭眼任他乱来。他牵着她的手脱衣服,她就脱;扯腰带,她就扯。反正她不打算理他了,姑娘在非暴力不合作呢!只是谢书雁怎么会让自己的“洞房花烛”如此无趣呢?他带着她的手,慢条斯理地褪去自己的亵裤。      自己那处硕大的物什,一下子弹打在慕容堇手上。谢公子十分舒服地呻~吟一声,看着傻眼的慕容堇。      慕容堇感觉到手碰到了什么,赶紧睁眼,一看下去,脸刷的就红了。拿脚踹他,“呸!好下~流!”可是谢公子还不饶她,坐起来,把她双腿岔开,抱着坐在自己腿上,他抓着她的手,两手圈住,让她轻轻为自己慰弄那处。      慕容堇手上圈住那物,又粗又硬,指尖无意一划,还在不断变大。她手心发抖,被他牵着套~弄,心中尴尬,只敢看着他的脸,不敢低头。谢书雁额头流汗,咬牙忍耐。他也知道慕容堇堂堂公主,从来不会为男子做这种事。他紧紧把阿堇抱在怀里,用亲吻来抚慰她,声音已完全哑了,“阿堇,不怕,没事的……是我,别怕。”他垂眼亲吻慕容堇的眼睛,她眼皮轻跳,手下微微一颤,摸着那物的力道重了些,糊里糊涂地不知道碰到了什么,惹来谢书雁一声极浅的“嗯”声。      慕容堇呆住,他面上又是享受又是痛苦,两条长眉尖尖地翘起,眼角垂落的流波魅影,含着水雾,极为朦胧。谢书雁在她面前一直温文尔雅,以前和她亲热那次,也主要是为了让她享受。那时她只觉得谢书雁和自己一样难受,却没想到——谢书雁也有这样享受欢愉的时刻。      她不那么紧张了,带点儿好玩和好奇,凑过去,在他耳朵上轻轻一舔,手中套~弄也突然在某处调皮地一压。果然如她所料,谢书雁呼吸忽重,蹙着眉尖瞪她一眼,眼底却有火光簇簇,修长的颈上喉头上下翻滚——显然无比喜悦她这样。      慕容堇别头看外头雪已经停了,轻轻问,“谢公子,你喜欢我这样,对不对?”      谢书雁“哼”一声,连那声都无比低迷慵懒。这样掌握他的时候,让慕容堇心里也升起愉悦。谢三郎闷哼,俯身亲吻她胸口,让姑娘身子也轻轻颤抖。慕容堇趴在青年怀中,不再那样羞涩不敢动,观察着他的脸色,调整着手里的动作,越来越快,为了让他更加舒服。      猛然间,谢书雁全身紧绷,眉头蹙着,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“唔”,大力抱住她。慕容堇感到手上一股热流喷出,她呆呆地看去,白色黏~液沾了一手,那软下的物上还带着薄薄一层透明液体。她发窘,把头埋在情郎怀里,又不甘心地抬头看谢书雁。恨恨叫,“谢书雁!”      慕容堇一直是喊他“谢公子”,几乎从不曾叫“谢书雁”。一般她喊“谢书雁”,都是极恼的时刻。      谢书雁问,“怕吗?”      “……不怕,我喜欢和谢公子在一起,”慕容堇看他拿起旁边的巾子为她擦去手上的泄~物,无意中对他撒娇道,“我要抱一抱。”      谢书雁稍微停顿下,没想到她还会对自己撒娇。可他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?抱着小姑娘贴着自己,小腹那处又有了反应,他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,在她身上好一阵撩拨。她身下早就泥泞不已,他微微笑,顺利让那物插了进去。一时间,两人都发出舒服的一声叹息。      他扶着慕容堇的腰,慢慢抽动。待她适应,才加快了速度。      这一次不比第一次,慕容堇虽然皱着眉有些不适,可是谢书雁抱着她,不断的亲吻低哄,她渐渐,也觉得这真是一件妙事,身体全浸在蜜糖里一般软绵绵的,快要化掉一样。      她按住情郎的肩,眼皮垂下,“让我来动一动。”      谢书雁惊讶,却松开了她的腰,自己顺势躺了下去。沙哑着声音,指导慕容堇前后扭动腰肢。可她毕竟是姑娘家,动了一会儿,不仅自己累得气喘吁吁,更让谢书雁红了眼咬着牙,实在忍不了又把她压了下去。      他把她这样又那样,她和他十指相连,心里只十分高兴。      谢书雁抱着她,又换了好几种姿势,坐着的,躺着的,站着的,前面的,后面的……谢公子真是博学多才啊,连这方面都知道很多。一会儿告诉她这个叫“凤啄水”,一会儿又来“凤反展翅”,还有什么“凤抬头”、“丹凤朝阳”……一晚上把慕容堇折腾得嗓子都哑了。到后半夜,才放开了她。      阿堇问,“怎么全是凤呀?”      谢公子亲吻她的脖颈,哑声,“因为阿堇是我最爱的小凤凰啊。”他最爱的小凤凰呀,他曾经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,把她丢到了火坑里。现在,他要一点点,重新让这只小凤凰活过来。      睡意模糊中,慕容堇听到他问,“阿堇,还像以前那样欢喜谢书雁吗?”      慕容堇昏沉中,本能地答,“自然。”      谢书雁目中温柔,在她额上亲吻一下,才笑道,“睡吧。”慕容堇唇边挂笑,撑着抬眼皮子,也亲他一下,才在情郎怀里找个十分舒服的位置睡去。她以为这是一场好梦,想睡多久就睡多久……      可是才睡了多长时间啊,谢书雁又把她摇起来,十分坚持不可抗拒,“阿堇,别睡了。我们现在是老夫老妻了,要重寻年少的情爱,出去玩。”      “你……你这个神经病!”慕容堇被他摇醒,先是对上他清光熠熠的笑眼,再扭头看到外面天色还黑漆漆的,忍不住破口大骂。她怎么摊上这么个人啊! 作者有话要说:  船戏已给~下章继续有激情戏~羞射~ ☆、却道两茫茫   谢书雁伺候姑娘穿好了衣裳,又是亲着抱着玩弄一番,慕容堇已经极为怨念地彻底清醒了。她乖乖地坐在床头,等他又伺候自己梳洗,拿着眉笔为自己画眉。谢书雁十分喜爱这样听话的慕容堇,为她弄好妆,才又亲了亲,得意道,“果然我的手艺又长进了。”      慕容堇发呆一下,想起目前在哪里,压下心头的涩然,哼一声,“那是我长得好。”谢公子一声嗤笑,收拾桌上的东西,还回头笑,“你嗓子怎么了?”      “你你你!滚蛋!”慕容堇大骂,跳下床想追打他。她嗓子沙哑,还不是他昨晚闹的?谢公子倒是失忆的好快啊!她跳下床,便觉得两腿虚软,浑身无力,往下倒去。好在谢书雁反应快,把她捞进怀里,在她翘起的嘴角上啄了一口,“好啦,是我不好。我带你出去玩。”      谢书雁出去牵了马,把她抱上去,用厚披风裹紧她,除了脸蛋,哪里都没露出来,还一个劲问她冷不冷。在慕容堇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冷三遍后,谢书雁才跳上了马,带她看风景去。      昨天下了雪,今早倒是好天气,阳光灿烂,连一点小风都没有。他们两人骑一匹马,也不理会别人的眼光,甜甜蜜蜜地在街上和情郎耳鬓厮磨。谢书雁买了烙饼,一点点撕着喂她吃。      慕容堇侧头,“你身体不好,你也吃呀。”      谢书雁点头,还笑着撕烙饼在她唇边。慕容堇瞪他,却不得不咬了下去。谢三郎就低头,亲吻她的嘴角,从她口中卷过了那烙饼。惹得慕容堇皱眉,“好恶心啊你。”      和慕容堇相处这样久,谢书雁当然知道,这姑娘就是口上不饶人,心里欢喜得不得了。他笑一声,继续撕烙饼,两人就这样一口一口,分完了早餐。再看时,已经出了城,进了一片林子。      “这是哪儿呀?”慕容堇皱眉,“你认得路吧?”      “谢三郎会不识路吗,你就放心吧。”谢书雁抱着她腰,指给她各种好玩的地方,例如红色的小花啊,枯杈长得像盆景啊,脚边的草生成一个图形啊。“这里没人来,咱们就随便走一走。”      慕容堇乖乖点头,谢三郎是个极会玩的人,有他陪伴,旅途向来不枯燥。他学识渊博,对着一棵草,都能引申出一堆典故。慕容堇虽然没他懂得那么样,但当个好学生,还是做得到的。她听得津津有味,听谢书雁贴着她耳朵,呼吸全喷在面上了,“我懂这么多,你什么都不知道,是不是自卑呀?”      “呸!你好生没脸皮!”慕容堇瞪他,又扭头嫣然一笑,讥笑,“要照你这般标准,天下能配得上谢公子的人,必是女诸葛。可谢公子已经这么厉害,再娶一个那样厉害的妻子,两个人都是老夫子,每天谈古论今,好没意思。”      “就是这个理。”谢书雁笑,他发觉,才在一起半天,慕容堇就能对他完全放下架子,开始流露出一点儿少女心性。是她太信任自己了吧,才能让自己轻易虏获她的心。他正想着,听慕容堇皱眉,“我腿磨得疼,我们下马吧。”      是呀,慕容堇是公主,娇皮嫩肉的,昨晚又被他折腾一番,现在骑着马,腿内侧被马磨着,自然有些疼了。      谢书雁却不急让她下马,反而搂着她的腰,笑道,“那你坐到我腿上吧。”说话间,手贴着她的腰轻轻一旋,姑娘就被他翻了过来,两腿正好坐在他腿上,十分不雅。      这下,两人是面对面了。她只这样坐着,紧紧贴着男人的身体,马在慢腾腾地走着,牵动两个人的身体一阵阵晃。慕容堇身体不断前倾,轻轻碰上谢书雁,就能感觉到,男人小腹下的某处,正在缓缓突起,撑起一座好大的帐篷。      他又想要了……      慕容堇怔了怔,抬头,就被谢书雁没头没脑地吻上了。她屏住呼吸,有点儿喘不过气,看着谢书雁没脸没皮的笑,面上一阵挣扎,往四边看,悄声,“你别这样……被人看见怎么办?”她话说完,男人已经俯身下来,湿润的吻含住了她耳边,嘟囔,“有人来了,我会知道的。阿堇,给我嘛。”      他故意让两人身子紧密贴合,让慕容堇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滚烫和欲~望。他看慕容堇的神色,虽然不太高兴,但不像是生气的样子。就更加努力地伏在她肩上,哼哼唧唧地求着她。      抓着她的手,隔着布抚摸身下那处,“阿堇,我好难受的。你心疼心疼我嘛。”      “……你……我……”慕容堇又气又恼,他又像个孩子般来撒娇。先前和谢书雁相处的片段,都是她缠着谢书雁撒娇,很少遇到谢公子撒娇的时候。如今谢书雁头靠在她肩上,眸子湿润,呼吸颤颤的,声音懒懒地撒着娇,慕容堇只觉得全身抽~搐发麻一样,几乎抗拒不了他。      “阿堇真是乖孩子。“谢书雁抬头,眼睛亮亮的,轻轻掀开她的厚披风,把手伸了进去。更是将慕容堇往怀里搂抱,保证四周的风吹不进去,冻不着他家的小公主。慕容堇依偎在他怀中,任他在两人□一阵摸索,解开衣袍。慕容堇抓着他的衣襟,不知道是该推还是拉。      野外空间极大,一对青年男女在马上行这种事,偷偷摸摸中,更带一股被窥视的兴奋感。      “阿堇,别怕。有人来,我会知道的。”谢书雁的唇游曳到她敏感的耳垂,喘息稳重低沉。他的双手摸进了她亵裤中,将裤子轻轻褪下。少女白嫩的娇~臀一下子接触到马的脊背,陡然一个机灵,背上窜起酥麻感。      谢书雁摆弄慕容堇身上的厚披风,从前面将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裹住。任谁也看不出,披风下,两人最隐秘的地方已经暴露出来。慕容堇有一种羞耻感涌上,她眼中含泪,眨巴着看谢书雁,“谢公子……”      “别怕,别怕……”谢书雁紧绷着身子,一叠声地安慰怀里的姑娘。他的手从姑娘雪~臀下方伸过去,轻轻拨动。慕容堇哭泣一声,颤抖着身子。知道慕容堇受不了,谢三郎心头怜惜,手下不再动了,低下头,吻掉她脸上的泪,与她一番长吻。      两人呼吸都不稳时,谢书雁的眼睛对着慕容堇,认真道,“阿堇,你和我在一起,什么都不用怕。你真的不愿意,我不会强迫你。”      慕容堇定定地看着他,鼓起偌大勇气,在披风下的双臂伸开抱紧他精瘦有力的腰,低声,“谢公子不会伤害我,我不怕谢公子……我从来没有这样过……我只是紧张。”      “我会让阿堇很舒服的,嗯?”谢书雁手下在少女体内重新开始抽~动,再加上□马匹皮毛的接触,让慕容堇又羞耻又渴望,无力地倒在他身上,只松松地抱着他的腰,一不舒服,就拿指甲抠男人腰部,谢书雁动作就会轻缓一些。她真是个乖女孩,一直十分照顾情郎的感受,每次即使自己很不舒服,也想让谢书雁尽兴。      谢书雁低头吻着她,在她耳边说着情话,缓解她的紧张不安。他的手来到她的雪~臀旁边,大力地推~挤~揉~搓着丰~润的臀~瓣。慕容堇受不了他这样折磨,身下湿~潮一片,不可自制地呻吟出声。头靠在他肩上,歪头咬上他脖颈,换来谢书雁也低喘一声。      谢书雁拍马,让马开始奔跑。胯~下火热的肌肉有力的耸~动,光滑的毛皮和少女柔嫩的身体不断接触,臀~瓣还被男人大手不停地摩擦,慕容堇浅浅地呻~吟着。她紧紧抓着谢书雁,凉风吹在脸上,觉得都喘不过气了,身体绷得紧紧的,□越来越抖,说话声音也带着颤声,“不、不要了……”      “还不够,阿堇。”谢书雁更是着力地抚弄她,让少女浑身虚软地倒在他身上,黏腻的淫~水喷到他手上,达到了一次高~潮。慕容堇抿嘴,仰头看他,目光羞涩又尴尬。      “没事,”谢书雁笑道,提起慕容堇软如水的身体,把自己那物抵了进去。慕容堇掐着他腰呀一声,被他一按,竟全部坐了下去。马还在跑,两人身体相连的地方不停晃动,细碎的舒适和烦躁在身体苏醒。谢书雁喘口气,低声,“阿堇,抱紧我。”      “嗯。”慕容堇本来就紧紧抱着他的腰。      他双腿夹住马,马跑动起来,少女体内一抖。他扶着慕容堇的腰,借着马力,就前后晃动了起来。这番刺激,连他这种面色如玉的公子都忍不住额上暴起青筋,满头大汗,实在是激烈舒适十分。      他把她的头转过来,漆黑幽亮的眼睛看着她。慕容堇对他一笑,他眸子深暗,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她的脸颊、双唇。他一手搂着她的腰,另一手伸到她胸前,大力地揉捏着乳~尖,让情~欲更为澎湃地吞没神智。      终于,谢书雁在她体内~泄~了出来,一大股灼热的液体猛烈喷射。他抱着她的身体,双唇忘情地贴上她。狂热的喘息从二人口中发出,一波又一波的快感,让紧贴的身体不住颤抖。      好一会儿,马停了下来,谢书雁才慢条斯理地拿锦帕,为两人收拾干净下~体。他手在里面,为两人整理好衣服,抱着软倒在他怀里的慕容堇,跳下了马。谢书雁眼睛发亮,笑嘻嘻地看她,“阿堇喜欢我这样吗?”      慕容堇真是被他弄得没脸皮了,什么都不在乎了,左右也无人看到。她乖乖地被他抱着走,手抱紧情郎的脖颈,细声,“喜欢。”      这一天,谢书雁真是带着慕容堇,把小城前前后后逛了个遍。等到傍晚,慕容靖带着侍卫,亲自来接小姑姑离开。他进到屋子的时候,慕容堇还被谢书雁抱在膝上,乖顺地靠着情人,看谢书雁编同心结。慕容堇目光平和温暖,看着青年灵活的手翻动,全然没有平时那种淡淡的萧索感。      慕容靖出神,站在门口,几乎不忍进去。平时小姑姑总是那么骄傲,气场强大。他从没见过小姑姑这样子,像个小女儿一样。果然……谢书雁真的是小姑姑的克星。只有他,才能让小姑姑笑起来。      慕容堇抬眼,看到慕容靖进来了,微微不自在,从谢书雁膝上跳下。目光与慕容靖撞上,几分窘迫后归为淡定。      谢书雁还认真地编着同心结,做好了,才递给慕容堇,笑道,“好啦阿堇,一辈子的时间到了。我走了。”他与慕容堇的目光在空中对上,好久不转移。      慕容堇慢慢笑开,淡淡的。将同心结认真地系在腰间玉佩边,垂下眼,“……好快的一辈子呀。”      谢书雁笑笑,在慕容靖的注视下,慢慢离去。天大地大,他又要往哪里走呢?      谢书雁离去后,慕容靖看着小姑姑失神的眼神,做无辜样,“小姑姑是不是很想谢公子?那让谢公子每日给小姑姑写信好不好?”      “……为什么要写信给我?”慕容堇疑惑,没领会慕容靖的意思。      慕容靖笑道,“天下人都知道,谢三郎学识渊博,天纵奇才。教导朕的那些夫子,恐怕水平远不如谢三郎高。这样的话,朕什么时候才能对抗大魏呢?求小姑姑怜惜侄儿,借着写信,让谢三郎教导朕功课……小姑姑不会不肯吧?”      原来是这个意思。      慕容堇盯着侄儿的脸,再没有先前的小女儿样。她深深望着他,淡声,“你有这样上进心,我是很高兴的。你若愿意,谢公子也不会不愿意教你的。你……自己把握尺度便好。”      她的侄儿呀……真的像谢书雁说的那样,已经长大了,不愿意让她这个姑姑控制了。其实这样也好。      慕容靖肯上心,她正好可以歇歇。谢书雁不是那种忌才之人,便是写信教导慕容靖学业,也是没什么的。慕容堇慢慢走出屋子,有一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。她停下来思考,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讯息,却想不起来。      自此,谢书雁的书信光明正大起来,沦为了慕容靖求学的途径。慕容堇看过两回,见他们说的天文地理政治人伦,都是自己不擅长的,便再也不管了。      慕容靖在经过兴山政变后,快速地长大起来。许是谢书雁的教导,慕容堇发现他说话,自己越来越跟不上。后来几次,谢书雁代表大魏,来访问大燕。两人见过几次面,也没多说什么。她左右无所谓,慕容靖慢慢地开始掌权,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。      一直到春日,镇国公主垂帘听政时突然晕倒,御医来探病,诊出镇国公主已有了两月身孕,举朝皆惊! 作者有话要说:  公主怀孕了哈哈~于是来给全文来个最猛烈的虐点吧== ☆、容颜暗里换   殿中清净,任何香气也没点。青荇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,进了暖和的里殿,放在床头的小几上,就跪在地上,劝公主喝酒。她低下头,不敢看公主的眼睛,“公主现在是镇国公主,关系整个大燕的尊严。未婚先孕,对皇室是极大的耻辱。这个孩子,公主不能留下。请公主三思。”      慕容堇倚在床头,目光空落落地停在了外殿的空地上。她手抚摸着小腹,心中一片复杂。但各种各样的感情在脑海里过一遍,没有一种,是要她打掉这个孩子。      这是慕容堇和谢书雁的孩子!她的第一个孩子!她疼惜它,一开始就不愿放弃。      此时,慕容堇望着青荇低垂头的表情,幽慢说话,“青荇,你是谁的丫鬟呢?”      青荇猛然抬头,看着公主。      慕容堇却不看她了,转头望着窗外欣欣向荣的春景,语调寡淡无比,“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,没有几千也有上百。别人的话,你听得很仔细。我的意思,你却从来听不懂吗?以前是小事,我不愿意说你——毕竟你是我一手带入宫的。我们有十多年的情分。可你今日,竟要帮着外人,来谋害我的孩子。你让我怎么容你呢?”      “公主!”青荇爬过去,抱住她垂下的衣角,哭道,“奴婢、奴婢是为了公主前途着想啊!公主现在不仅是未婚先孕!还是谢公子的孩子!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谢书雁呀!大燕上下,怎么能容得下它?!恐怕公主都要跟着受苦呀。”      慕容堇硬着心肠,不看她,“我不需要你的大道理,该懂的,我都懂。做我的贴身侍女,我只要你无条件的服从。你做不到这点,我也不用留你。”      “公主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      “是谁让你这样来劝我的?”慕容堇轻声问,还不待侍女回答,她自己先停供了答案,“是皇帝吧?”整个皇宫中,能指挥的了青荇的,也就慕容靖。只是先前她一直不想往这方面想——她培养的孩子,眼线插到了她这里,真让人心寒。      主仆正说着话,外头传来通报声,小皇帝跨过高高的门槛,走了进来。少年眉清目秀,目光清逸地看着镇国公主,朗声,“是朕要青姑姑这样讲的!小姑姑要怪,就怪朕好了。小姑姑比朕更清楚,谢书雁的孩子,朕是绝对不能留的。”      “可我想留下来,”慕容堇说话仍不紧不慢,不受少年尖锐的语调感染,“皇帝不会那样没手段,以后拿假药来蒙我吧?”她见小皇帝眼光闪烁,又加了句,“我这个孩子如果不能顺利产下,慕容靖,你就再也没有小姑姑了。”      她从来叫这个孩子“皇帝”,连“靖儿”都很少,更从来没叫过他“慕容靖”。慕容堇为了护住这个孩子,真是什么都不顾了。      慕容靖面容憋得通红,跺脚,“朕是为小姑姑着想!小姑姑怎么不领情?!这个孩子生下来,小姑姑怎么跟大燕子民交代?朕现在不杀它,以后大燕也要杀了它!朕和大燕可以无视姑姑和谢书雁的情谊,却不能任这个孩子也生出来!”      “你堂堂大燕皇帝,竟连一个小孩子也容不下么!”慕容堇从床上坐起,厉喝。她目光阴冷,直直刺向小皇帝。自她做了镇国公主,已经很久不发脾气了。慕容靖更是从未见过小姑姑这样过,呆呆地看着,也吓了一跳。      他见慕容堇从床上下来,连鞋袜也不穿,一下子就走了过来,揪住他衣襟领口,杏眼冰冷冷地与他对视,“我从来不说,却从来都瞧不起你们这样!哥哥是这样,你也是这样!真正的帝王,天下都在他脚下,风云全不惧色,你们总是为了一点点小事,瞻前顾后,全无帝王之风!如果大魏的胥江皇帝如你这般,当日大燕城破时,也死揪着不放,还有现在的你么?!”      “那是因为大魏有谢家!我们什么都没有!”      “一个从来不问政事的大家族,要来何用?!一个国家要靠一个家族来维护,这个国家也不用指望了!”      “总之朕不准你留下谢书雁的孩子!不准就是不准!”      “那如果我是平民女子,是你不认识的女子,甚至不是大燕人,也不许留下这个孩子吗?”      “你、你……小姑姑,你疯了!”      “我没疯!辛业七年的时候,哥哥为了让谢公子救我出盛京,早就废除了我的公主称号!我后来回国做镇国公主,是为了养大你。如果你不能容我,我不过再做个平民女子而已。”      “你真疯了!我父皇对你不好吗?他被谢书雁逼死啊!你还要留下谢书雁的骨肉,你对得起我父皇么!”      “我对得起!哥哥平生,最疼爱的就是我。哥哥死前,为了我能平安,连谢书雁都不杀了,他把我托付给谢书雁,就为了让我活下来。他不要我复仇,甚至不要我和谢书雁反目!他要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,像以前那样!我喜欢谁,继续喜欢好了。我不喜欢做公主,那就永远不做好了……永远不被该死的国仇家恨束缚。他最疼我,最舍不得我委屈!”      慕容靖呆立在殿中,看着小姑姑满面全是泪。提到死去的父皇,小姑姑瞬间好像疯了一样,歇斯底里般,说出这样长的话。她以前,从不多对父皇评价。慕容靖一直以为,小姑姑并不喜欢父皇——原来,不是这样的。      难道父皇的意思,竟真的是这样吗?当年他什么都顾不上,还要让小姑姑逃出盛京——他竟是这样的疼爱着自己的妹妹,以生命为代价!这代价太沉重,太悲伤,难怪慕容堇从来不提。      有些东西,不是想不起来,是从来不敢想。因为一想,就悲痛难忍。      青荇很多年,没见公主像爆竹般噼里啪啦了。她眼泪掉落,发现自己无比地怀念,当初那个敢爱敢恨的长公主。忙爬过去,扶住公主哭得颤抖的身体,连连劝慰,“公主,都是过去的事了,不要再伤心了。公主腹中有胎儿,情绪不易太激动,对胎儿不好。”      慕容堇在侍女的扶持下,慢慢平息怒火,坐下来,垂眼看慕容靖。慕容靖面色灰白,被她讲得喘不过气。他心神难定,晦暗的眼眸看着慕容堇仍然平坦的小腹,“不行……不行……小姑姑你不能做平民,你是我大燕最尊贵的镇国公主。”他眼色一狠,直白地盯着小姑姑的肚子,道,“有一个法子,可以保住这个孩子。小姑姑现在赶紧嫁人!选亲近之人!到时生产时,制造些意外,让这个孩子时辰正好……这样,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小姑姑了。”      “亲近之人?”青荇迟疑,“可是公主每天都在宫里,亲近的人,全是太监啊。”      慕容堇脑中却迅速闪过一个人,她和慕容靖的眼光对上,赶紧否认,“不行!他不行!”      “怎么不行?难道小姑姑真的要胎儿在平民家里生出来吗?小姑姑从小在宫里长大,身体娇贵的很。这真出了宫,自己还适应不了,能保证自己肚里的孩子平安生下吗?”慕容靖噼里啪啦甩出一段话,这次,倒是把慕容堇给说住了。      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。她可以拿自己无所谓,却不想自己的孩儿跟着自己一同受罪。      慕容靖心里有了主意,转头就冲出殿,“朕立马去找章大人!名利财色,他想要什么,朕都给他,”步子在门槛上停一下,转过头,盯着慕容堇,严肃道,“小姑姑应该明白,这件事,绝对不能让谢书雁知道。朕能接受章大人的孩子,却永远不会接受谢书雁的孩子!你若为了谢书雁,背叛我整个大燕,朕和九泉下的慕容氏族,都会恨你!”      慕容堇跌坐在大殿中,白着脸,看她一手养大的皇帝独当一面。他头脑清晰,知道什么是最好的。可是慕容堇呢?她要怎么办?真的就要这样——结束一切么?      她捂着脸,泪水从五指缝里流出来。青荇轻轻抱住她,眼圈也通红,“公主不要难过……会有办法的,一定会有办法的。谢公子那样厉害,他如果知道了孩子的事,一定会平安救出公主和孩子的。”      “不!”慕容堇掐住青荇双手,眼眸空空的看着前方,神智却很清楚,“他不能知道,他不能知道!我是大燕公主,我生死都是大燕的人……我哥哥被他害死,我大燕被他破灭,我不能有他的孩子……我不能,不能呀!”      她低声喃喃的声音细碎,话也说得颠三倒四。泪水在面上流淌,划落苍白瘦削的面颊,滴在地砖上,混浊不堪。她念着念着,身子绷得紧紧的,像突然崩溃般抱住头大喊,“这孩子不能是他的!不能!”她尖叫一声,哭晕过去。      “公主,公主!”青荇爬过去,紧紧抱住公主,哭着喊。她服侍公主这么多年,从未见过公主如此崩溃的时候。连盛京城破的时候,慕容堇都能镇定地想法子。她从来没这样像疯了般……      慕容堇和慕容靖都没有想到,章从素只淡淡地听着,就接受了这门婚事。这次连辅国公都不太愿意,章从素却没提任何要求,就轻易答应。辅国公没办法,只要吩咐人,再次举办婚事。      章从素进宫看望慕容堇的时候,她站在城楼上看着远方大雁。她看了许久,他也在她背后站了许久。      慕容堇慢慢地回过身,暖色阳光照在她美丽的侧脸上,一片朦胧。      这一时,多么的像时光轮回,他还是那个青涩不安的青年,在宴会中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长公主。她如美玉琳琅,满室的明珠般耀眼,充满他的整个视线。他看不清她的长相,只记得她巨大的美,让自己无福消受。      他多么的希望——这真的是自己第一次与公主相遇。      可惜,毕竟不是。      章从素跪下,给他尊贵的公主行礼。慕容堇扶他,看着他的眼睛,“为什么呢?别人或许不清楚,你是最清楚的——这是谢书雁的孩子。谢公子是什么样的人,你也清楚。或许日后,你会因为曾收留我们母子,而被他所杀!章大人,为什么要做这个驸马?”      “因为,”青年目光从她脸上移开,也看向空中。只是她看的是北归南飞的大雁,他看的,却是空茫茫的尘世。“我与公主,错过太多。我欠公主良多……我想补偿公主,”慕容堇不语,他失声笑,声音嘶哑,“你相信这个理由吗?”      “……”      “因为!在我不懂事的时候,我也曾经喜爱过公主!”章从素闭眼,又睁开,一直看着慕容堇的脸,“我始终没福气,与公主做夫妻。我早就后悔了,却不敢回头。我知道,公主始终要和谢公子一起走。我想,这是我唯一能和公主共结连理的机会。”      他看天,“再错过了……就真的没机会了。”谢书雁不会放过他的,他一直都知道。他可以安慰自己,当年是自己放手,谢书雁才得到了公主。可他比谁都明白,即使当年的章从素和谢书雁公平竞争,慕容堇仍会选谢书雁。      谢书雁远比他,要爱公主。      慕容堇叹息,和他一同看天,“当年、当年,我们总是喜欢说以前。你那时好好地娶了我……今日,你我,还有谢公子,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?”      因为她已怀孕,婚事无比匆忙。不过一月,慕容靖便要把她送上花轿,嫁到辅国公府上去。这天,天降春雨。就像慕容堇第一次出嫁那日,几万里烟雨茫茫,铺展天地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还有两章就完结了~下章谢公子抢亲~ ☆、已暮后园梅   ——谢公子,或许,这真的是你我的最后一遭了。再没什么力气,能让我撑着,一直等你。我坐在盛京那处茶馆,看着谢公子那年呆的地方,心神恍惚。阿堇突然觉得,我能体会谢公子万念俱灰的感觉了……为什么要活着呢?活着多累呀。      慕容堇出嫁那日,皇宫人人喜庆无比。慕容靖慢慢走进姑姑的寝室,迎着小姑姑转过来的眼神,认真道,“如果今日,谢书雁来抢亲,朕会杀了他。”      慕容堇垂目,低声,“……他教导陛下功课,一直很尽心。世间恩怨轮回,谁也饶不过谁,他纵有错,却也是哥哥先惹的祸端。陛下饶了他吧——倘若我能说服他,让他再不来找我。”他们都知道,即使慕容堇的婚事封锁,谢书雁却不会不知道。他是一定会来的。      慕容靖看着姑姑,“我觉得,姑姑说服不了他。”几个月的通信,让慕容靖不仅学会许多知识,还慢慢熟悉谢公子的脾气——他想要的,费尽手段、负尽天下人,他也一定要得到。谢书雁如今这样好说话,不过是为了慕容堇,忍耐自己的本性罢了。      慕容堇望着菱花镜中的美娇娘,手上转着梳妆台上的碧绿手镯,笑容很淡,“我能说服他。他从来,都拿我没办法。”一次次忍让,一次次后退,一次次委屈自己——谢书雁为了周全慕容堇,宁愿自我放逐。      ——谢公子,为了护住我们的孩子……最后一次,你能不能,再为阿堇放弃一下呢?是阿堇配不上公子。      慕容靖不置可否,转身出去部署军队了。他要把盛京围得严密,要谢书雁纵使武功再高,也插翅难飞。他想,小姑姑失去谢书雁,不过难受一阵子而已。有章大人陪着姑姑,姑姑总会明白,什么样的人才是适合她的。      一切恍如那年春雨绵绵,长公主出嫁。只是再没有一个白衣青年,从门外闯进来。她被红着眼眶的青荇扶出宫殿。再没有笑容温和的青年蹲在马车里,捧着她的脸,为她梳妆。她的妆容经宫中老嬷嬷亲手弄成,早盖好红盖头。      她终于坐上了彩车凤轿,在盛京最长最宽广的一条街上游行,走上多年前出嫁的那条路。她终于能轻轻掀开帘子,往外面看一看,看那春雨如烟,看那百姓欢乐。      可她竟然无比地想念,那个紧窄的小马车,池奕在外面护行,谢书雁在里面陪她。谢公子温柔噙笑,看着她。马车摇晃,他抓住她的手,不要她倒下去。他轻声安慰她,无比怜惜,“总算笑啦?小姑娘要嫁人,当然要高兴一点啊。”      “小姑娘要嫁人,当然要高兴一点啊。”      时至今日,故人曾经到来,却终于远行。他们一次次地相遇,又一次次的转身离别。嫁人、嫁人,所嫁的人又不是他……她要如何高兴一点呢?      泪水从慕容堇面上滑下,她看着帘外的人间,心痛如麻。青荇坐在后方,递过帕子,擦去公主喜帕下的泪痕,劝慰,“公主不要难过,还有一场仗,等着公主呢。”连她一个小侍女都知道,谢书雁绝不会让公主这样嫁人。      仪式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,辅国公府,小皇帝坐在上方,看驸马牵起公主的手,拜天拜地拜父母。他们两个慢慢转身,面对着对方。司仪唱礼,正要对拜之时,外头传来了很大的骚动。      慕容靖面色青黑,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。他用眼神示意司仪,快些完礼。却已经来不及了,白衣青年从外面走出,他手中一柄软剑,早已沾满了血,一身白衣也是血痕无数。他已经狼狈十分,还是看着那对新婚夫妇,轻声道,“阿堇,你不能嫁。”      章从素心里荒芜,看向雨中那青年,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公主。章从素想,这一切荒唐,终于要结束吗?他拉了拉慕容堇的手,慕容堇却挣开,自己掀起了帕子,望向下方的青年。      慕容靖心中不悦,但除了让侍卫包围住谢书雁,不让他有机会带走姑姑,并没多说什么。他真的希望,姑姑能让这一切结束。      慕容堇望他半天,说,“谢公子,请尊重我的选择。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呢?我并不想见到你。”      “你不想见到我……我当然知道你不想见到我!”谢书雁哑然笑,持着剑后退两步,声音带一抹颤抖的哭腔,“可我怎能不来?我怎样能不来?!你要我看着你嫁给他,就这样认输吗?!”他声音降下去,又突然扬起,提着剑直指慕容堇,“你那时和我那样好,现在突然翻脸不认帐……你说嫁人就嫁人,说不要我就不要我,你要我怎么办,我怎么办……你这个狠心的女人!你这样狠心!”      慕容堇闭眼,不忍看他。他在台下,雨洒在身上,那样狼狈。她的谢公子,天下无双,风华绝代,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歇斯底里、为情癫狂的男人。是她的错!是她误了他。      可是谢公子,这是阿堇能想到的,既守住父母,又护住孩子,的唯一办法了呀!我怎能跟着你胡闹呢?      她牵着章从素的手,硬着心肠,盯着谢书雁的眼睛,一字一句,“我当年本就要嫁给章大人的。如果不是你使诈作梗,我早就是章夫人了。”她在搬弄是非,当年虽然谢书雁有推波助澜,但归根到底,是章从素不愿娶她,才给了谢书雁机会的。      谢书雁以前有话说的很对,人心太过好算。他一步步算下来,无一遗漏。因为每个人,都有自己的弱点。如今,当谢三郎的弱点被慕容堇一手抓住时,他便再没办法了。      他伸手擦去脸上的水痕,拿剑指着章从素,颤声,“他就这样好……我就这样不好?”      “是,”慕容堇忍着不哭出来,漠然地看他,“他为人真诚,正大博雅,不像你……”      “他总是为人真诚,正大博雅!”谢书雁厉声,声调喑哑,手中剑颤抖。闭眼又睁开,连话都几乎说不下去,“我就卑鄙小人,万人唾弃!”      “他总是什么都好……我就总是什么都不好……我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,”谢书雁胸怀气血翻滚,张口吐出血来。他眉眼间全是悲色,嘴角却上扬,勾出自嘲的笑,摸脸,轻声喃喃,“我怎么都是坏人,活该万劫不复!我毁了你们大燕,我杀了你皇兄,我不配欢喜你慕容堇……我今日所得,是我谢书雁一生报应!”      他说得如此萧瑟,万念俱灰。站在雨中的身影,也摇摇欲坠。      他边说边吐血,胸前早就通红一片。他一步步后退,紧紧盯着慕容堇失神的眼眸。大雨滂沱,他们二人对望。谢书雁扯动嘴角,难过地想着——他的阿堇,终于再不是他的阿堇了。      他难过极了,放手吧。慕容堇不会和他在一起了。      那谢书雁在这里,又是做什么呢?      慕容堇见他一直吐血,却强撑着不倒,心里怀疑他毒性发作,早就疼痛难忍,使劲瞪大眼不让眼泪流出来。她紧紧抓住章从素的手,就怕自己忍不住奔下去。她眼见他背过身,重重侍卫包围下,他身影淡去。      慕容堇真怕他出事,心中难安,追前一步,问,“你来找我……就为了说这个吗?你接下去,要去哪里?”小皇帝咳嗽,暗示姑姑说得太多了。      “本来想抢亲的,”谢书雁微微一笑,就看到慕容堇身后的众人警惕持刀,似乎怕他立刻飞过来带走慕容堇。可他们没想到,谢书雁也有心累的一天。      “接下来……你这样心狠,我也要做一件让你无比后悔、痛彻心扉的事。”他笑着走入大雨里,衣袂翩飞,好像整个人要融入雨中。他捂着嘴,颤着肩膀,一直在咳血。他到底是有多少血,可以吐完呢?      如果相识的人在身边,看到这样子的谢书雁,便会心中惊异,极力阻止他。谢三郎为了压抑“枯心”的毒性,一直用内力疏导,导致时时咳血。可他吐血吐得最厉害、吐得要晕过去的时候,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停不下来。      谢书雁就那样走了出去,慕容堇抓着章从素的手一松,摇摇晃晃地跪坐在了地上。她全身都失了力,呆呆地看着大雨中,谢书雁站的地方,那点点血痕。章从素拉着她,低声劝,“公主,不要这样伤心。腹中胎儿会受不了的……”      慕容靖听了谢书雁最后那话,心头一麻,飞快地站起来,想着:是什么事,会让小姑姑无比后悔又心痛?小姑姑是大燕公主,就因为这样不能嫁给谢书雁。是了,他一定是恨极小姑姑这样子,要彻底毁了大燕,让小姑姑痛恨无比!谢书雁他实在太心狠了!      慕容靖面容阴寒,指挥身边的所有将士,在谢书雁离开盛京前,一定要杀了他,“不惜任何手段,都不能让谢书雁活着离开盛京!朕不能眼看着他来日毁掉朕的基业!”      雨打在公主身上,喜娘犹豫,端着喜帕,不知婚事如何进行下去。慕容堇坐在地上,雨水冰凉地浇在身上。她的全部心神,早就跟着他一起走了。耳边嗡嗡嗡的,章从素到底说了什么,她全然不知。一直到慕容靖那声厉喝,才把她打醒。      她猛然推开章从素,站起来,“不行!不能杀他!你答应我不杀他的!”      慕容靖看眼憔悴苍凉的小姑姑,示意身边人把她服下。他觉得小姑姑快疯了,说的话也是胡话,还是下去休息的好。慕容堇却挣脱了身边人,往外跑去,连忙被人拦住。      “姑姑,你疯了么!”慕容靖受不了她这样疯疯癫癫的了,“谢书雁会彻底毁掉我们大燕!朕怎能放过他!”      “疯了的人是你!你看中江山,他却未必看中!”雨敲打在脸上,众目睽睽中,镇国公主与小皇帝哭喊。她的神情,极为悲哀难过,挣扎着身边拉住她的人,声音虚弱,“你们让我走——此生,慕容堇最痛彻心扉的事,从来不是大燕国灭!从来不是!”      慕容靖震住,表情呆住了。他不多话,身边人放开了慕容堇,才让镇国公主跑了出去。皇帝回过神,见公主骑上某个小将的马便跑了出去,马上的身形摇摇欲晃。他再顾不上多想,赶紧让侍卫一起追上去,“跟上去!全部都跟上去!姑姑怀了身孕,不能这样子不要命!你们都给朕跟上去看着!”      婚事成为一场闹剧,小皇帝和脸色灰败的章从素对望,心中俱是苦笑。他实在想知道——如果小姑姑此生最心痛的,不是大燕国灭。那到底是什么呢?谢书雁是用什么来威胁小姑姑,要小姑姑不顾生命危险、不顾腹中胎儿,也要跑出去找他?!      答案……很快就会揭晓。      慕容堇腹中疼痛,可她不能停啊。一遍遍挥着马缰,快一些,再快一些!她要追上谢书雁,追上那些侍卫!孩子死了没关系,她受伤没关系,一切都没关系……      她后悔了……她不该跟谢书雁那样说……      模糊的脑海中,谢公子白衣沾血,捂着嘴全是血。他笑得无比悲凉凄然,好像在说——阿堇,我这样欢喜你。      万军对阵中,谢书雁被围在中间,却根本不打。他跪倒在地,一直在吐血。可谢公子在笑,他笑起来如同明润的月光跃进池塘,万树花开。一声嘹亮的马鸣响起,他抬头,看到慕容堇下了马,苍白着脸向自己跑过来,张着嘴,好像在说什么。      他已经听不见了。      ——阿堇,我谢书雁愿意用一生,去偿还对大燕造成的伤害。可你不给我这个机会。我一直等你,你总是不来……总是不来。      一边捂着嘴,一边从怀中拿出那颗“醉生梦死”。如玉的公子喃喃,“你们不是都恨谢书雁吗?不是谢书雁罪大恶极、死不足惜吗?阿堇你不是要嫁给章从素,不要我了吗?……那我也不要你了。”他眼中流出泪,怔怔看着那颗“醉生梦死”。      他再不想这样了。      他在雨中,君子如玉,明净似水。谢书雁明明是高高飞在天边的大雁,折断了翅膀落到人间,再也飞不上天了。      他再不想这样了……      把药丸吞进了满是鲜血的嘴里,谢书雁看着连绵春雨,抬头微笑,眉目悠远比天高。雨打在他面上,他这样美好。他是才华比天高的谢家三郎,他还是光风霁月的双雁公子之一,他更是万人敬佩的大魏丞相。如果他愿意,他可以有更加厉害的身份。可他最想做的,却是慕容堇的夫君。      “你们不是都想知道,谢书雁的‘醉生梦死’,到底是什么吗?我这就告诉你们答案,让你们满意。”      慕容堇大喊,“谢公子,不要这样!”她面上全是水,看到他转过头。他脸上也被雨水弄得湿漉漉,可她就是知道,他在哭。她全世界都空白,看着谢书雁在她眼前,在众人眼前,无声地倒了下去,嘴角挂一抹笑。      不要这样……你要冷静,要坚强,要相信我……不要这样……      “谢书雁……不要这样……”慕容堇喃喃,腿脚麻软,瘫坐在地。她看着他在面前静静倒下,整个心神全部崩塌。她爬过去,把他抱进怀里,抖着嘴,说不出话。      要是方才,她不那样逼他,跟着他走,就好了。这样一想,不自禁的,面上流的泪更汹涌,无声哭泣。俯身把他抱入怀中,抚摸他被血弄得不堪的面孔,说话无比轻柔,像怕惊动了他,“谢公子,你醒一醒。我不嫁了……你说你要来抢亲啊,怎么能说话不算数?你醒一醒,我是喜爱你的,我没有骗你,慕容堇极为欢喜你。”      他沉睡的面容苍白安静,像孩童一般干净无害。她紧紧抱着他,整个心脏被揪住碾碎。哭得面上模糊一片,始终不肯放开他。她抱着他,一直说话。谢公子是骗她的,对不对?他总喜欢逗她玩,这次也一样,对不对?      “我们有了孩子呀,我是为了我们的孩子,才不得不骗你的……谢公子不是向来很厉害吗,你只要多想一想,就知道,阿堇是不得已的啊,阿堇是爱你的啊。等过了这段时间,阿堇总会跟你走的啊。阿堇比所有人都爱你,全天下人都讨厌你,阿堇也从来不讨厌你!章从素有什么好的,别人有什么好的……他们都没你好呀。谢公子,你这样不相信自己吗?”      她想到那天晚上,坐在树下的谢三郎,静静地仰头看月亮。他眼里有让人心碎的痛苦,专注又茫然地抬着头。他听到她在身后喊她,就回过头,笑笑。他的笑,成了那夜里,慕容堇记得最清楚的一束光。      还有那时候,在青显石桥上,谢书雁张开双臂拥抱青显,金色阳光在他长睫上跳动,他眼眸幽亮,全是风华无比。他笑得那么开怀,让风吹满衣襟。却在慕容堇的下一句话里,就僵了脸,黯然地垂下了眼。      “慕容堇她恨你,是因为她爱你呀谢公子!她不会不要你的,她舍不得你……你又在玩我是不是?醒来啊……谢公子、谢公子。”      分明哭得没有刚才厉害,可她的心,却痛的呼吸都疼。她恨不能,这场大雨无息,淹没她和他。      ——谢公子,你的“醉生梦死”,便是这样,再不醒来吗?你的潜意识里,最大的愿望,就是不想活吗?!这个尘世让你这样累,阿堇让你这样伤心……你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期望了吗? 作者有话要说:  还有一章就完结了~ ☆、相守万年长   ——谢公子,你真是一个狠心的人。你要阿堇记得你,即使嫁人了,也不能忘了你。你用这种惨烈的方式,让阿堇永远不能忘怀。但恰恰,这也是让阿堇喜欢的谢公子。你从未改变呀。      经过宫中御医连夜救治,慕容堇腹中的胎儿保了下来。可那孩子的父亲,却一直沉睡,任御医如何手段,也不能让他醒来。      慕容堇站在城楼上,看天空。侍女青荇上来,跪下递给她一叠信,抽泣着说,“这是三年来,谢公子写给公主的信。陛下一直不让公主看到这些信,怕公主心软。是青荇错了——青荇早该在公主成亲前,就把信拿出来的。三年来,一共一千零五十封信,全在这里。”她身后的两个太监跟上来,抱着一个大箱子,那里面全是信。      慕容堇不怪青荇,她从青荇手中拿出一封信。站在城楼,春风如醉,她读着那封信,揣摩谢书雁写信时的心情:      “阿堇,这次回去后,我又离开青显,去了塞北。天地都被黄沙盖着,眼睛都没法睁开,我只能每天躲在马车里喝酒。中途救了几个居民,他们很热情,邀请我去他们家乡玩。我坐在沙漠上看月亮,骑着骆驼到处跑,还和他们学跳舞。日子很轻松,让我以为我也是他们中一份子呢。……但阿堇,每晚坐在沙漠里,抬头看月亮时,我都在想你。那月亮又清又亮,真像阿堇的眼睛。千里内外,塞北的月亮,和大燕的月亮,应该是同一个吧?那阿堇能不能抬抬头,看看那月亮,也想一想我呢?”      她再拿起一封,信纸有些粗糙,字迹也潦草:      “阿堇,我受了伤,在云州养伤。大夫让我住的这里,一个人都没有,每天就我自己和自己说话。每天都有黑乎乎的药送上来,真是苦哇。可我堂堂谢三郎,怎能让人知道我怕苦呢?我当着老大夫面,连喝三大碗药……他走了后,才吐了一排。阿堇别担心,只是小伤而已……不过那药真的好苦。”      她光是拿着信,都能想象出来谢公子写信时,一脸委屈无辜的表情。他在云州时,定然百般耍赖,让老大夫也为难无比,才拿药来治他吧?      慕容堇垂眼,将信放在胸口。她问青荇,“宫里的御医还是没办法吗?还是没有找到燕松佩和萧晴吗?”      青荇回答,“陛下已经发动全国去找了。公主也知道,燕公子自从带萧姑娘回家后,两人就闯荡江湖去了。要一时找到他们,也不可能呀。请公主不要着急,谢公子一定会醒来的。”      慕容堇摸着小腹,那里已经有些显怀了。每次慕容靖看着她时,都欲言又止。可是那又怎样?她再也不要委屈她的谢书雁了。凭什么她要为了周全这个安慰那个,就要委屈她的谢书雁,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,不能光明正大地抱自己的孩儿呢?      嘲笑就嘲笑吧,耻辱就耻辱吧,她不在乎了。连我哥哥都要我做最开心的女子,连我哥哥都愿意把我托付给谢书雁,你们凭什么拉住我呀!      她让青荇把所有的信搬到宫殿中,坐在里殿床头,看着床上依然睡着的谢书雁,他面容苍白冰冷,嘴角却带笑。伸手抚摸他的脸,柔声,“谢公子,你在做什么样的梦呢?在你梦里,是不是也有一个阿堇呢?一定是有的,对不对——只有这样,谢公子才会不愿醒来啊,阿堇早该明白的。”      她苍凉地说着这些,还要自己带着笑。转头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,面上笑却凉了下去。      她又强笑,拿出那些信,给他看,“我现在才知道,谢公子给我写了这么多信。那年我离开青显,谢公子说要写信,我还以为谢公子开玩笑。”俯□,亲吻他苍白的唇侧,声音轻缓悲凉,“原来,谢公子从不跟我玩笑。”      她坐在他床边,一封封读着那些信。想着在天涯海角,一位俊秀的白衣公子,坐在桌前,看一看天,再低头给她写信。她在他身后站着,他写一封,她便看一封。      ——阿堇,天冷了,你要注意身体啊。不要光顾着皇帝,忘了自己。你好好的,我便也没事。      ——阿堇,今年的春节呢,举家欢庆。我一个人走在满空烟花的陌生街道,想着你。这时候,你是不是还在陪伴小皇帝呢?我这辈子是没望了,下一世,我要做你家那位小皇帝——我到哪里,你都跟到哪里。      ——阿堇,我毒又发作了,好难受呀。你这个坏女孩,怎么就不回信呢?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呢?      ——阿堇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,好不好?你要我怎么补偿你们大燕,我都愿意啊。就求你留我一命,起码让我看一看你啊。      ——阿堇,往外面看,那窗边的白云,像不像你啊?可我看着,怎么还是云呢,什么都不像。      ——阿堇,我多希望有一天,能睁开眼,就看到你。一白天都和你在一起,走到哪跟到哪。晚上睡觉时,看到的最后一个人,也是你。阿堇,我多希望……真的能有这样一天。      他写了一千多封信,那个俊雅的白衣青年,无数次看着空中的大雁,表情落寞难过。他捏着信,看着远远的天边。无数思念,无数愿望,无数期待,一遍遍的,越来越清晰的——      阿堇!      阿堇!      阿堇——      慕容堇抱头哭泣,抓着他的手。看他平静的睡颜,哭得晕过去,“对不起……我不知道。我也想你啊,谢公子。”      三年多,在慕容堇一封信都没回复的时候,你是如何撑过来的呢?三年后相遇,你拉着慕容堇的手,急切地想问,为什么一封信不回。可那姑娘把指放在你嘴边,要你不要说。你便什么也不说了。      没有回信就没有吧。不知道答案就不知道吧。你只要那姑娘还在身边,就行了。      “谢公子,阿堇在这里呀。你讨厌的尘世,你厌恶的红尘,有你最喜欢的阿堇。你也不愿醒来吗?”慕容堇每天都坐在他床头,看着信,和他说话。她已经把皇权全部给了慕容靖,已经早不管朝事了。      她每日有妊娠反应,恶心的想吐,吃不下,睡不着,她总是坐在他床头,和他说话。可他从来没醒过来,那么的安静。      他在沉睡,可能永不醒来。慕容堇蓦然记起,他最想做的,就是放空自己,不算计,不阴谋,好好地睡一觉,即使永不苏醒。可她不想他一直睡下去。她要找到燕松佩和萧晴,要知道能为谢书雁解毒的匡易在哪里。她要谢书雁醒来。      她梦见他,梦见他突然醒来。月光照落一方银色,他在榻上披衣坐起,侃侃而谈,字字珠玑。他说了好多好多,这么多年,一个人独自走过。有多自在,又有多孤独。有月光的地方,他转过头,望着她,迟疑地说,“我想着——你憔悴了。”      怎么能不憔悴呢?      在低远的歌谣中,他白衣如霜一脸淡漠,人们在他身边,一波波的到来又离去。只有她仰着头看他,目光专注又迷茫,一动不动。      醒来,方知是一场梦。天色幽沉,慕容堇撑头发笑,泪痕滑过。她穿着薄衣,赤脚走过宫殿,又去看他。他永远在睡着,从不曾醒来啊。今晚,夜色里,却不止她一个人。      慕容靖刚过了十五岁,已经算大人了。他站在床边,低头看着谢书雁。转头,便看到小姑姑也来了。小姑姑肚子已经大了,是谢书雁的孩子。他低声,“朕得到了燕公子的来信,告知了匡易的所在。可是,朕不希望姑姑带他走。”      慕容堇心怀一激荡,望着他目光闪烁。侧头,“明日请陛下告知天下,镇国公主夜里发病,已经逝世了。明天,我要带着谢公子去寻匡易。我一定要救活他。”      “姑姑,你这是何苦?!请不要自欺欺人下去了,行不行?朕已经知道你和谢公子情意深重,感天彻地。可是他已经睡着了啊,真的已经睡着了啊!天下名医都说他可能再也不会醒来,这是他自己潜意识里愿意的!你就放过他,放过我们,给彼此一个生路好不好?”慕容靖大声道,目光殷勤地看着小姑姑。      慕容堇却只是垂头,温柔地看着床上的人,声调柔软又坚定,“不成。我要我每次回头的时候,他都在。即使他不在我身边也没关系,我只要他在!”她又一笑,似少女般甜蜜,“当然,从现在开始,我不光要他在,还要他一直在我身边。”      “……”慕容靖认输了。他无奈地想,自己和父皇,都希望小姑姑过得好。如果小姑姑一定要喜欢谢书雁——那就喜欢吧。小姑姑高兴就行了,他不多要求了。只要小姑姑以后记得,回来多看看自己就行了。      第二日,大燕的镇国公主便逝世了。众人惊讶,却很快忘记。毕竟天下是陛下的,只要皇帝还健在,一切都没关系。却是丧事传到一小镇时,编制同心结的瞎眼老婆婆掉了两滴泪。      慕容堇怀着身孕,还强撑着到天山,去找匡易。她二话不说,面容还惨白着,就跪在了匡易跟前。匡易本就被她憔悴蜡黄的脸吓了一跳,再一看马车中躺着的人,脸都快绿了,“谢书雁?!他真服了‘醉生梦死’?!你就是谢书雁喜欢的那位公主?!”      “我叫阿堇,再不是什么公主。”慕容堇虚弱地回答,大腹便便,已经要晕过去,要还使劲撑着,“求你,救他!”      匡易硬着心肠,道,“我可没说过一定救。”      “那我们母子便这样一直跪下去。他醒不过来,我也不想活了。”      “喂喂喂,你不要说哭就哭啊!”匡易烦躁,他讨厌谢书雁,却没办法欺负一个孕妇啊。抓住姑娘的手为她诊脉,看着她的眼睛,“我说,你有病是不是?谢书雁这种人,也值得你一个公主这样子?”      当年慕容岳问她的时候,堇公主茫然地回答,不想管以后的事。可是现在,慕容堇却明确答道,“他值得。他对不起大燕,对不起天下人,却很对得起慕容堇。我和他的余生,都会想法子偿还对大燕的亏欠。”      “他寿命不长,如果真是好男儿的话,知道自己中了‘枯心’快要死,就不该说喜欢你,白白让一个好端端的姑娘耽误了!”      “如果谢公子是那样的人,为了一点点病就离开我,不告诉我他喜爱我,那也不是阿堇喜爱的谢公子。”      “你……哎……”      匡易将他们二人一同带进了屋,这便是愿意医治的意思了。慕容堇心中稍微有些安慰,燕松佩说他的师兄对哭泣的女子最是心软,她果真哭一排,匡易便没办法了。      她还好,纵是爬山越岭,有珍贵的药材吊着,匡易为她调养一番,便也活了过来。可是谢书雁不一样,匡易要刺激他醒过来,还要解他身上的毒。匡易说,谢三郎太倔强,总是用内力压制毒性,毒早进入了五脏六腑。即使想办法除了外面的毒,底子里的毒,却没办法了。      也就是说,即使谢书雁醒过来,仍会受“枯心”折磨。“枯心”还是会慢慢地消磨他的心神,等着到油尽灯枯那一天。匡易还预言,便是用最好的药材来养着,谢书雁也不是长寿的命。      他一边为谢书雁用药,一边哼哼唧唧地跟慕容堇说情况,点着头,“也就是说,他可能一年后死,也可能两年后死,撑到五年也可能……不过你不能指望着他活到六十几,不说儿孙满堂了,就是活到儿女长大,那都是绝对不可能的。”      慕容堇苍白笑,很苦涩,“没关系……我早就知道。谢家人与天比心机,却输给老天一条命。没事的,你只管治好他。我们访遍天下,医无止境,总有办法让他活下去。等到他实在撑不下去的那天,我也会陪着他走。”      “你这姑娘……”匡易不知该怎么说,叹一声,“你这样子打算,你们的孩子不也跟着一起受苦吗?我说你一个好好的公主不当,偏要选这样辛苦的日子,还要时时担心着丈夫什么时候就死了——有病吧?”      “我的孩子,必然如它父亲一样,心志坚定,必然能理解我的苦衷。我只愿它虽姓谢,却不要再走上和它父亲一样的道路。”      冬天的时候,慕容堇生下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子,长相是父亲的秀丽如水,眨巴的眼睛却有母亲的干净无垢。慕容堇想等谢书雁醒来为女儿命名,就只给女儿取了小名呀呀。匡易很少见到小孩子,如今的这个呀呀,虽然有他讨厌的谢书雁长相,可笑起来多么可爱哟。这个天下最厉害的医者,每天抱着孩子玩,比孩子父母还要疼爱这个小孩。      慕容堇也有了时间,能好好地照顾谢书雁,等他醒来。以前明明是他想陪她,最后却成了她陪着他。不过都无所谓,只要两人还在一起,就行了。      又是三年春雨,慕容堇从屋外进来。呀呀被匡易带着下山玩耍去了,完全不用她这个母亲操心。      她走到门口,目光便定住了,傻傻地看着屋中靠床坐着的美青年。他背靠着墙,神色疲累,手摆在膝头,撑着下巴上的一抹轻笑。她本能地走过去,能在他的发梢中看到白发,夹杂在黑如绸的长发中,那么的细微,却又那么的尖锐。      她坐下,专注地看着身边那青年,苍白消瘦。      慕容堇伸出手,放在他面上。阳光侧落,映着她的手,贴在他脸孔上,光斑徘徊。有时候两个人那样要好,总是要经过那么一回再也见不到的日子,才会明白,有多想他。      眉如远山黛,唇如桃花艳。光晕在转,他的侧脸,透明如琉璃。      他转头,对她缓缓露出一个笑,展开手臂抱她,“阿堇,我醒来了。”      “我知道,”慕容堇也笑,埋进他怀中,柔软着声音,“谢公子,我呀,一直在等你。”她的眼泪,滴在他面上,尽是巨大的欢喜。她真怕这是一场梦!而谢书雁还在沉睡,从未醒过。      谢书雁轻轻擦去她面上的泪,看着外面天色,淡声,“……是呀,连我都不知道,我还能醒过来。”那时,他真的以为,他会和慕容堇永诀。慕容堇凑过去,亲吻上他的眉毛、眼睛、鼻子,细细密密,希望是一条永不停止的河流。谢书雁被亲得开怀笑起来,把她搂抱在怀中。      慕容堇痴痴地看着,真好,她终于又看到谢公子笑了。这么长的时间中,她是那样的怀念谢公子的笑。      “阿堇,”他把她搂在怀中,一遍遍叫,叫不够一样,“阿堇。”      “我在,和谢公子在一起,再也不任性了。”慕容堇与他十指相扣,听着他稳健的心跳,又是哭又是笑,“谢公子也再不要这样了——阿堇做错的时候,谢公子难受的时候,可以好好跟我说。我又不是小孩子,也不是傻子,我总会听明白的。谢公子再不要这样吓我了!”      “好。”他在她额上轻轻留一吻,目中柔情缱绻。      慕容堇依偎在情人怀抱,哭够了,才慢慢跟他说了所有的事。她跟他说有多喜欢他,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,说你呀以后不要用武功了,匡易说你活不长的,还说我们要一起游山玩水,玩所有想玩的……      “好。”谢书雁抱紧她,温柔答。     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,直到谢书雁又累了,抱着她,靠着墙就睡了过去。他怀里的姑娘很听话,一动不动,只看着他沉睡的脸,笑啊笑。      然后,渐渐的,她也有些困了。      慕容堇窝在谢书雁怀里,听到外面渐近的小女孩笑声。      谢书雁在睡觉,呼吸很浅。      她在他怀里笑出来,带着独自的快乐,闭上眼。      很久以前,她就希望能有一个爱人,白头到老,闲话家常。      如今,都实现了。      门打开,可爱清秀的小丫头站在门口,吃惊地看着床头靠着墙睡去的男女,回头拉住匡易叔叔,“爹爹和娘怎么那样子啊?爹爹不是躺着么,怎么坐起来啦?”      匡易看着他们,抱起呀呀退出屋子,关上门。轻笑,“呀呀,告诉你一个好消息——你爹爹呢,他醒过来了。有你爹爹在,你娘呀,再不会哭了。”      “真的?那太好了!我也要和爹爹说话!我也要爹爹抱我!山下的二虎他们都被爹爹抱过,就我没有!哼,他们还说我没爹爹呢,都是坏人!”      “呀呀,叔叔跟你说哇。你爹爹是很了不起的人,可是他身体很差。他和你娘,经过了很多事才在一起,很不容易的。所以呀呀啊,你不要总想着去烦你爹爹。万一你吵得你爹爹又睡了过去,你娘可是会吼你的。”他笑一笑,几乎能预见慕容堇和女儿大吼大叫的场面——为了争相公。      到那个时候,万能的谢三郎,是帮妻子呢,还是帮女儿呢?想起来真是……令人无比期待啊。      “……娘这样小气?不像啊叔叔,娘平时对我很温柔的啊,就是偶尔冷淡了点嘛。你骗我吧?”      “怎么会骗你?呀呀,叔叔可从来不骗你的。等着看吧。”      “……”小丫头仍怀疑地看着他,才上了山,又被匡易抱下山玩去了。她毕竟是小姑娘,见到新奇玩意儿,立马就把爹爹又忘到了脑后。爹爹不抱她就不抱吧。反正有叔叔在,叔叔会陪着自己玩的!这样一想,爹爹醒来,自己好像也没啥好期待的呀……      ——全文完结—— 番外 ☆、老婆和女儿太难取舍了   这一年的冬天,瑞雪兆丰年,谢书雁三十四岁,他和慕容堇回青显过年。到谢家的时候,六岁的女儿谢望舒已经被侄子慕容靖送回了这里。谢望舒穿着粉红色夹袄,在院子里和几个小孩子一起堆雪人玩。      望舒的名字,是谢书雁取的。那时他说,他的女儿,该是为月亮驾车的女神。他很喜欢望舒,只是遗憾,因为身体的原因,望舒从生下来到长成六岁的小丫头,他和妻子常年在外,几乎未曾尽到父亲的责任。      此时,小望舒的面颊红润可爱,秀丽如水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线,鼻子也红彤彤的,在院子里跑来跑去,眼睛里的光芒灵动极了。比她大一点的谢行歌从地上拾雪团砸她,小丫头连忙躲闪,笑声已经撒了一地。      如今谢家的主子,已经变成了谢丹青的长子,谢白涵。二十多的青年笑眯眯地坐在台阶上,看雪花飞舞中,孩子们打闹一片。另有几对男女,或在屋子里,或靠在窗口,或站在廊下,或冷漠,或含笑。      谢家的人少,每一辈的排名,和别的世家子弟不一样。他们都是直接按照年龄排,这一辈,也才排到八个人而已。除了已逝的谢宜和谢兰静,所有的人今年都回来了。      慕容堇在旁边笑,“每次来谢家的时候,我都觉得无比荒凉。没想到今年过年,谢家人倒是来得齐整。”      她身边的谢书雁,依然是白衣欺雪,姿态甚美。却再没有少年时的风流韵味,多了许多儒雅和安静。他面色有些病态的憔悴,却笑着对妻子说,“大哥已经去世了,现在这一辈中,最大的就是我了。过一天少一天,说的就是我们家啊。他们都知道这个理儿,你看今年——连七弟都回来了。”      慕容堇蹙眉,不愿意丈夫说起这样伤感的话题。她顺着丈夫的目光看去,离得远远的檐下长廊口,有一位戴面具的红衣青年靠墙站着,他身边的黄衣姑娘容貌绝色,冰冷着脸,却能偏头和青年偶尔说两句话。谢家人都是能言善辩的主儿,只有那两个,和所有人的气场都不一样。      少年时期,谢书雁在云州养病,曾见过一次谢七郎。慕容堇也对这位谢七郎的故事,略有所知。如今见谢七郎和心爱女子站在那里,形容美好,只觉得恍然如梦。许是目光太直接,谢七郎边上的黄衣姑娘看过来,慕容堇对她友好地笑,她只点了点头。      “爹!爹!你总算知道回来看呀呀了!”听到父亲的声音,还在玩雪的小望舒惊喜的抬起头,顾不上甩开手上的雪渍,就开心地往谢书雁的方向跑来。      谢书雁咳嗽两声,准备好了亲切的笑容,向前一步抱女儿,却被旁边的妻子抢先。慕容堇弯身把女儿抱入怀里,笑,“哎,呀呀,你今年又胖了啊”,然后就板起了脸训话,“你不知道你爹爹身体不好吗?不光要他抱,还准备拿你这冰凉的爪子去碰你爹爹!匡叔叔是怎么教你的?!”      “咳咳,阿堇,我没那么脆弱啊。”被妻子抱入怀里的呀呀可怜兮兮地回头,向谢书雁求助。他摸摸鼻子,无奈地笑,被妻子直接无视。父女俩眨眨眼,谢三郎摆手,表示自己没办法了。      “娘~娘~你不要这么小气嘛!”呀呀自力更生,搂着慕容堇的脖子撒娇,声音娇脆甜美,“我一年就见爹爹一面,抱一抱也不会少块肉嘛。你都抱了一年了……”      “那是我丈夫,我想抱多久,用得着跟你商量么?”慕容堇带点儿得意,点点女儿的鼻子。觉得手酸了,才把她放到地上,摸摸她冰凉的小脸蛋,“好啦,去玩吧。”      “……娘真小气。”望舒吐舌头扮鬼脸,调皮捣蛋的样子,逗得谢书雁直笑。他的小女儿,和他小时候一样的活泼啊。但多一会儿,他就开始咳嗽,越来越喘不过气的那种,忙被慕容堇扶着,一同进了屋。      “啊,爹爹身体还这么差啊……”呀呀很失望,从小匡易叔叔就告诉她,她的爹爹有多厉害,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人物。可她从来没见爹爹抱过比娘亲重的东西,更没见爹爹用过武功……说不定爹爹其实很差劲,是匡易叔叔怕她失望,才故意安慰她的。      院子里围观的谢家众人望着谢三郎越来越差的身体,若有所思。      谢家六姑娘叹息般地笑,“不知道三哥能不能挨过明年冬天。”她的丈夫是性情随和的美男子,闻言只笑着看眼口无遮掩的妻子。      谢五郎道,“已经好多了……我本来以为今年就见不到三哥了,那位公主对三哥挺好的呀。”他是跟着儿子谢行歌一起回来的,并没有妻子跟随。      谢八郎摸着下巴,“三哥回来,估计这几天会很忙……大魏到年关,陛下可算是积攒了不少国事,等着丞相大人处理呢。”      谢七郎从进到这个家门,就没说过几句话,现在众人讨论,他依然一声不吭,漠然地看天色,这些事和他无关。      还是当家的谢白涵有气魄,从台阶上站起,对这几位长辈一一行礼,建议大家进屋再说话。果然啊,一家子和和美美亲亲热热的场景,是不可能在谢家出现的。好在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,也没那么难堪就是了。      傍晚吃过饭,大燕皇帝慕容靖的书信到了,慕容堇去处理了。谢望舒瞅着娘亲没空管自己的样子,眼睛一转,偷偷溜进了屋子去找爹爹。她悄悄推开虚掩的门,小脑袋磕在屏风边,踮着脚往后看。      见谢书雁坐在书桌边写字,她兴奋,还怕被娘听见她又来打扰爹爹,把手放在嘴边,小声喊,“爹爹。爹爹!”      谢书雁抬头,见到小女儿缩手缩脚的模样,笑着放下笔,对她招手笑,“呀呀过来。”      呀呀小心脏砰砰直跳,被爹爹的笑容闪到。她往后瞅瞅,娘不知道,欢叫一声,跑过来埋到了谢书雁怀里。可爱的小姑娘闻到爹爹身上清淡的味道,狠狠吸一口气,颇为乖巧懂事的,仰头对谢书雁笑,“我要一整年记得爹爹身上的味道!”      谢书雁目中掠过极淡的伤感,把她抱在膝上坐着,摸她的头,问,“呀呀这一年,都在做什么呢?”      “我跟匡叔叔玩啊,还被靖表哥接到皇宫去住了几个月。”小丫头掰着手指,很认真地把一年来的往事说给他听。她说一半,歪头认真道,“可我要匡叔叔教我学问,他说他不敢教我,怕败坏了爹爹的名声。可是爹爹又不在我跟前,我又不能让爹爹教我学问啊。”      谢书雁无话,摸摸她的头。他低头亲亲小女儿的脸颊,呀呀立刻忘记了不解,高高兴兴地让爹爹亲。谢书雁眸子半垂,余光看到屏风后一个淡淡的影子,慕容堇在后面站着,看他和女儿玩耍。      “呀呀,明天爹爹带你去书房,送你几本书。就是我像你这么大时,看的书。”      “好哇。”      “呀呀以后长大,要干什么?”      “我不知道啊,但我跟着匡叔叔长大,以后恐怕会学医吧。嗯,那就学医吧。”      “学医呀……”      “所以爹爹,你要等呀呀长大啊。等呀呀长大了,就能治好你的病了。你和娘,就不用那么辛苦的,每年跑来跑去了。”      “……呀呀真是好孩子呢。爹爹和娘亲不能陪在你身边,你会不会怨我们呢?”      “有时候有一点儿啦。可是如果爹爹永远不在了,那我更加伤心,娘也会哭得很惨的。那我还是希望像现在这样,你们每年回来看我一次好了。你们好好的,呀呀才好好的啊。”      他们说了有半个时辰话吧,慕容堇一直在屏风后靠着听。等她听出谢书雁话里的疲惫,才走出来喊女儿,“行歌在外面喊你去玩,你跟他们一起去吧,呀呀。”      “好。”谢望舒吐吐舌头,从谢书雁怀里滑下。跳着到母亲跟前,被慕容堇拉着穿了厚棉袄,就送了出去。慕容堇在外面雪地里站了一会儿,默默地看着夜雪一阵子,才回到屋中。      暖炉边,谢书雁对她笑,温和又雅致。她于是也收起心里那一点儿伤怀,到丈夫身边,揉着他的额角,抱怨,“慕容靖来信说,呀呀特别调皮,宫里的孩子都被她捉弄了个遍,连太傅都被她气得要辞官。谢公子,你家女儿也太不省心了!”      “她还小嘛,小孩子不都这样。”      “怎么是这样了?人家其他家的小姑娘,都可听话了!哎,都怪你太惯着呀呀了,从来不说她。闹得她现在谁的话都不听……只听你的话。”慕容堇语调酸酸的,冲着丈夫皱眉头。      谢书雁掩饰地垂眼,又是只笑不说话。慕容堇最拿他这个反应没办法了,往前坐在他腿上,搂着他脖颈,继续酸溜溜道,“你刚才还这样抱着她……你都好久没这样抱我了!”      “……因为阿堇你会主动坐过来嘛。”谢公子很无奈,只好搂抱着妻子,低头亲一亲她的脸,以示安慰。      谁料慕容堇的醋坛子越发严重了,“你刚才就是这么亲呀呀的……我和你的女儿地位居然一样了,呜呜呜。”      “阿堇,乖一点,听话。”      “你还凶我……”慕容堇扑在他怀里,搂着他脖颈不依。她呜呜呜地假哭,逗得谢书雁没办法极了。      “我哪里有凶你哇?我一直这样说话嘛。”谢书雁搂着妻子,笑着亲她的眉眼。有时候,他真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孩子,妻子要他时时哄着,女儿也要他时时哄着。      浅尝辄止的吻,让慕容堇无法满足。她从丈夫怀里探出头,观察他的脸色。然后悄悄靠近他耳朵,“谢公子,我们去床上好不好?”      “……”谢书雁怔住,抱起她笑,“你呀,怎么越来越那什么了。”      “跟谢公子学的啊。”      窗外,小小的谢望舒扒着窗纸,直到里面的烛火暗了,才叹口气,跟后面百无聊赖站着的谢行歌说道,“看吧,我就说了!娘总嫌我重,还总要爹爹抱她!她比我重多了!”      谢行歌含笑摸她的头,“你和婶子还真是一对母女啊,抱一抱、亲一亲,都要斤斤计较。”他拉起望舒的手,往外走去。      “哎我不要走!我还想多看看爹爹呢。”      “接下来的场景,不适合你看。”      谢家院落铺着一层雪光,两个半大孩子手牵着手,说说笑笑地走远。      来年,又是一个好春~色。 ☆、堇公主写给谢书雁的信   谢公子,我失去你了吗?  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,从来没有。你让我懂得,何为牵肠挂肚,何为生离死别。我人生中有过无数失去,只有你最让我痛心。痛心到深处,我反而不知,何谓伤心。   我走在大雪中,就仿佛回到那年,你背着我,一步步下山。那时候,我以为活不下去的是我。我没想过,谢公子这样喜欢笑、喜欢说话的人,会先活不下去。一直到现在,我都觉得这是一场梦。你背着我下山,天气那么冷,我伏在你背上——只要谢公子在我身边,我便有无数的勇气,来对抗所谓的命运。我一直被谢公子保护的很好,有恃无恐。只要谢公子在,天大的难题,都会为我处理好。   我甚至会想,谢公子寿命这样短,是苍天对你我的惩罚吗?我翻阅古籍,前朝无数往事回顾,敌国相爱的人,无一不诀别惨死。你我明明符合了才子佳人的套路,却偏偏不得善终。是不是身份不同,就永远隔着山河宽,再努力,也得不到世人的祝福呢?   匡易说你再不会醒来时,我跪在你床边,看着你安静沉睡的容颜。他们都说,谢公子把所有的财产、权利,都留给了他的妻子。屋外还有陌生人等我,准备把谢公子的后事,留给我处理。可是,我不想处理。   我看谢公子的样子,明明在睡觉,像你昏迷不醒的那时候。可我不傻,我知道,这一次,谢公子真的不会醒来了。你昨晚还陪我说话呢,说以前的事,说以后的事。今日,你就再不醒来了……   我梦见谢公子,与我额对额,弯眼笑眯眯。谢公子的脸不苍白了,病全好了,我也心中无忧,什么愁事都放下。我梦里的谢公子,把我高高抱起,亲昵又肉麻地亲我的鼻尖,“阿堇,我好喜欢你呀。”我在梦里,不记得谢公子生了病,只是觉得又感动,又开心。他们都知道我和谢公子形影不离,好得不得了。可他们还是不知道,我和谢公子,有多好。平时,谢公子出去,回来买的礼物,倘若我的不如呀呀,我都会跟谢公子大吵大闹。谢公子对我少说一句话,我都会伤心得掉眼泪。我被谢公子宠得那么厉害,一点儿委屈都不肯受了。我那样欢喜谢公子,甚至到病态扭曲的地步。   梦醒来,我想起,谢公子在我要去的远方,我还见不到你。   谢公子,我以前没来过青显,后来我讨厌青显,现在我害怕青显。我在这里住过几年,都是跟着谢公子来。我没有反应过来,我还没做好准备,我不知道怎么一下子,你   就不要我了。我无法在青显坦然待下去,这里每个地方,都有谢公子的痕迹。睡在只剩一个人的床上,桌上的折子书信散开,谢公子的字迹,谢公子的音容……我快要被青显逼疯了。   有一年夏日,我躺在竹塌上,谢公子在旁边坐着,俯身在我背上作画。你一直捂着嘴乐,夸我真懂“闺房情趣”。我都快燥死了,不是被你唆使的吗?那时候你抱起我,轻声说,“阿堇,以后我不在了,你也活得好一点儿罢?”   我横眼看你,不屑道,“自然!谢公子不在了,我立马改嫁别人!我这样年轻,才不挂死在你身上。”   又一年清明节,谢公子陪同我一起去皇陵,给祖先们上香叩拜。清明雨凉,人心荒芜。谢公子给我擦着眼泪,慢慢说话,“阿堇,以后我不在了,你可不要这样一直哭啊哭……哭坏了眼睛,我会难受的。”   我心中难过,恨恨盯着你,“我就是要你难受!你敢丢下我、丢下我,我哭瞎了眼睛了也是你的过错!”说完话,我看到谢公子微白的脸色,就已经后悔了。   我总是这样,反复无常。有时候想得开,有时候又想不开。心脏时不时难受一下,我都习惯了它疼痛的感觉。我从来没跟谢公子谈论过生死,从来没有。我知道,我是谢公子在人间唯一的留恋。谢公子能坦言生死,不忌讳什么。我却做不到。我虽是公主,却永远也不会有谢公子的胸襟。我放不开的太多,太舍不得谢公子。你让我怎么跟你谈呢?   倘若我说,“谢公子,那个世界,是什么样子的?”   谢公子回答我,“我去过看一看,不就知道了吗?”你或许还能跟我聊一聊,那个我不喜欢的世界,会有什么牛头马面,会有什么机遇,你要有多少财产才能过得好……   你让我怎么跟你谈呢,怎么谈呢——我谈不起这个话题,我不敢谈。因我知道,你真的会离开我。这不是游戏,你去远方,终于回来。你会离开我,永远不回来。为什么你一直这么残忍?为什么你不像我一样,更珍重些呢?   算了,不可能的。如果谢公子变得像我一样多愁善感,也不会是我喜爱的你了。放不下的人,始终只有我一个而已。   我带着呀呀一起,走上青显街头,想带着她一起,想一想她的父亲。   我指给呀呀看,“这是你爹小时候玩的地方,这是他喜欢的……这是他带我看过的……这是他……”   呀呀仰头,看着我,“就这么难受吗,娘?这样难受,为什么还要看呢?我们回去吧,娘。”   我心中震惊,无法诉说。才恍然看到,我错过了呀呀多少时光。她成为了谢望舒,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呀呀了。她继承了谢公子凉薄的性格,能轻言生死。这样很好、很好——能轻言生死的人,往后,也没什么看不开的。   回去的时候,处理完你的后事,呀呀就离开我了。她已经习惯,早不需要我这个母亲了。我本以为,谢公子的病,最受苦的,是我。现在我才想着,呀呀也深受其害。她羡慕爱,却不再喜欢。我和谢公子这一生,最抱愧的人,便是呀呀吧?她未曾在父母身边呆过,未曾听过父母一日教诲,就已经长大离去。   离去前,还会懂事地来抱我,“娘如果太痛苦,就去陪爹吧。我没关系,一直没关系。”   我一个人在青显,整理着你以前的东西。发现,不知不觉间,我们已经努力那么久。在成亲前,谢公子那么的爱玩爱闹;病重后,谢公子一直过着无比听话的日子。爱玩的时候,你不玩了;想吃的东西,也不贪嘴了。你不曾松懈,一直跟病痛做着斗争。有时候匡易施针,我都觉得太苦了,看不下去;你还一直保持着清醒。满头冷汗,还逗我笑。我坐在床前陪你,握着你的手。你怕我害怕,手指轻轻动,拂过我的手心,告诉我没事。你躺在病床上,双目合住,唇色惨白。还一直在想我。   那时候,我哭得惨死了,眼泪都快把我埋没了。我不敢发出声音,怕谢公子醒来。一下午,我都陪着你。你手指每动一次,我就心疼一次。可我说不出放弃的话,我还是舍不得你。   现在,你走了,终于解脱了,不受病痛的折磨了。真好。   谢公子不再痛,我就不痛了。   现在,我可以坦坦荡荡的,来和谢公子说话。来和谢公子聊一聊,谢公子在的那个世界,没有了病魔,过得好不好呢?想不想念阿堇呢?我来陪谢公子吧,好不好?   我陪伴谢公子,一起走,再也不分开,好不好?别留下我不管,别走得太遥远……别让我追不上你。   我想你。   我听到你在回答我,“我也一样。”   后记:谢书雁年四十,病逝。一月后,其妻慕容堇在屋中割腕自尽,走前嘴角一抹笑。   谢望舒回来青显,抱走爹娘的骨灰,此后无踪。 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s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魍魉。魑魅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【书本网】 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○●☆★◇◆